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怜取苍生千载泪
紧接着一道旨意:四皇半夜天凌加京隶察看使衔,着统调兵马,巡查、封禁京隶两地,会同施助司全权措置灾疫事件,平隶处所官员一概从其调遣。
平隶东郊隆起一座“万人冢”,冢前丈余高的白石碑上,撰文以记圣武二十五年大疫。同年,城中百姓集资修“凭春祠”,祠内供奉白衣踏莲的女子神像,世代为医者尊。
圣武二十六年春节将至,礼部官员早已拟了礼节典章上奏天听。往年春节大正宫表里必有一番热烈,本年天帝却将礼部洋洋洒洒的奏章留中,颁下了一道谕旨:施助司长吏赈灾不力,特撤职查办。着清平郡主暂领施助司,太医令宋德方、太医何儒义、黄文尚辅之,赴平隶灾区,赈灾济民。
卫长征笑道:“宋太医早,我们是随四殿下这些年交战惯了,您倒该多歇会儿才是。”
时近新春,平隶却一片悲风怨气,惨绝人寰。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民气惶惑,不成整天。卿尘说不出甚么滋味,只感觉内心震惊非常,恨不得立即能将这瘟疫遣散洁净,还百姓以安然,还六合以宁和。
城中到东郊路上,沿途祭拜者哭声震天。
登上高台,火线熊熊火起,吞噬了无数灭亡的灵魂。晏奚已看了几日,仍不敢面对这番惨状,忍不住扭开首遁藏。统统人都垂首闭目,不忍相看,但却掩不住耳边的惨痛号哭。
两人一心扑在这疫病之上,连独处的机遇都少有。但只在抬眸回身间能看到相互,天然放心,一步一动承辅并济,共同得天衣无缝,行事便也事半功倍。两人只觉此生从未如此镇静,愁云惨雾的疫区竟也无由多了几分叫人回味之处。
夜天凌见卿尘看着火线入迷,担忧她大病初愈身子吃不消,低声问道:“但是累了?”
夜天凌点点头:“城里已走遍了,城郊那边想必也差未几了。”这几日他们两人亲身巡访全城,卿尘逐户收诊病患,安抚百姓,推行防备之法,亦劝说幸存之人将亡故的亲朋火化,断绝病源。纵有不肯的,谅解他们丧亲之痛,谆谆安抚疏导,多数人还是顺从了号令。东郊一片荒地设了火场,每日火化死者无数,如此已烧了五日。
深冬凌晨,街上几近空无一人,冷冷僻平静如鬼城。长风吹起漫天冥纸飘飞,模糊还异化着断续的哭声,更添几分凄惶。平隶郡府后堂,宋德方只睡了几个时候便早夙起了,几夜辛苦,一把老骨头几近要吃不消。到了前堂,却见卫长征候在那儿,号召道:“卫统领起得早啊。”
夜天凌薄唇微抿,低声道:“极力而为,现在也不迟。”
牧原堂早在卿尘的授意下囤积了大量药材粮食,朝廷的银子一到,便转手买进卖出,当即便多了二十余万两的进项。一边完整解了冥衣楼燃眉之急,一边再购药过来,按方剂配制了“苦若丸”广为发放。月余以后,收留在牧原堂的病人日渐减少,伊歌城外城已弛禁通行,平隶也渐渐规复安宁,只是民生经济元气大伤,不是一时便能规复。
两今后傍晚时分,便又有了第三道旨意:着七皇半夜天湛加侍御史衔,领礼部筹划新年典礼诸事件。
宋德方道:“人老觉便少了,殿下起了?”
高台顶处,夜天凌面无神采负手而立,冷冷望着火线一片狰狞烈焰,冲天热浪仍化不了眼底冰寒,看起来仿佛对这天国火场无动于衷。卿尘悄悄站在他身边,热气将掩面的白纱逼得不住闲逛,只一双清丽的眸子露在内里,翦翦秋水映着明丽浓烈的火焰,六合万物在烈焰上空扭曲升腾,直冲云霄。她不躲不闪地直视着面前的灭亡与挣扎,像是要将此景象印刻在心底,永久记着。
在平隶又待了近一个月,目睹四方安宁下来,一行人便定了腊月二十二回京述职交差,只因再几日便是新年了。
卫长征道:“殿下和郡主已出府去了,郡首要我将这几个方剂交给您尝尝。”
城中幸存的和尚自行堆积,为死者念诵着《往生咒》,寂静梵音带来些许安定。卿尘侧头听了会儿,低声道:“四哥,我们该早来的。”
卿尘一笑:“还好,这是最后几家了吧。”
“去。”夜天凌淡声道,连烧了五日,但愿本日是最后一次。
此时夜天凌和卿尘方出了一户人家,身后几队侍卫全部武装,抬着数副白布盖着的担架。这家竟是无一幸免,长幼五口尽皆亡于瘟疫,连收尸送葬的人都无处去寻。
卿尘昂首看向夜天凌,他这几日既要调兵设防,又要操心疫情,眉头从未伸展过。
宋德方接过他递来的方剂,凝神看了看。几日下来,清平郡主制定了周到的防护办法慢慢推行,这疫病仿佛已见停止的势头,想必凌王和郡主又是亲身出去巡访。只愁那神兽之血毕竟有限,每日救不成几人。他也不敢担搁,立时便往药房去试药。
疫后赈灾,天帝免平隶地区两年赋税,开仓放粮。
卿尘他们且停且走,一起下来,直到平隶,见城中几近户户吊挂白幡,家家有丧,有的乃至百口不治,倒死路边者更不计其数。四周郡县亦多有涉及,大家自危。
此时卿尘和夜天凌已赴平隶,一出京,玄甲军便驻扎城门,自京郊始设卡封关,在疫区以外拉开了一道周到的防地。
玄甲军治军之严名副实在,军中将士无一像之前的施助司,不是惊骇瘟疫先开了小差便是收受贿赂擅自放行,大家恪守严令,如铜墙铁壁般敏捷设防各处。
这一刻,仿佛剥离了“宁文清”这颗心,亦健忘了“凤卿尘”此人,有种难以言述的表情垂垂滋长。几日的烈火仿佛令她脱胎换骨,那些昔日看不到的天下在面前缓缓地铺展开来,仿若涅槃重生。
车驾分开平隶县衙时,平隶百姓空城而出,跪地相送者比肩接踵,更有人随在车后步行十余里方归。卿尘透过车窗布帘,望着跟随在后依依不舍的百姓,感慨万分,俄然感觉本身已是真正活在了这里,这类感受向来没有如此激烈。
冥衣楼早依卿尘之令将牧原堂扩出几家分堂,施医布药施助哀鸿,实在救济了很多百姓,很快成了京隶一带驰名的善堂。卿尘为便利起见,出行便换了男装,京郊百姓也有曾去牧原堂看病的,认出她来,驰驱相告,相传来了牧原堂妙手回春的大夫,疫病便有救了。
夜天凌见她看过来,清隽的眼底微微一波。晏奚在旁问道:“殿下,本日可还去东郊火场?”
许是彼苍有好生之德,不过十今后,天帝接到奏报,清平郡主自剧毒番木鳖中炼取药液,配以大黄、防风、青黛、桔梗及少量的太白乌甲等草药,合制而成一味“苦若丸”,对京隶两地瘟疫极其有效,已然活人无数。天帝当即再拨了二十万两赈灾款,自各地集结药材赶制此药,一时候药行以内闻风涨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