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九天阊阖风云动
凤衍心生惊奇,室内绣帷低掩,隔着如烟垂幕,珠帘模糊,竟是皇后坐于厥后,身边不见宫人陪侍,独一缕幽幽渺渺的凤池香淡绕如丝。
凤衍道:“皇上数日未朝,敢问娘娘,究竟是何原因?”
“还请父亲指导。”皇后一时定下心来,委宛相询。
皇后神情冷隽,不见喜怒,淡声道:“皇上方才服了药睡下,殷相若非有甚么事关国本社稷的大事要奏,还是以皇上龙体为重吧。”
皇后目不斜视,云袖挥落,侍卫不由分辩便将这股肱老臣架出庭前,分毫不包涵面。
目睹朝中生变,杜君述心中忧急,直言道:“微臣曾见娘娘的字,和皇上如出一辙,昔日的奏章,明天的圣旨,敢问是否出自御笔?”
“大胆!”皇后凤眸一扬,冷声喝道,“皇上御笔朱批岂容你胡乱猜忌?身为朝廷重臣言语无状,有失体统,你自本日起不必再进宫来,回府闭门思过,等待宣召吧!”
玉阶之上,传来皇后清缓的声音:“皇上克日圣体违和,统统朝议暂免,有旨意。”
“女儿身子不争气,皇上又是这般景象,如何能有皇嗣?”皇后垂了眸,眉心微蹙。
“那娘娘岂不该早作筹算?一年半载以后,娘娘又该如何?”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昂首望穿那珠帘,目不避讳,本来恭谨的姿势顿见放肆。皇上沉痾难起,湛王远在千里以外,再将皇后节制在手中,以凤家表里的权势,自可一手遮天。但皇上究竟是个甚么景象,还是让人顾忌着。
此时在殿前,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忧心忡忡的陈迹,再等了一会儿,只见御前常侍晏奚从殿中出来,站在阶前传了口谕:“皇上宣凤相觐见,诸位大人还请稍候。”
殷监正瞠目结舌,震惊间已顾不得礼数,难以置信地昂首向上望去,不料却见皇后波澜不惊的凤眸中忽而出现寒冽冷意,冰刃般扫过阶下,一现即逝。殷监正看着皇后唇边那缕冷酷笑痕,寒意涌遍满身,直觉大事不妙。不及说话,便又听到皇后的声音,倒是对斯惟云道:“皇上另有口谕给你。昨日湖州奏报两渠工程已近序幕,为防有所差池,命你前去督建完工,本日出发。”
刹时一阵寂静,云香浮绕,玉帘微光折射,落于皇后铺展的凤衣之上,还是淡冷幽凉,皇后却笑了,清隽凤眸自那笑中稳稳抬起,顷刻间竟有摄魂夺魄的亮色:“还是父亲想得全面,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武台殿前凤衍、殷监正等数名大臣站在那边等待召见,大家眉头暗锁,面色凝重。
凤衍眸光闪动,话语却未见慌乱,问到关头,“皇上待湛王不薄,乃至命湛王世子入宫住读,湛王何故如此?”
在旁的殷监正眉心更紧,凤衍将袖袍一整,随晏奚入内。一起晏奚只低头带路,眼也不抬,却不是去常日见驾的宣室,也不进寝宫,转过通廊往里直入,到了一间静室前留步,抬手将那檀香透雕门推开,仍低着头:“凤相请。”
殿前大臣等了近一个时候仍不见任何旨意,天气阴霾。似有雷雨将至,低抑的氛围令世民气中皆生烦躁,只觉时候冗长。
跟着皇后清声令下,御林禁卫按下殷监正,立即撤除他身上官服,殷监正怒不成遏:“妖后乱政!我要求见皇上!”
自几日前皇上偶感微恙,已稀有日未朝,也未曾召见任何一名大臣,这是即位至今从未有过的事。皇上向来勤于朝政,即便略有不适也断不至于如此,何况面前东海战事正在关头,这天然非同平常。
字句如刀,阴沉彻骨,殷监正如遭雷殛,方才发觉皇后从刚才说甚么国本社稷,便是晓得他必有这个动机,丝丝勾引,等他入扣,一时不慎,竟被他们抓住把柄。
不过寥寥数语,便有两名重臣直接被逐出中枢,一贬一罚,在场大臣错愕之下,纷繁跪地讨情,唯有凤衍面露笑意。
多少年君臣主从,他或许会有伴君如伴虎的顾虑,但却从未思疑过皇后分毫。皇后平素言行历历在目,不但待他如师如友,更待皇上情深意重,有些人能够令他终此平生坚信不疑,他当年曾言凡是她有叮咛,在所不辞,今时本日,便是如此。
太医令黄文尚宫宴当晚奉召入内便再未出来过,自此两宫防备森严,任谁也得不着精确的动静,照这景象独一的能够便是皇上沉痾,但每日送来武台殿的奏章却全经御笔亲阅,第二日送发三省分毫不错。日前更有一道敕令颁下,予湛王临机专断之权,命他率东海五百战船三十二万雄师兵分三路,全面策动对倭寇的打击。
斯惟云眉间猛蹙,湖州工程不日完工,统统顺利,何必多此一举?他俯身道:“臣领旨。”身边杜君述却已道:“娘娘,叨教皇上究竟是何病症?现在环境如何?朝中诸多大事等待皇上讯断,臣等却数日未见圣颜,亦不见太医脉案,还望娘娘奉告一二。”
“来人,将此逆臣带下去!”
众臣随后肃立,但听脚步吃紧,数名内侍先行站上阶前,紧接着环佩声轻,淡香飘摇,倒是皇后步出殿来。惊奇当中,殷监正偶然一昂首,忽见武台殿前后多出数十名禁军戍卫,明晃金甲在垂垂暗淡的天气下分外刺目,心底顿生不祥预感。
皇后寂静了半晌,隔着珠玉轻曳凤衍只能见一袭羽白宫装的影子,若隐若现的眉眼,玉帘后雪雕般的人周身似无一丝暖意,连那声音也淡薄:“明天请父亲来,便是要和父亲筹议此事。皇上这病是有人下了毒手,太医令黄文尚亲口招认,受湛王教唆给皇上用了毒。现在毒已入骨,只能靠药镇服着。皇上如有不测,天下再无人能压得住湛王,我们凤家必遭大祸,便是女儿也难以幸免,眼下需求有万全对策才好。”
“皇上的病到底如何?”
放眼皇族,皇上膝下独一兰阳公主;灏王昔日遭遇变故,今后不纳妻妾,府中世子乃是收养而来;济王开罪多年,世子亦遭连累;汐王有子放逐边陲;溟王、澈王皆无子嗣;漓王有子尚在襁褓当中。若要册立储君,非湛王世子莫属。面前宫中生变,凤家夺权,情势急转直下,唯有在此才气扳回优势。
“娘娘!臣等请见皇上,皇上圣体不佳,臣等却数日不得探视,不知究竟为何?面前圣旨是真是假,还望娘娘明示!”
皇后修眉微挑,静冷谛视隐见锋锐:“你何出此言?”
风渐急,云随风势掠过大殿宏伟矗立的金龙宝顶,密密低下,遍及天涯。
“臣天然是有要事启奏,才敢惊扰皇上。”
凤衍道:“湛王在朝中权势非常,娘娘欲将他如何?”
“臣要奏请皇上早立储君,以定国本,以安社稷!”
昔年凌王府几位靠近旧臣都晓得,这世上有一小我能将皇上的笔迹学得惟妙惟肖,几可乱真,但不管再如何像,却毕竟略有差别,一旦故意细心去看,便发明这些奏章底子不是皇上批阅的,而是皇后。
皇后声音微冷,仿佛一片薄雪落下:“皇上念着太皇太后昔日的叮嘱,一向宽纵湛王,但毕竟水火难容。父亲有所不知,湛王曾企图暗害皇嗣,元语出世的时候,女儿几乎死在他手中,皇上早便有了杀他的心,他们两人实在已经翻脸了。皇上命湛王出征东海,本来就是要将他遣离天都,世子入宫也是为了管束于他,现在已经被我囚禁在含光宫,任何人不得见。”
抄家灭族的话语直说出来,仿佛惊得皇后顿失了色彩。静室中升起一股寒意,皇后隔着玉帘细碎与凤衍四目相对,四周雪帛玉脂冷冷的白,只见一双乌黑凤眸,浮光掠影一晃折进了羽睫深处。
世人见凤衍出来,纷繁上前相询,凤衍抬了抬眼:“皇上龙体不佳,都听旨意吧。”说罢率众面北候旨。
杜君述道:“微臣大胆,敢问娘娘那些送到三省的奏章可当真是皇上亲身批阅?”
斯惟云昂首看去,正赶上皇后一瞥而过的目光,面前鲜明闪现出当年在雍水大堤上,凌王妃命令开闸泄洪,水淹雄师的景象。那一双眼睛,也如现在般略带杀伐之气,夺民气神,深底里倒是与皇上一模一样的通俗与沉定,冷锐与傲岸。
“娘娘若真想让皇上有,皇上便能有。后宫当中唯娘娘独尊,只要娘娘说是皇嗣,那个敢有质疑?”
“东海战事一平,湛王归京之日,便应将他问罪。只是此事还要父亲从旁互助,今后朝中也需求仰仗父亲。且不说皇上现在如许,便是皇上安然无事,女儿不能诞育皇子,皇上虽信誓在前,恩宠在身,但心中岂会全无他意?天恩无常,再过几年色衰爱弛,女儿岂不自危?”
听过杜君述所言,殷监正鉴定皇上是出了不测,凤衍和皇后表里联手企图节制各处,若让他们到手,便是大祸临头。心中万般对策电闪而过,立即先行责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见凤衍自殿中徐行踱出,脸上似笑非笑,难以掩抑地带出几分权臣的娇纵。方才见过皇上,公然是积重难返,命在朝夕,皇后虽面上平静,却明显疲累无助,那份蕉萃任谁也看得出来。他便和言安抚,皇后毕竟不是平常女子,倒还不至于全然慌乱。湛王重兵在握,不易应对,皇后写动手札一封,真假难处尽在此中,言辞哀切凄婉,要求湛王速速赶回天都。现在已定下诸般大计,湛王一除,再以非常手腕拔擢储君,而后另有谁能与凤家对抗?
不过半晌,皇后竟接连贬黜朝中重臣,架空中枢,自来后宫涉政未见如此,余下几位大臣大家惊惧失容,一时噤言无声。
此话一出,殷监正忽见皇后唇边淡笑缓缓加深,便听到凤衍森然的声音:“殷相怕是忘了吧,皇上早有圣谕,如有臣子再提储君之事,以谋逆罪论!”
杜君述还欲再言,俄然被斯惟云暗中扣停止段,硬生生将他阻住。
“哦?”皇后语声清婉,“敢问殷相有何要事,莫非比皇上身子还首要?”
“臣,拜见娘娘。”
皇后纤细的手指绞握罗帕,语音轻淡:“一年半载,已是万幸。”
现在已是中书侍郎的斯惟云看到那些奏章敕令时,内心却更添不安,一样跟从了帝后多年的杜君述也有同感。
王朝深宫,臣子们位高权重靠的是皇上,后妃们繁华繁华靠的是皇上,若没了这份依恃,任你曾经宠冠六宫母范天下,后半生独一能见的风景也只要青灯古佛。
待他起家,便听皇后问道:“内里大臣们可还是对峙要见皇上?”那声音虽安静,却透出一丝难掩的倦意。
“还能撑多久?”凤衍眉下眼色深沉,隐透精光,这一句已问得非常大胆。
“日前从朝上返来便咯血不止,接连几日高热昏倒,人事不省,父亲稍后去看看便知。那毒虽还不至于立时致命,但皇上的身子倒是毁了。”
跟着这话,世人顺次跪在阶下,中间晏奚展开一卷黄帛,大声宣下圣旨――封凤衍为太师,总领朝政,凤衍宗子凤京书由江左布政使擢入中书省,次子凤呈书封左翊卫将军,统领两城禁军……接连之下变更数处要职,皆是凤家弟子亲族。瞬息以内,几近天翻地覆,凤家敏捷掌控朝政,乃至连两宫禁军都握在手中。
皇后淡淡垂眸:“皇上并无大碍,朝事每日都有御批圣谕,你等照办便是。”
短短几个字令凤衍心头猛跳,眼底暗光模糊,探听道:“皇上一贯圣体安康,怎会俄然沉痾?”
帘后一声低叹,似苦无下落,软软有力:“不瞒父亲,皇上沉痾。”
最后一句语声清弱,凤衍只见皇后侧了脸,绡帕拂上脸颊。甚么安闲高傲,甚么淡定自如,甚么果断聪明,面前只是一个失了倚靠的女子,前路堪忧。冠上了凤家的姓氏,入了这深宫似海,除了家属权势,她另有甚么可倚靠?
檐下风起,空中浮云高压在大殿上方,略见阴霾。
“父亲快请起。”珠帘后传来清柔嘶哑的声音,凤衍眉心一动,这一声“父亲”明显是以家礼相对了。
“现在之计除了撤除湛王,需求令皇上得嗣才好,不然今后大权旁落,一样堪危。”
雄浑大殿前,皇后立于龙阶之上,风扬袖袂猎猎微响,身后天涯风云变幻,御林禁卫如凤翼展翅,摆列侍立,岿然不动。她缓缓将目光转向凤衍,凤衍抚须点头,骄横身姿映入那双凛然凤眸,跟着渐暗的天光堕入无尽的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