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历难终结发,险遇观虎人(上)
“芠儿!”钟会扶将上去,“你,你……”
“璺儿,芠儿……”司马芠望着地上的诗稿,只觉彻骨冰冷。俯身一张张拾起细心叠好,怕眼泪打湿纸张,仓猝侧过脸用衣袖拭干。
“你,你给我站住!”钟会蹙起修眉,上前想扯住她的手,却被狠狠甩开。正欲生机,却见司马芠身子摇了一摇,有力地向地上倒去,手紧紧捂着腹部。钟会愣在本地,震惊地看着鲜血顺着她的裙角蜿蜒而出,殷红了一地。
嵇康心对劲足,伸手将系在她发髻上的红缨带解下,意为“解缨”。又将她发尾的青丝剪去一段,并脱下本身的发冠,将束发解开,在发梢处也剪下一段,用方才解下的红缨带将两段情丝结在一起,意为“结发”。行完解缨结发之礼,他将合卺酒拿来放一杯在她手上,道:“饮了这杯酒,你我便是平生一世的伉俪。”
一番喧闹欢庆以后,新人终究被送至洞房。嵇康已有了几分醉意,站在门边望着红纱软帐中盈盈而坐的新娘,竟自痴痴地笑了起来。新娘闻声他的笑声,也抬起华服红袖掩口轻笑,顷刻引得红烛起舞,纱帐轻扬,满室柔情泛动。
三今后,洛阳嵇府迎来了一对新人。嵇康平生第一次褪去素衣,穿上昌大的号衣,玄衣纁裳,爵弁而冠,玄红的喜袍映着如玉的面庞,为他夙来超脱脱俗的气质平增了几分人间炊火。乌发高高梳起,束在冠中,长眉伸展,凤眸含笑,眼角眉梢尽是忧色。一番迎亲典礼以后,终究将曹璺从沛王府接回家中。他本不耐这些繁文缛节,但此时与敬爱之人一起山盟海誓,以六合为证,日月为凭,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夸姣慎重。
“芠儿?好个‘芠儿’。本觉得这是你特地为我所取,却不知只是酒后讲错的遁词。那晚你唤的本是‘璺儿’,是不是?”
来在新娘身前,嵇康悄悄撩起她的凤冠流苏,一张明艳照人的绝色容颜缓缓闪现,对他展颜一笑,动听心扉。两人借着烛光相互凝睇,都觉面前之人从未有过的光彩夺目,勾魂摄魄,令民气旌摇摆。
这厢嵇康与曹璺终立室属,却不知府外树下,一人远了望着府中的喜庆气象,直到宴歇人散,洞房的烛火也燃烧了才回身欲走,此人恰是钟会。他本没想过要如此,却鬼使神差般走到这里,不知不觉中站了好久。身后俄然传来一个熟谙的声音:
“孩子,我的孩子……”司马芠声如死灰,但愿如同剥落的血肉,一块一块破体而出。
瞻望弗及,鹄立以泣。
“你!你在这里站了多久?”钟会垂垂压不住怒意。
“你跟踪我?”
“好,我听你的,”曹璺再一次抬开端,对上他的双眸。男人成年后,名讳只要长辈能够直接称呼,别人只能呼其官爵或者表字。现在他既肯为本身放下为夫之尊,她也必更加敬之爱之,不负密意。
“你不更好笑,她既已嫁与别人,你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钟会在桌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张大红“喜”字看了半饷,纸上的朱砂沾在他白净的指尖,烛火之下,分外刺目。本日他在城中瞥见一户新宅正在筹办婚事,一问才知是嵇康在洛阳的府邸。正在发楞,冷风吹着一张未贴好的喜字朝他劈面扑来,涓滴不容躲闪。
两人并坐床头,相对而饮。饮毕,嵇康长臂一舒将曹璺揽在怀中,和顺唤道:“玉儿。”
嵇康神采一红:“你这是要去那里?”
“它们曾互碰而破,却也是以能够合二为一,永不分离。你可喜好?”
“恰是。我找人将它们嵌合在一起,成了这块玉珏。”
“真是笑话,人在洞房里,如何看得见?”
“我只是想看看,这么晚了你要去见谁。她究竟甚么处所好,如果你喜好,我能够学。”
“闭上眼睛,我有一物相赠。”
古字中,“二玉相并”是为“珏”。二玉相碰,收回的动听之声也被称为“珏”。“琴瑟”、“琵琶”两词上面的双“王”均是从这一“珏”字演变而来。
“是又如何?此事还用不着跟你解释!”钟会不肯被身边人窥破苦衷。
钟会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天赋方才回暖,为何穿得如许少?”揽住司马芠走出版房,瞥见落在地上的团扇,俯身拾起道:“这气候还用不到此扇,怎把它拿出来了?今后莫再使了。”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曹璺将脸贴上他的胸膛,甜甜一声:“夫君。”
曹璺知他何意,心中甜美:“好。”
曹璺盼着这一天不知多少朝暮,此时终究见到魂牵梦绕之人,见他只是望着本身也不说话,便娇羞一笑,微启朱唇刚欲唤人,却被嵇康以手悄悄掩住唇。
“康……”这一声唤罢,她已觉无憾了。
另有三日,她便要嫁与别人。钟会轻笑两声,执起酒壶自斟自饮,直至夜深。红帐当中,司马芠睁着双眼,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枕边。
“玉珏。”曹璺轻念出口。
“是。”嵇康神采微赧,“钟会……他曾以‘璺儿’唤你。我不肯再以此字相称,今后便以你的小字为名,可好?”
“没多久,自你出府我就一起相随。”
嵇康回礼道:“那日幸蒙辅嗣替我得救,还将来得及言谢。”
钟会一惊,回眸看去:“如何是你?”
“没,只是方才被风吹着了,感觉有些冷。”
“是,你说得对。在你内心,我甚么也不是。”司马芠神采更白,抓在柳枝上的手微微颤栗,背过身兀自颤巍巍往回走去。
“你没传闻么?大将军曹爽前日猎到一只猛虎,现正在宣武场上令人斗虎为戏,我们一起瞧瞧去!”说完拉着嵇康便走,却不知将有一场惊险在等着他们。
“好。”司马芠将眼泪冷静吞下,甚么也没问。两人来到卧房,钟会道:“你先安息吧,我稍后便来。”司马芠点点头,独自侧卧在内里。
“不必多礼,你我也算不打不了解。不过,我却不知那日沛王另有他意,不然毫不帮你!”王弼打趣道。
“芠儿,你如何在这?”钟会边问边跨进院门。
嵇康在床边坐下,亲手将玉珏为她佩在腰间,柔道:“我知你定会喜好,我另有第二物相赠。”
“喜好。”
此乃《诗经》邶风《燕燕》中的一句,朴实之言表达了为出嫁女送行之人的无穷落寞难过之情。燕子比翼飞,高低相跟随。女人出嫁去,送者远远挥。眺望不能及,肃立独垂泪……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曹璺又是一喜,刚伸脱手却被嵇康牵起摊开掌心,用指尖在其上写下两字:“你闺名为‘璺’,意为‘玉破’。现在你有了我便不会再有完善。我将‘玉珏’二字赠你,而后便是你的小字。”
嵇康所讲课的太学鼓起于西周。汉武帝期间董仲舒提出“天人三策”,劝谏天子设置太学以养天下之士。汉武帝在长安设立太学,免除百家,独尊儒术,由太学博士讲授儒家典范。太学初建时只要几十人,王莽期间达到一万人。东汉光武帝刘秀在洛阳城东南的开阳门外兴建太学。东汉末期政治日趋败北,太门生遭到寺人打击拘系,太学一度被拔除。厥后,魏文帝曹丕规复了洛阳太学,到魏明帝曹叡时太门生增至千人,依汉制设五经策试之法,通过测验者能够补掌故、太子舍人、郎中等职。
黑影中缓缓走出一人,素衣兰裙,文静美好,乌黑眸子中透着说不尽的悲意:“我想来看看,她是甚么模样。”
“夫君之称,人前称呼便可。你我独处之时,我想听你唤我之名。你我皆如此相唤,才是举案齐眉。”自古夫为妻纲,老婆直呼夫名,乃是夫敬妻之举。
钟会看了看那些诗稿,又细心打量了她一番,摸索道:“你神采不好,是不是那里不舒畅?”
嵇康入太学讲课,并非传授儒家典范而是讲杂集。与他同在太学开课的有旧了解尚书郎王弼,另有曹爽的亲信吏部尚书何晏。这日,嵇康刚从太学讲课出来,劈面走来一名蓝衣青年,对他一拱手道:“叔夜,自那日沛王府一别,好久未见。”
“我,我来帮你关窗,你看这些诗稿被风吹了一地。”司马芠掩住哽咽之声,快步走进书房将诗稿放回桌上,转过甚来对钟会轻柔一笑。
“玉儿,”嵇康醉眼看着烛火下莹莹如玉的容颜,低头附在她耳边,道:“我另有,最后一物相赠。”不等曹璺反应,已侧过脸在她唇上落下深深一吻,扯过床边围帐,将二人的身影掩进层层叠叠的红纱帐中。满室浓情,春意无边。
曹璺依言闭起双眼,卷长的睫毛跟着心跳微微颤抖,手心突然一凉,被塞进一个柔滑之物。低头看去,只见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珏悄悄至于掌心,拿起来细心一瞧,发明此玉珏由两块开口相对的碧玉嵌合而成。再细细打量,两块碧玉恰是她和嵇康的那一对,不由喜道:“这是你我的那对玉佩!”
这一夜,新人在洞房中浓情密意,一夜缠绵,又岂知府外凛冽北风当中,钟会与司马芠痛苦狼狈地落空了他们独一的亲生子。
公元247年,嵇康二十五岁,娶沛王曹林之女长乐亭主为妻。同年,他因曹氏姻亲之故入朝任郎中,后拜为中散大夫,以太学博士之身份每月十天讲课太学。是年蒲月,曹爽听信何晏、丁谧之计囚禁太后,独揽大权,暗中筹划架空司马懿。司马懿老谋深算料得先机,以年老多病为由上书天子曹芳,要哀告老养病。其宗子司马师时任中护军,统领一部分京师禁卫。司马懿仍恐兵力不敷,暗中蓄养亲信精兵三千,漫衍洛阳城中各处,静待机会,图找事情。
“学?哈哈哈,不必枉操心机,你永久也不成与她相提并论!”钟会脱口而出,话音方落便心生悔意。既然曹璺此生已没法获得,他又何必再去伤害一个无辜之人?看着那月下惨白的脸,贰心中模糊一痛,放柔声音道:“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