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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袖里乾坤卧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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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中微苦,夜天凌却并不在乎,倚枕靠着悄悄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温软笑意,将那药一勺勺喝尽。卿尘托了药盏,微微抬眸,俄然便定定停在他的凝睇中。工夫退流,仿似回到多年前一晚,他们初遇山间,萍水相逢,蓦地回眸,灯火阑珊中,落定的尘缘。

夜天凌指尖划过她脸颊,微蹙了眉,无法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样地又哭又笑,不怕女儿笑话。”

不料卿尘霍然将眼一抬,道:“他毫不会有事!”她眼底血丝模糊,似悲似恨,苦涩难言。莫不平等都低了头不敢看她,更不能再说其他,只冷静立在面前。

相视中夜天凌微微而笑:“清儿,若不是那一箭,我便错过了那屏叠山,也错过你了。”

雨落如注,瓢泼而下,激溅在开阔的白石广场之上,水花成片。庄严寂静的大正宫覆盖在雨势当中,远远恍惚成一片浮金琉璃。

已经多少天了,任她用尽针药,夜天凌始终昏倒不醒。那毒一次发作,仿佛被他本身的意志强压下去,再未曾几次,但他的身材也到了所能接受的极限。

又是一天,明处刀光剑影,暗处虎狼环伺,三千宫阙连缀,万里江山。一天的雨,孤傲的冷,有力的怠倦,丝丝浸入了骨髓。

卿尘凝眸于他,悄悄转出一笑:“只要你在,四海皆是我家,那边都一样。”

他就在身边,却未曾如平常般侧首凝注听她低语,未曾勾起唇角对她一笑,未曾用那样平淡的声音答她的问话,他只温馨得令她一字一句都苦楚。但只要如许的诉说,才气遣散那生满心间的惊骇,她才不会在那样沉寂的夜里单独被暗中吞噬。因而便如许一向说下去,半晌都不断,直到曙光拂晓,又是一天。

夜天凌倦怠地向后靠去,唇边笑意缓缓加深:“不过一箭罢了,还是值得。只可惜那竹屋毁在了火中,等哪一日我们归去,重新建一个给你。”

当时她不知他是夜天凌,他不知她是宁文清,就只在那一回顾,一抬眸,浩然相对,今夕何年。

斯惟云心中已然雪亮。皇上近年来汲引豪门将相,惩贪腐,任循吏,步步削夺士族重权。凤家已觉利刃在颈,危急四伏,不欲坐以待毙,竟勾搭太医暗害皇上,企图反戈而击,颠覆天日。这些年来清查亏空获咎无数门阀权贵,朝中多少人对他斯惟云恨之入骨,一旦士族掌权,定不会放过他和杜君述等人,方才皇后在武台殿将他贬黜至湖州,本来竟是明贬实保。

卫长征一笑,道:“斯大人看笔迹莫非还不知吗?是圣旨还是懿旨,这又有何辨别?事不宜迟,大人速速出发吧,我还要到杜大人府上走一趟。”

斯惟云屏退侍从,快步赶去西厅书房,劈面便见卫长征轻甲佩剑站在窗前。

卿尘身子微微颤栗,喉间涩楚难当,多少话语堵在那边,却一句都不能言。他的手很凉,浑身没有分毫暖意,她亦冷如雪人普通,只是难抑颤抖。肌肤相贴,拥抱间独一的温热自心口漾起,暖和着相互的冷,相互的孤零。一层绡帐,方寸六合,静得没有一丝声气,唯有两人的呼吸胶葛如缕,夜天凌悄悄拍着她的后背,淡淡笑了:“不怕,有我在。”

斯惟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烦请转告娘娘,斯惟云定不辱命!”

灯下泪痕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清光,他的话让她心底一酸,轻声道:“但是那一箭,也差点儿让我落空了你。”

宣元坊斯府,庭前两株梧桐树被暴风吹得枝叶乱摆,地上飞沙走石,暴雨将至。

卫长征?斯惟云闻言一震:“人在那边?”

“如何了?”卿尘缓缓拭去脸上冰冷雨水,步回廊前,淡声问道。

举目之下雨幕苍茫,六合间一片无止无尽的温馨,心中没有一丝念想,似被这雨冲刷得非常洁净。心灵跟着大雨无垠伸展,几与这六合融为一体,每一滴雨都清楚,浇注心头,透辟淋漓。

夜天凌满脸倦意深深,眼中却阒黑无底,隐见冷峻:“戋戋药毒,能奈我何?”他似若无其事,刀山火海过来了,那抽筋剔骨的痛苦落在这话中,只见不屑与傲然。说话间他低低一声咳嗽,却叫卿尘心疼到极致,忙反身取了药,坐到榻前,拿玉匙悄悄舀了,送至他唇边。

如果她是为他来这一世,那他这一世就只是为了等她。碧水潭中伸手相救,屏叠山下取箭疗伤,早已在冥冥当中将相互的性命订交,再也难分,再也难舍。

“娘娘!”身后落下轻重分歧的脚步声。

“两城禁军尽在把握,无有异动!”

卿尘也反面他辩白,此时只感觉他说甚么都是好的,握了他的手贴在脸上,柔声道:“四哥,你感觉好些了吗?另有没有那里不舒畅?”一面又细心试他的脉象,更加放下心来,“撑过了这几天,毒性已弱,渐渐再用药肃除余毒,保养旧伤,便无大碍了。”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卿尘站在殿外,耳边尽是唰唰急落的雨声。

“唐初亲身调兵出京,司州凤家之处请娘娘放心!”

“好。”清缓一笑掩去了满眼蕉萃,卿尘的声音非常安静,乃至透出冷然,“不要轰动对方,确保东海战事无恙,脱手之时务必洁净利落。”

夜天凌吃力地抬手抚上她的肩头,哑声问道:“下雨了吗,如何浑身都湿透了?”

斯惟云振衣欲跪,被他阻住:“不必了,是密旨,请大人亲身过目。”说着取出密旨递上。

“冥执已持密信赶往纪州,面见漓王殿下!”

斯惟云现在虽已位极人臣,但府第仍如之前。帝曜初年清查亏空,四进院落被人放火烧了半边,昊帝降旨赐他新宅却被他上书推却,只重新补葺了一下,还是安居此处。

“是!”简短而有力的声音落入雨幕当中,莫不平昂首问道:“娘娘,皇上可有好转?”

“玄甲军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听候调遣!”

夜天凌低声淡淡道:“我都晓得,你这几天说的话我都听得见。”他伸脱手去,悄悄抬起卿尘的脸颊,唇边笑容俊傲,病中微凉的手指仿佛修弱有力,但那底下储藏的力量,只要反手一握,便是九州天下风云变,翻覆四合八荒。“待东海战事安定,我带你去那云海仙山繁华地,又有何难?只要你想,只要我在,天下无处不成去。”

此时皇上病重,凤氏一族在朝中势大根深,若与之硬碰,胜负难料。更何况,凤家外有四道布政使节制十六州军政重权,除了天都四周首要州府以外,另有文州、纪州、现州、琅州等正处东水兵需求道之上,一旦有变,湛王腹背受敌,必将堕入危境。皇后这是在以缓兵之计稳住凤家,欲确保东海战事顺利。

卿尘心头一阵扯破般地剧痛,身子竟微微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忽见晏奚急仓促自内里奔了出来,到了近前扑跪在湿地上,冲动得连声音都走了调:“娘娘!皇上……皇上醒了!”

“禀娘娘,十八铁卫已护送斯大人顺利出城!”

卿尘紧抿着唇,纤眉淡锁,不语。莫不平见状,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便考虑道:“事到现在,娘娘是否应当做下最坏的筹算?”

世人大喜过望,卿尘反身便往殿中跑去。晏奚跟在身后,从未见皇后如此行动仓促,再不是平日静稳风仪。他一起小跑,跟到了屏风之前俄然愣住脚步,低头退了下去。

“斯大人!”卫长征见了他也未几礼,直接一拱手,“宫中有旨意。”

夜天凌倚在枕上,半合双目,面色如雪更添肥胖,眉心蹙痕半没于灯色浅浅,轻似浮影,锐如剑锋。听到声音他展开眼睛,看到她,唇角渐渐带出一丝笑容。卿尘一步跪在他身边,无声地抱住了他,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将脸埋在温凉的丝帛之间。

斯惟云双手接了,拆开一看,明黄云笺,加印丹砂金龙行玺,的确来自御书房不错,一起看下,不由惊出浑身盗汗。

雪衣素颜,秋水明眸,仿佛再过千年也不会变的模样,是他梦里宿世曾见,此生命定。

卿尘自雨中回身,莫不平率冥衣楼部下、卫长征与南宫竞等亲信将领跪于殿前,檐柱撑起高殿深广,低暗的光芒中稳敛的眼神,玄衣铠甲坚锐的身姿,多少令民气安。

他的声音因衰弱而嘶哑,却如此实在地就在耳边。卿尘终究昂首,凝眸看向了他,却只一眼,便泪落襟前。明显止不住的泪,却偏又笑着,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几可鉴人。

卿尘闭上眼睛,指尖狠狠嵌进掌心,俄然将眉一扬,往前迈了一大步,直接站在了雨中。

卿尘伸手握住他,十指相扣,内心只余柔嫩一片。夜天凌微微扭头过来:“放舟五湖,遨游四海,你想先去那里,东海吗?”

卿尘愣愕:“四哥?”

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睡着,仿佛灵魂被掏空,缓缓填满了惊骇。如果……她不敢想这两个字,深夜里独坐榻前,握着他的手,发明本来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她便一点儿一点儿地说给他听,曾经她影象里的天下,她所神驰的将来,她藏在内心纤细的忧愁与欢乐。初相遇,再相逢,心相印,情深种,不觉已近十年,万千光阴如水过,花着花落,朝朝暮暮,另有多少个十年……

卫长征待他看完,将另一封金漆密信取出:“自湖州东行,最多三日便可赶至琅州,玄甲铁卫已等待在外,请大人速携此信前去,务必转交湛王。”

但是这些都还在其次,最让斯惟云震惊的是,皇后此时同凤衍虚与委蛇,一手将凤家托至云端,当机立断,借凤衍之手打扫殷家,复又飞书湛王,暗中调兵遣将,剑锋直指凤家。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她究竟要干甚么?面对这些,手握重兵的湛王又将会如何?斯惟云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寒噤,稳了稳心神,问卫长征:“这究竟是圣旨,还是娘娘的懿旨?”

本日自宫中回府,斯惟云忧心忡忡,不料方才迈进府门,管家急步迎上,低声道:“老爷,卫统领等待您多时了。”

檐下冷风劈面,吹得卿尘衣袂飘摇不定。雨丝斜落衣衿,她却始终站立不动,任雨水溅削发际,湿了面庞,把那一双眼眸洗得清澈。

寝室中落着垂帘,满室药香贫寒,静如深夜,内里雨声淅沥几不成闻,卿尘只闻声本身短促的脚步声,到了榻前忽地愣住,痴痴望向云帷以后。

“在西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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