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与子
大战期近,吴淞要塞与宝山城墙之间的郊野,敌军一兵一卒都不见,仿佛千万个亡魂藏在风中。
“北洋之龙”王士珍、“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之犬”冯国璋,世人合称“北洋三杰”。袁世凯曾评价王士珍“乃北洋第一军事人才也”,可惜在辛亥年尽忠清廷,挂甲退出政坛。三杰中的虎与犬,现在已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段祺瑞是皖系首级,冯国璋是直系首级。王士珍虽被任命为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却一无地盘,二无军队,连一方诸侯都算不上。
王士珍已看出端倪,又捻了捻胡子:“小徐的援兵公然短长!”
秦北洋听出无数个男人的声音,伴着军乐队的单簧管和圆号,山呼海啸般地袭来……
第一次天下大战,西线康布雷战役最后一天,英军三百辆坦克,如插着履带的钢铁猛兽进步。人类史上初次大范围坦克作战,在冲破德军堑壕与铁丝网后,遭到暴风雪与炮火狠恶攻击而撤退,鲜血渗入法国的地盘。
循下落日,秦海关了望城墙,残破的五色旗下,最后一个守城者,竟是日思夜想的儿子。父子失散了半年,竟在尸横遍野的疆场上相遇,别离属于敌对两边的阵营。
王士珍的兵士们像看戏似的看这怪物,有人取出口袋里的袁大头,两比拟较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六师眼看要全军淹没,“北洋之龙”局势已去,半生兵马,一世英名,毁于朝夕。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豪杰,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度量阿斗得承平。另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七啾喀嚓响连声,桥塌两三孔,河水倒流平,吓退曹营百万兵……
当蛤蟆靠近城墙,肩膀俄然翻开,一管加特林构造枪,朝向城墙扭转出枪弹。
参谋哭丧着脸:“刚接到标兵的谍报,皖系的舰队已突破长江口的封闭,从北方运来了一援助兵。”
他叫秦海关,前清皇家工匠,墓匠族传人,镇墓兽的制造者,南苑兵工厂首席机器师,也是秦北洋的亲生父亲。
老秦猖獗地号令镇墓兽停止射击,可彗星一旦冲向玉轮,再也不能刹车。十几发圆锥形金属枪弹,燃烧着飞向秦北洋的双眼。
中华民国六年,农历丁巳年,西历1917年12月7日,傍晚。
不管山海经或西纪行还是封神演义,中国人的设想力从未达到这类程度——它有犀牛般的庞大身躯,四条猎豹的腿,长着七个野兽的脑袋,每个脑袋都像是分歧的物种,有的是猛虎,有的是鳄鱼,有的是豺狼,有的是羚牛,此中三个是双角兽,另有四个是独角兽,合在一起刚好有十个角。每个角挂着一顶小小的金冠,仿佛已加冕为中国的君王。兽头上还刻着没法了解的笔墨。
吴淞要塞在一里地外,秦北洋能清楚地瞥见对方的五色旗。要塞由数座永久性炮台构成,如同一头蹲伏的巨兽,林立着自德国入口的克虏伯海岸炮……
国务总理兼陆军部长仰天长叹:“小徐啊小徐,你用妖妖怪怪为前驱,算甚么北洋甲士?”
秦北洋已换上北洋军蓝呢大衣,跟着齐远山登上城墙。宝山县城核心,直系的北洋陆军第六师,正在收缩战线,掘壕恪守。
第二道防地,也是最后一道,就是宝山城墙。统统兵士上城,居高临下放射排枪,临时按捺了敌军反攻。
“爹!”
让枪弹再飞一会儿……
少年秦北洋扯开嗓子,对两只镇墓兽背后的男人呼喊。
七个兽头伸开嘴巴,透暴露七挺构造枪,向着城墙猖獗扫射。
燃烧的五色军旗背后,皖系军阀阵中,又呈现两个古怪的东西。
固然,第六师的机枪与大炮齐声轰鸣,但在气势上已被完整赛过。劈面军歌宏亮,士气冲天,转眼冲散第一道壕沟防地,无数直军将士被阵前讨杀。
无数皖系兵士,持续高唱军歌,如同被三国豪杰们附体,向着宝山城冲锋。
起首是个庞大的蛤蟆,满身金光灿灿,背后充满疙瘩,凸起一双鼓鼓的眼睛,四条粗短的腿,竟然蹦跶起来数丈之高。
最后一抹残阳,射来红色金光。隔着硝烟与尸身,秦北洋看到金蟾与十角七头背后,有个穿戴工匠服的男人,后背绑着一柄长刀,大声吼怒,做出各种古怪手势。不言自明,此人正在操控这两端杀人的镇墓兽。
秦北洋从没见过这类东西,但他能嗅出镇墓兽的气味,就像达摩山上的恶龙,敏捷给这新怪物起了名字:十角七头。
谈笑风生间,金蟾用身材撞击城墙,仿佛大地动动,不竭有砖块粉碎掉落。十角七头镇墓兽,也用尖角挑破城墙,直到轰然坍塌数十米,暴露个庞大的豁口。
秦北洋趴在城墙上,立时认了出来:“金蟾!”
时候放慢一百倍,十七岁少年看到一幅幅吵嘴图纸,画出长江口与江南田野的山川地形,吴淞要塞与宝山县城的攻防布局,也画出金蟾镇墓兽与十角七头镇墓兽从平面、侧面到剖面各种线图。无数道线条编织的网格间,骑在枪弹上的死神,奸笑着劈面而来。
听不清敌军所唱的歌词,但能辩白出“赵子龙”、“张翼德”、“武侯是孔明”等等三国豪杰之名。
王士珍不得不躲到城垛下,大声怒斥参谋:“不是说吴淞要塞就要攻陷来了吗?”
蛤蟆大开杀戒,嘴里飞出弹簧般的钢铁舌头,如同剪子割去一个小我头,皆是被丢弃在城墙外的直军兵士。看着城墙表里滚满人头与鲜血,守军士气已靠近崩溃。
男人一头白发,额上充满皱纹,貌似六七十岁。只要秦北洋晓得,他并没有那么老,只是打仗过太多镇墓兽,极大地耗损了生命力。
第一个怪物开端进犯城墙,第二个怪物又接踵而至。
“上海是块财税的肥肉,也是计谋要地,向为浙江督军节制,属于皖系地盘;江苏则是直系的地盘,此次就是直系来抢地盘的。”
同一日,欧亚大陆另一端,太阳在八小时后西沉。扼守万里长江的吴淞口,一样覆盖于烽火硝烟。两具来自陵坟场下的钢铁猛兽,刚从冰冷的大海上来,向着劈面兵士的血肉之躯,磨刀霍霍。
狠恶的炮击持续了十来分钟,俄然间,吴淞口的疆场变得非常可骇的安好。
秦北洋与齐远山趴在沙包后,城垛上挂满残破的尸身。新兵捧首逃窜,又被长官枪毙。
十角七头镇墓兽,七个兽头之一的黑熊头转过来,对准燃烧的五色旗,打响熊嘴里的加特林构造枪。
统统人都捧首逃窜了,只剩下十七岁的秦北洋,孤身立于残存的城郭废墟,倚靠充满弹孔的北洋五色旗,火线是尸身堆积的金字塔。
“北洋陆军第四师的军歌!北洋军几近大家会唱。他们是皖系的精锐,长年驻守淞沪地带。赵子龙是我的直隶正定老乡,亦是北洋军共同敬佩的豪杰。”
转刹时,几十个兵士中弹坠落,六合间只剩下怪物咕隆咕隆的吼怒。守军开枪反击,但金蟾的防护力有了进步,仿佛变成一辆装甲坦克,枪林弹雨打上去就像挠痒痒。
十仲春的江南田野,硝烟满盈,尸积如山。烟波浩渺的长江口,模糊传来鼓点般的风声。
“停……”
齐远山倍感利诱,莫非劈面要借东风火烧赤壁?
炮火隆隆声里,齐远山扯着嗓子,为秦北洋讲授错综庞大的北洋系——
齐远山话音未落,战壕前冒出上万颗蓝色大盖帽的人头,高唱“择雾借东风,连环妙策成,火腾空中六合惊,满天飞火星,江水血染红,烧死曹营百万兵……”挺着汉阳造步枪与刺刀冲向宝山县城。
燕赵之士的慷慨悲歌,已趁着北风包抄了“北洋之龙”的雄师,好似垓下的四周楚歌。
这不是他在太行山中,为袁世凯制作的金蟾镇墓兽吗?
整整二十年后,中日淞沪会战,在这座堡垒与背后的县城,中国军队停止了艰苦卓绝惨的烈战役,几近被日军炮火夷为高山,
暮色苍茫,镇墓兽,终究成了疆场上的杀人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