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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荐贪官宫府成交易 获颁赐政友论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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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做干臣勿做清流,这是不谷一贯的主张。汝观,年青时,你不也是这个观点吗?”

“咱怕啥,怕鼻子掉下来咬了嘴。”王国光自嘲地说,“倘若再有人跳出来肇事,皇太后再让咱钻烟筒子,那才叫一跤跌进了茅缸,浑身是屎了。”

“杀人不偿命,这秉公又秉在那里?”

“你想想,能不准吗?”

“哪两句?”

张居正点点头,说:“不谷底子就不动这个心机。设若殷正茂今冬之前能毁灭匪患,活捉匪首,如许的事功,是一千万两银子也买不返来的。”

王国光略作思忖,说道:“人道盐政、漕政、河政是江南三大政。盐政摆在第一。天下一共有九个盐运司衙门,两淮最大,其安排统领的盐引有七十万窝之巨,占了天下的三分之一还多。以是,这两淮盐运使的人选草率不得,必然要慎重提拔才是。”

“太仓还是空的?”

“还没有。”

“这些事理不消讲了,大师心底都明白,我要问的是人选,这小我选你想了没有?”

“难哪,汝观,”张居正听了王国光的话,俄然大发感慨,“古今大臣,侍君难,侍幼君更难。为了办成一件事情,你不得不呕心沥血曲尽其巧。幸亏我张居正想的是天下臣民,以是才气慨然委蛇,至于别人如何看我,知我罪我,在所不计。”

“这么说,那二十万两银子是要不返来的了?”

“兄台是否已经考虑了人选?”

“谁?”

张居正一摆手不让讲下去,他重新坐下来,核阅着满脸猜疑的王国光,语真意切地问:

张居正点到为止,王国光这才了解了故交的“难言之隐”,不过,他仍不忘规劝:

王国光又靠近把那立轴上的墨迹与印章当真看了一遍,以里手的口气说道:“这纸用糯汁调浆,是宋宣的特性,应当是真迹。叔大,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我已说过,知我罪我,在所不计。”张居正感觉闲话扯够了,又谈起闲事,问道,“汝观,今夏的赋税银,是否有行省解付进京?”

“如何拟的?”

念毕,王蓁叮咛两名小火者把几样赠品放在茶几上摆好,请张居正过目。这意想不到的犒赏,叫张居正既冲动又骇怪,他朝乾清宫方向深深打了一躬,说道:

“才一个月,就怨声载道,再实施一个月,有的人恐怕要把咱王国光生吃了。”

王国光一欠身算是见面之礼,然后答道:“上回咱来,这儿挂的是吴道子画的一幅钟馗,现在换上了米元章的字,我正在看米元章写的是甚么。”

王国光摇点头,还是摆事理:“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果盐官选人不当,套一句话说,就是‘三年清御史,百万雪花银’了。”

“你看呢?”

“你是明白人,何必必然要问个水落石出呢?”张居正长叹一声,感慨说道,“为了国度大计,宫府之间,需求时也得做点买卖。”

“何事?”张居正问。

“汝观,你说,皇上这时候俄然颁赐赉我,究竟有何企图?”

“知我者,汝观也,”张居正把身子朝太师椅上一靠,看着面前茶几上的赐品,又规复了怡然自如的神采,仿佛是自言自语道,“这些赐品,早不到,晚不到,恰好这时候到。”

张居正一提袍角,筹办跪下接旨,王蓁咯咯一笑,忙道:“张老先生,免了礼罢,今儿个,皇上是口谕。”说着,他风俗地清咳两声,有板有眼地念叨:

书办说完,王国光从速踅进文卷室中躲避。王蓁人还未进屋,那又尖又亮的声音已是传了出去:“张老先生,皇上给旨您了。”话音未落,只见他已是满面东风地走了出去,背面还跟着两名小火者,各托着一只盒子。

“甚么事?”王国光问。

张居正不屑地一笑,说道:“只要不谷的大政目标能够贯彻推行,背点黑锅又算甚么?”

“汝观,明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筹议。”

“皇上准旨了?”

“如何着羊也是老虎口中之食。如果羊要戏弄老虎呢?要逃生呢?”

“汝观,我且问你,如果用一个赃官,便能够惩办千百个赃官,这个赃官你用还是不消?”

“张老先生,主子这就归去缴旨,皇上还在东暖阁等着哪。”

张居正句句紧逼诘问同一题目,王国光夺目过人,猜定了张居正已经有了人选,所谓筹议只是走过场罢了,是以笑道:

“这倒也是。”

王国光本是一句赞叹,张居正听了结感到难受,他想了想,问道:

“说一双洁净人还拼集,但两个痴心汉却与情不符。”

“削籍,发配三千里塞外放逐。”

“两个痴心汉,一双洁净人。”

“这么说,胡自皋大有来头?”

“汝观,事情不会糟到这类境地。”

“有一点点小的进账,须得留下来对付各衙门平常开支。”说到这里,王国光想起心中搁了好久的一件事,憋不住问,“叔大,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没担搁学习吧?”

“叔大,你就不消兜圈子了,你说,筹办让谁替代史元杨?”

“你惊骇了?”张居正笑着问。

张居正约见王国光,为的是冯保所托之事,要荐拔胡自皋出任两淮盐运使。这事儿当时承诺得利落,但办起来却让张居正颇费迟疑。谁都晓得,两淮盐运使是第一等的肥缺,多少人都在找背景钻门路挖空心机惟获得这把金交椅。张居正提出京察清算吏治,就是为了根绝这类跑官要官的歪风邪气。但冯保也是个获咎不起的人物,他既然开了口,就必须特事特办,并且只能办好不能办砸。两淮盐运使开府扬州,是一个四品衙门,属户部统领。是以这个官员的任免固然由吏部行文,但户部也有参与遴选之责。张居正找王国光来,就是要压服他同意冯保提出的人选,并以户部名义移文呈报。

“那就趁老虎打盹儿。”

王国光啧啧奖饰,感慨地说:“取下钟馗,换上米颠,换得好,换得好。”

见王国光点头晃脑的模样,张居正被逗得一乐,问道:“这么简朴一件事,一定老兄还能看出甚么花样来?”

王蓁说罢分开值房走了。王国光从文卷室中走出来,看着茶几上的赠品,问道:

“叔大的话是啥意义?”王国光问。

张居正走进会客室时,王国光正盯着墙吊颈挂的一幅书法立轴入迷。

“当初不是打算好了的,共有两个月实施折俸吗,皇上既准旨,就得按旨行事。”

“很难说,大凡敢肇事之人,背面都有背景。”

“叔大,胡自皋一旦就任两淮盐运使,两京必然言论哗然,你我都要筹办背黑锅啊。”

“那,你为何还要保举他?”王国光气呼呼地诘责,接着说,“新皇上即位之初,南京工科给事中蒋加宽还上了一个抄本弹劾这个胡自皋,说他花了三万两银子买了一串假的菩提达摩佛珠送给冯保……”说到这里,王国光戛但是止,他俄然间像明白了甚么,抬眼瞅着神采乌青的张居正,又谨慎地问,“叔大,是不是冯……”

张居正刚把明天的邸报看到一半,书办就来陈述说王国光已到,张居正推开文牍,挪步来到了会客堂。

张居正走进会客室时,王国光正盯着墙吊颈挂的一幅书法立轴入迷。张居正走到他身边,笑着问:

王国光点点头,也不再就这个题目争辩,而是掉转话头问道:

“冯公公陪着,在练字。”王蓁这老寺人是冯保的亲信,此时他顿了一顿,又说,“冯公公让主子转告张老先生,皇上忒喜好那只风葫芦,现在玩得熟。”

张居正苦笑了笑,答道:“不谷看皇上整日古板,便买了个风葫芦送他。”

“汝观,章大郎一案三法司会谳,定了个误伤性命的罪名,呈进宫中,皇上让内阁拟旨……”

“户部报告保举胡自皋,如何说呢?”

却说明天上午杨博来访之前,张居正先已约了户部尚书王国光筹议事情,见杨博来,他又派人缓慢赶到户部告诉王国光,把约见的时候改鄙人午。

谈完了闲事,发够了牢骚,不觉又是日头偏西,王国光起家告别走了。这一天的连轴儿转,张居正累得身子骨像要散架,他叮咛书办打盆凉水浇了浇脸颊,正说眯会儿,书办又领了一名内侍出去。

“他,你保举他?”王国光惊得大张着嘴巴合不拢。对胡自皋他是再熟谙不过了,隆庆二年,他以户部右侍郎身份总督天下仓场的时候,胡自皋是他部下的一个府仓大使。此人的贪婪是出了名的。王国光只想着张居正一心要把这个肥缺安排给本身的亲信,却万没想到会是胡自皋,他不解地问,“胡自皋的劣迹秽行,你晓得吗?”

“那些清流凑在一起嚼舌头,也是挺烦人的。”

自那日在储济仓前被肇事武弁打伤以后,王国光在家疗养了几天。刚到家时,夫人见他头破血流的模样,吓得三魂掉了两魂,忙不迭声问他究竟出了何事?王国光固然一腔肝火煮得熟牛头,但在夫人面前却还要硬撑面子。他让丫环洗了血污,缠了绷带,才嘻嘻笑着对夫人说:“在路上过,碰上个二八才子女疯子,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一边舞之蹈之一边唱歌,很多人挤着旁观,合不该咱停下肩舆也想饱个眼福,被那女疯子发明,一支箭样冲过来,要和咱亲嘴,咱不肯,触怒了她。这个疯子,顺手捡了块石头,不偏不倚,砸着了咱额头。”夫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横眉骂道:“你这老没端庄的,为甚只挨了一石头,挨一刀才好!”到了早晨,王府家四周平增了很多持刀执枪的军士,那是王篆奉张居正之命,特地抽调一哨巡警来庇护王国光的安然。夫人约莫也从另处刺探到丈夫负伤的本相,才又跑到丈夫的床前哭道:“你这当的哪门子的官,蚂蚱啄了斗鸡,皇上莫非不管?”躺在床上养神的王国光,这时候既不嬉笑,也不发怒。任夫人说上天说下地,他直是双目一闭,并无一语。第二天,张居正仓促来看过他一次,看到老友遭此不测,张居正心甚怏怏,除了好言安抚,也没有多说甚么。临分离时,王国光扔出一句话:“叔大,咱王国光的为人你清楚,咱甚么都信,就是不信邪!”过了三天,头上伤口结疤了,王国光又回到户部坐堂值事。凡触及胡椒苏木折俸之事,他的态度较之平常更是倔强非常。

“啊,皇上还在值事?”

张居正娓娓道出这个故事,王国光咂摸再三,忽地嘻嘻一笑,说道:

“启禀张老先生,”内侍跪地禀道,“冯老公公派主子前来知会您老,明儿个,李太后要去昭宁寺敬香。”

在汉唐前朝,户部尚书又称大司徒,故张居正如许称呼王国光。月朔见面就说了这一场笑话,张居正顿觉表情轻松很多。他号召王国光落座,待书办上过茶后,张居正便把话切入正题,说道:

王国光已在客堂里站着了。

“这不怪太后,她对峙要秉公断案。”

张居正说:“这哪是我的,是内阁文卷房的藏宝,书办找了来,挂在这里装门面。”

“怎地不符?”王国光用心紧绷着脸争道,“你们两个有洁癖的人,巴不得大千天下不存任何一点污垢,这不是痴心又是甚么?”

“你说。”张居正张大探听的目光。

“只是如许一来,下个月还得胡椒苏木折俸。”

“叔大,王公公说到的风葫芦,是如何回事?”

这场豪雨下了差未几大半个时候。雨一住杨博告别而去。张居正回到值房,来不及歇息,立即就埋首在堆积如山的文札案牍当中。自从高拱离职,高仪病逝,内阁中就只剩下张居正一人。泱泱大国,每日亟须措置的军政要务该有多少,单是把须得内阁签发的各种文件展读一遍,当值就不消做得别事。张居正虽办事精干,但毕竟只要一双眼睛一双手,当有很多顾及不到之处。他自恨兼顾无术,感到提拔一名大臣入阁当他的助手已是迫在眉睫,但选阁臣比选六部尚书更加首要,此事虽急,却也不能仓促行事。次辅没有选好之前,张居正仍只能事必躬亲措置一应大小事体。

“没呢,是以太后也很欢畅。”

王国光滑头地一笑,正欲调转话题谈谈部务,忽见书办冒莽撞失闯出去,对张居正禀道:“首辅大人,传旨寺人王蓁到。”

中官传旨,不成多说一句话。以是王蓁也不接腔,只向张居正施礼告别说:

王国光苦笑了笑,嘲弄说道:“当此京察之际,你这位首辅口口声声要革新吏治,我们却不得不挖空心机荐拔一名赃官。”

“高拱多拨给殷正茂的二十万两银的军费,可否要返来,以解目下燃眉之急?”

“不谷是有一小我选,”张居正沉吟着颇难开口,踌躇了半天,方说道,“这小我,能够你还认得。”

“有这句话,咱就晓得该如何办理了。”

“这恰是你叔大兄一贯的主张,鱼和熊掌不成兼得。”一番动情的话,王国光深觉得是,是以答道,“做事与做人,若能同一,可谓差能人意。如有冲突,则只能把做事放在第一了。”

皇上口谕:说与张先生晓得,朕每见你忠心为国,夙夜劳累,心实悯之,且慰何如之。今特赐纹银五十两,大红丝二疋,光素玉带一围。钦此。

“好你个大司徒,甚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酸甜苦辣全都变了味。难怪人家说你有一张油嘴,能够说得白水滴灯,此言不虚。”

“汝观,看出甚么蹊跷来了?”

“提及来此事是有点风趣,但不谷以天下为公之心,惟上天能够明鉴。”张居正词严神峻地说道,“何况让胡自皋升任此职,也不是让他持续贪墨。汝观,你要想体例把胡自皋盯得死死的,一旦发明他有贪墨秽行,必然严惩不贷!”

“这件小事也须筹议吗,你胡乱找几条来由便可。”

“当然有花样,”王国光振振有词地说,“若论打鬼,叔大兄你本人就是妙手,哪还用得着借助钟馗。换上米颠就不一样,这米疯子是宋朝二百余年来最有洁癖的人,在衙门里办事,碰到一个叫秦去尘的穷秀才,他感觉这名字获得洁净,一欢畅,竟招这位秦去尘做了半子。叔大兄的洁癖,与米元章原也在伯仲之间,以是,把他的字挂在这里,恰好应了戏文里的两句词。”

“臣何德何能,蒙圣上如此眷顾。”

“这事该当咨询博老的定见。”

“博老在这里待了一上午,我尚未与他通气,我是想,这件事还是我俩商讨出一个计划,再与他集会不迟。”

“难为你如此用心!”

“晓得,汝观,我晓得的乃至比你还多。”张居正又起家踱到米元章的书轴之下,盯着那些铁画银钩入迷。实在他并不是在看字,而是借此稳定情感,半晌他又开口说话,声音如同从古井里出来,“胡自皋是个赃官,并且贪而无才,一方面花天酒地不干闲事,另一方面为保禄位到处追求。呸,实足的小人一个!”

张居正沉吟了一下,答道:“这些时,殷正茂不但有折子进京,奏报战况,打从他接任两广总督后,才三个多月时候,庆远剿匪就节节胜利。昨日,皇上另有旨给他予以嘉奖。关于那二十万两银子,他曾给兵部咨文谈及,说是添置了武备。这小我你晓得,钱到了他手上,就如同枣儿到了猴子嘴中,抠是抠不出来的。何况当初高拱就讲过:‘只要殷正茂能把叛匪剿除,纵让他淹没二十万两银,也值!’应当说,高阁老知人善任。”

“不幸王崧一条冤魂!”王国光寂然若失,接着又摸了摸额头上仿佛还在隐然作痛的伤疤,忿忿地说,“章大郎不就是邱得用的外甥吗,牵涉到国度大法上,太后如何能存有包庇之心。”

王国光脱口而出:“皇上,不,是太后赏识你呗。”

“叔大啊,你不要给人形成曲解,说你是硬处扛枪过、软处杀一枪。”

“是他游虎丘的诗。”

“是真迹吗?”

张居正因王国光是老朋友,也就不绕弯子,干脆挑了然问:“两淮盐运使颜元清的任期已到,不知兄台考虑到接任的人选没有。”

王国光学了戏文里的念白,尖着嗓子学起了旦角。当他双手甩了个水袖翘起兰花指时,逗得张居正忍俊不由,扑哧笑出声来。接着解嘲地说:

王国光揣摩着张居正话中的含义,问:

“胡自皋。”

面对王国光的忿忿不平,张居正既表示怜悯,又感到这位好友修炼还不到家,因而说道:“隆庆二年,我初入内阁,一日,隆庆天子俄然来了雅兴,传旨内阁几位大臣陪侍他去西苑玩耍。在西苑,不谷亲眼目睹了一场饿虎扑羊的游戏。西苑里养了三只番邦进贡来的老虎,都关在铁栅围死的虎屋里。我们君臣到了那边,饲虎的小火者便投了一只羊出来。老虎一下子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个纵跃到了羊的跟前,前爪伏地,屁股耸起,目光如电,张嘴龇牙,那只肥羊股栗不止。大师觉得那只虎瞬息就会冲上去把羊撕得粉碎,谁知虎却掉头而去。羊看到机遇,顿时撒开四蹄仓促逃窜,就在那一顷刻,只见那只老虎屁股往下一沉,长啸一声,腾空腾起,闪电一样扑下,斯须间就咬断了羊的咽喉,七步以内,血溅灰尘。抚玩此番饿虎攫羊,让不谷悟到后发制人的事理。谦让,后退,乃是为了积储力量,以便更有力地打击、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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