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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海到尽头天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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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获得了甚么,落空了甚么,在最不想获得的时候获得,在最不想落空的时候落空。

秋水潇然云波远,龙翔凤舞入九天。

六月,帝废九品世袭制,设麟台相阁。破格取仕,拔擢豪门才俊,布衣卿相自此始。

紫竹箫在夜天凌手边打了个转,他微微扬眉,看向卿尘:“当然记得,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琴,便是这首曲子。”

《天朝史・帝都》,卷九十四。

夜天凌抚上她的脸庞:“舍得,是因为舍不得。”他将卿尘带入怀中,手指穿过她幽凉的发丝,眸中尽是顾恤,暖暖道:“清儿,我承诺过陪你去东海,这俗世人间你已陪了我十年,今后的日子,让我来陪你。”

……

……

凶信传入天都已经畴昔一个多月,东海水军数十次出海寻觅帝舟,却始终一无所获,昊帝与天后生还的但愿已极其迷茫。但不管如何劝说,湛王始终不肯担当皇位。国不成一日无君,斯惟云等哀思之余忧心不已,本日再次殿前跪求。湛王却一言不发,只是望着那金銮宝座,兀自肃立。

湛王终究转过身来,殿前丧冠哀服一片素色如海,尽皆落在他幽寂的眼底:“你们退下吧。”他缓缓说了一句。

宣圣宫,太宵湖。

《天朝史・帝都》,卷九十三。

“父王。”身后俄然有人叫他,夜天湛转头,见元修手中拿着甚么东西站在大殿一侧。见他回身,元修便走到玉阶之前,昂首道:“皇伯母去东海之前留给我这个木盒,叮嘱我在三个月后亲手交给你。”

琴音渐行渐远,箫声淡入云天。伴着最后一抹余音袅袅,卿尘仿佛轻叹了一声,含笑问道:“四哥,你还记得这首曲子?”

卿尘笑而不语,侧首靠在他暖和的怀中。两人立在船头,湖风清远,劈面拂起衣衫袖袂,轻舟飘零,垂垂淡入了烟波浩渺的云水深处。

碧浪无尽,天外有天。

夜天湛双手紧握,猛地闭目昂首,久久不能言语。待到重新展开眼睛,他眼底红丝隐现,唇角却缓缓地逸出了一丝通透而清澈的笑。

……

帝曜八年三月,帝诏修《天朝律》。尽削圣武所用酷峻之法,废酷刑十三种,减大辟九十六条,减流入徙者七十条,削繁去蠢,宽仁慎刑。

卿尘手指抚过冰弦,垂眸一笑。夜天凌徐行上前,低头问她:“清儿,这一起,你陪了我十年了。”他抬起她清秀的脸庞,“高兴吗?”

“王爷!”斯惟云再次叩请湛王受命即位,身后众臣一并昂首。

“王爷!”

一曲沧海遥,那箫音与琴声流转合奏,如为一体,不在指尖,不在唇边,仿佛只在心间。心有灵犀,比翼相顾,共看人间清闲;相携相伴,万丈尘凡,且听潮起潮落。

悠远的天涯仍覆盖在一片暗青色的苍茫当中,崖前是陡直的峭壁,前赴后继的海潮击上岩石,卷起惊涛万丈。碎浪如雪,半空中纷繁散落,跟着澎湃的涛声遥遥退去,消逝在波澜浮沉的远处。

如此开阔的目光,映着飒爽的秋空,碧空万里,一览无余。她俄然扬眸而笑,看向这瑶池琼楼,金殿碧苑,渐渐问道:“方寸六合,天不敷高,海不敷阔,四哥,你可舍得?”

……

群臣辞职,大殿表里垂垂空旷无声,暮色余晖落上龙阶檐柱,在殿中光亮如镜的玄石地上涂抹出寂静的光影。

元修站在中间,看到父王的手在微微颤抖。“父王?”他忍不住上前叫了一声。

痛过以后,心中仿佛一片空缺。他撑在龙椅之上,发明本身竟然笑了出来。丝丝苦涩浸入骨髓,无声的嘲弄,无形的笑。

夜天湛往前走去,空荡荡的大殿中只要他的脚步声清楚可闻,走过冗长的殿堂,迈上高高的玉阶,最后停在至高处那张龙椅面前。他伸脱手,触摸到那鎏光金灿的浮雕,俄然猛地一用力,龙鳞利爪直刺掌心,锋利的疼痛突然传遍满身,心中万箭攒射的感受仿佛跟着如许的痛,略微变得恍惚。

轻舟悠然,波上寒烟翠。青山如屏,半世繁华影。

点点曲音,轻渺淡远。夜天凌本来悄悄听着,忽而薄唇一扬,回眸相望,苗条的手指抚上竹箫,清澈的箫音飘然清闲,携那云影天光,顿时和入了琴声当中。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尘凡俗事知多少;

天都表里一片庄严悲惨,大正宫太极殿前,群臣缟素跪叩。此时已拜为麟台内相的斯惟云手捧昊帝传位圣旨,率几位相臣跪在殿内,面对着的,是湛王白衣素服的背影。

帝后罹难,动静一经确切,举朝震骇,天下举哀。天朝三十六州百姓布奠倾觞,哭望东海,六合为愁,草木同悲。

琴声超脱,清风去,淡看烟雨苍茫。箫音旷远,波潮起,笑对沧海浮沉。

玄月,颁均田令,清丈田亩,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复止兵役,不夺农时。

“退下吧。”

夜天凌朗声长笑,笑中逸兴傲然:“既是方寸之地,何来不舍?”

……

潮起潮落,澎湃彭湃,一浪过后又是一浪,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夜天凌唇角挑起清俊的弧度,微微摇了点头,再道:“在想甚么?奉告我。”

斯惟云昂首,面前那颀长的背影,在高大宏伟的殿堂前显得如此孤寂,他几近能感到湛王心中的哀痛,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带来的哀痛,无言、无声、无止、无尽,满盈于全部光辉的宫阙,六合亦为之寥寂。

夜天湛望着这片他曾经历尽风波,一手缔造了安宁的东海。海天一线处垂垂暴露一道晨光,跟着朝阳渐渐升起,海面上浮光灿艳,云霞翻涌,仿佛深处储藏着庞大的没法顺从的力量。终究,一轮朝阳喷薄而出,万丈光芒夺目,在六合间照出一片波澜壮阔的光辉。

船舷之侧,夜天凌闲闲倚在那边,手中把玩着一支紫竹箫,青袍广袖随风飘荡,双目半合,神情舒畅。卿尘坐在他身边,白衣如云,铅华不染,纤指弄弦,浊音自正吟琴上流泻,委宛在她指尖,浪荡在云波之上。

百姓笑,不再寥寂,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托君社稷,还君江山。

琅州观海台,夜天湛负手独立在山崖之巅,浩大的东海举目无极,长风吹得他长衫飘摇,却不能撼动那矗立的身姿。

帝曜十一年暮春,天都本是暖风艳阳,繁花似锦,高低政通人和,四周歌舞升平,却俄然被东海传来的动静掀起轩然大波。

卿尘凝眸谛视于他,他超脱的笑容萧洒不羁,黑亮的眸心炫光亮耀,一向透入她的心底,将她看得清清楚楚,那降落温和的声音仿佛在引诱着她,等候着她,放纵着她……

帝曜九年,设琅州、文州、越州、明州、凉州等十一处商埠,四通贸易。异域来朝者数以万千,使臣、商旅、艺者、和尚云集于帝都……

帝曜十一年七月,湛王即位即位,称圣帝,改元太和。

卿尘粲然一笑:“当真舍得?”

或许是因卿尘回宫的时候越来越少,夜天凌来宣圣宫的次数便更加多了。本日随兴而至,四周不见她人,在这太宵湖上听到琴声,循声而来,却见她单独操琴,眺望那秋色清远的湖面,思路悠然。

沧海笑,滚滚两岸潮,浮沉随浪记目前;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张龙椅,各式滋味,尽在心头。曾经他最想获得的,曾经他苦苦寻求的,现在近在面前,但是却有一小我,永久消逝在他的生射中。

七弦如丝,玉洁冰清;紫竹修然,清澈萧洒。卿尘笑看他一眼,扬手重拂,琴音飘摇而起。

十仲春,湖州广安、广通渠成。两江连通,支渠纵横,尽从天利,灌田万亩。江东平原绝天旱雨涝之灾,岁无饥荒,年有丰余。

斯惟云与杜君述相顾对视,无法感喟,只得俯身报命。

只是漫无目标地操琴,只为与他泛舟一游。自从帝曜七年的那场宫变以后,卿尘因旧疾移居宣圣宫静养,此处山川灵秀,宫苑平静,她垂垂便很少再回大正宫,常住在此。这几年身子时好时坏,她也早已成了风俗,一手医术尽在本身身上历练得高深。命虽天定,人亦可求。

夜天湛接过元修手中的木盒,熟谙的斑纹,精美的雕镂,恰是他昔年出征之前送给卿尘的。他仓猝翻开盒盖,内里还是那支玉簪,白玉凝脂,木兰花静,中间是一幅雪色的丝绢。跟着他手腕一抖,丝绢上两行笔迹展开在面前。清楚是两小我的笔迹,却神骨相合,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八月,废蛮夷之别。迁中原百姓融于边城,四域以内,一视同仁。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帝曜十一年三月,帝命湛王摄政,携天后东巡。四月,登惊云山,祭始帝。从江乘渡,过七州,抵九原。蒲月,至琅州,登舟出海,遇骤风。海狂浪急,袭散众船。浪息,帝舟不复见……

夜天湛浑身沐浴在这朝阳的光辉当中,通俗的眼底尽是敞亮与刚毅,回顾处,长风万里,江山如画。

数年后,天下大治。太和一朝,朝无贪庸,野无遗贤。九州岁入丰稔,米每斗不过二钱,终岁断极刑仅二十余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道途不惊,史称“太和乱世”。

太和元年,册王妃靳氏为贵妃,皇宗子元修为太子。玄月,御驾东巡,驻跸琅州三月不足,至岁末,返驾天都。

转眼又是一年,春已去,秋风远,望过了尘凡风云,看不尽万众百姓,泛舟停棹,偷得浮生半日闲。

……

彼苍笑,纷繁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晓得;

卿尘淡淡浅笑:“既是陪你,天然高兴。”

帝曜七年蒲月,凤氏谋逆,事败。逆首凤衍及其二子腰斩于市,九族流徙千里。帝以仁政,未兴大狱。

帝后东巡的座舟在东海遭受风波,竟然落空踪迹。琅州水军出动二百余艘战船,兵士数万,多方寻觅,仅在三日以后寻得随行船只二十一艘,其他诸船皆不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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