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善恶悲欢其心苦
卿尘没有轰动她，轻声走到她身侧，微微闭目，香火安好的气味缭绕身边，悄无声气。紫瑗昂首看向高大持重的佛像，目带祈求，俄然看到卿尘站在身边，吃了一惊：“郡主！”
一双魅异而安静的眼睛，一对纯洁而清利的眸子。
百味胶葛，浸入肺腑，半日不知再饮。真不知是甚么制的茶，竟将人间七情六欲都占了去。
浮生若絮，碧云飞坠且转头。
“即便我要你害人？”
一小我，一身墨玄色的军人服，均匀而苗条的身形如剑，但是剑入匣中，锋芒深敛。
紫瑗轻声答道：“妾身见殿下这几日事多心烦，想来此敬香拜佛，求个吉利，只是不知殿下竟也来了。”
卿尘想起方才敬戒大师提到的喝茶人，心中一动，道：“其心何必？”
紫瑗缓缓点头，看着夜天溟远去的背影，道：“而后平生，我愿为他抄经诵佛，只求若能赎那万一的罪业，便也满足。”
紫瑗走了后，卿尘独安闲佛前站了会儿，才举步下山。
卿尘不由停下了步子，立足在不远处的大殿前。
夜天溟俄然抬头哈哈大笑，神情傲慢，惹得四周很多人往这边看来：“佛国又如何，天国又如何？本王莫非还怕了他？相由心生，命由我立！”
他阴晴不定的脾气紫瑗向来是晓得的，定着心神回道：“紫瑗怎会怕殿下，只是感觉殿下的手很凉，山高风冷，殿下出府该添件衣服，如许一件单衣如何能行？”
黄竹山舍中，一道月红色起暗纹的平淡素衣将那蒲团悄悄遮住，外罩的素银浅纱缀着几点细纹流泻袖边，昏黄中稳秀的长襟微垂，安闲而淡定。
夜天溟回身：“你如何在这儿？”
卿尘淡淡看着她，没有立即答复，回身望向殿中佛坐弓足。宝相寂静，拈花浅笑处，那神情是看破世情的悲悯，芸芸众生无边苦海都在这一笑中，过眼如烟。
卿尘抬手燃了香，悄悄奉于佛前，道：“不幸人必有可爱之处，我不想奉告你他都做过甚么，晓得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必得接受结果，所种何因，所获何果，这或者便是他的业障。”
紫瑗初时没有看到他们两人，只是低着头步步缓行，待走到快近前猛地见到夜天溟，实在吃惊，愣住脚步仓促一福：“殿下！”
佛钟如诵，山寺渐远，卿尘与紫瑗一起缓行，步出庙门，佛界尘凡交临的一线，她立足转头眺望寺阶高起。登山祈福的善客步步攀登，昂首低身，神情各别。大佛殿中释迦牟尼庞大的尊像尚模糊可见，镏金重彩寂静厉穆，深檐飞中间环绕在青烟以后。
卿尘道：“佛上有进境，云外有彼苍。”
愈行愈高，路分为二，一条通往天家禁地“千悯寺”，装点半山的一片青瓦殿院既是历代未能诞育后代的妃嫔削发之处，亦是关押皇族待罪宗人的处所。一条沿路而上，有方丈院建于崖沿处，佛道行尽，面前却豁然开畅。
卿尘道：“善恶其心，悲喜其心，苦乐其心，是非其心，其心百味，如何只要一苦？”
卿尘凝神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上有种非常的东西如轻羽点水般一闪而过，人却往前一倾，低声在她耳边道：“本王独爱此味，不时心存惦记。”
夜天溟唇角勾着抹似明似暗的笑：“观统统境，若暄若寂，若物非物，若欣若厌。苦满空溢，明心见性，见性成佛。”
紫瑗低声道：“我求佛祖保佑郡主和四殿下，安然喜乐，长命百岁。”
度梵刹庄穆的钟声下了舟船便听得清楚，庙门劈面，雕刻两条石联：
卿尘道：“殿下的茶斟得太满了，杯满茶溢，百味难入，是以独具其苦。”
卿尘轻声一叹，问道：“他对你好吗？”
卿尘道：“委曲你了。”
夜天溟道：“百味如一，其心自苦。”
夜天溟本来看着大殿上方一片浮沉骚动的彼苍徐行前行，俄然如有所感地扭头。
卿尘唇角微扬：“五味俱全，这茶品得说不得。”
“不！”紫瑗立即点头，“郡主救了太后娘娘，救了我，亦保全了我们百口性命，恩同再造，我只会为郡主祈福，岂会有所痛恨？”
敬戒方丈已年近九旬，寿眉长垂，静坐在卿尘劈面，看向她时眼中透出一丝深睿的笑意：“王妃每次喝这茶都几欲皱眉，却又为何每次都要饮呢？”
卿尘一时猎奇，便道：“敢问方丈，那第一小我又是谁？”
听不见骚动与喧闹，半幅尘凡，万丈烟云。
青山深处寂静的钟声遥遥传来，夜天溟似是恍然惊醒，俄然眉眼一吊，那种妖媚的光芒顷刻间从黑暗中迸射，明耀刺目。他举步往大殿走去，穿过了人群纷攘，几近是瞬时便到了卿尘面前，暗光异亮的眸眼一垂：“四嫂。”腔调微长。
卿尘道：“你故意了。”
紫瑗笑容中有着些许的愁绪，垂下视线，却欲言又止。卿尘看在眼里，道：“倘如有话无妨直说，莫要闷在内心。”
俄然身边暖气劈面，夜天溟魅亮迫人的眼神在她面前一落，手底微微用力将她拉近，紧靠在她耳边道：“你在颤栗。”
卿尘悄悄道：“多谢殿下。”
大梦闻钟，香雨迷蒙当醒眼，
芸芸众生，浮尘过眼，熙熙攘攘，擦肩而过，如一幕幕无声的画面，循环面前。
紫瑗点头以答。
温热的呼吸几近面前，卿尘羽睫轻扬，不露声色地缓缓退了一步：“不想殿下也会上山拜佛。”
敬戒方丈平和一笑，合十送客。
夜天溟盯着她：“我也没想到四嫂是吃斋念佛之人。”
敬戒方丈道：“老衲看王妃神情，这茶岂止是苦？”
卿尘点了点头，眼中悄悄的一抹微光淡然，对敬戒方丈道：“方丈这么说，我还真是受之有愧，我非是慈悲之人，很多事也只凭本身心中善恶。便如当日我请方丈斥逐部分百姓，善堂中不要养些不务正业的懒人，方丈怕是不觉得然吧。”
此时卿尘俄然对他笑道：“好久没见着紫瑗了，殿下若不介怀，不如让紫瑗乘我的船回天都，一起也好说说话。”
与昔日长街奔马的尽情猖獗分歧，他沿着青石台阶一步步单独走着，神情奇特而温馨。
卿尘浅笑：“既不能说，不如不说。”说罢站了起来：“打搅方丈清修，我该告别了。下次再来还要叨扰一盏方丈的其心茶。”
此时碧瑶自内里出去，对敬戒大师恭敬地一礼，在卿尘耳边轻声道：“郡主，信已经交给紫瑗了，她说想见您。”
敬戒方丈合十：“有缘之人。”
夜天溟闻言，深眸当中笑意一晃，衬着那张完美的脸庞有种勾魂夺魄的美：“那么便有劳四嫂了，他日请四哥四嫂来我府中宴饮，还望四嫂赏光。”
她回身，缓缓问道：“紫瑗，我让你做这些事，你恨我吗？”
未至庙门，她偶然中昂首，却在来往的香客中看到一小我。
紫瑗昂首看着卿尘，眼中有些哀伤，但却并不能袒护必定的神采：“我可觉得郡主做任何事情。我求郡主饶过他的性命，只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眼看着他的痛苦，于心不忍，他毕竟……毕竟是我的夫君。但他若对郡主和四殿下倒霉，那便是我的仇敌。”
面对这一问，紫瑗神情苍茫：“他若要对人好，能将人都化了，可他恰好喜怒无常，转眼就变成别的一小我，比天国的修罗还骇人。我向来都不晓得他是个甚么样的人，但我看得出，除了溟王妃外，谁也入不了他的眼了。王府中的女子虽多，他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他平常在人前那么张扬，可我在府中常常看到他一小我待着，却感觉他很孤傲，很不幸。”
敬戒方丈道：“众生皆佛，佛亦为佛。”
卿尘将老竹茶杯放下，杯中水清如许，若非一旗一枪浮了几片枯叶，便只感觉是空置在面前。她笑了笑：“方丈既知这茶苦得出奇，却又为何要制？”
紫瑗俯身道：“请郡主放心。”
卿尘笑着扬头，绾在脖颈后的坠马髻稳稳一沉，那和婉的乌发丝丝如墨，跟着她的笑动了动：“我反面方丈论佛，那是自讨苦吃，我本不是诵经念佛之人，再说便要轻渎佛祖了。”
紫瑗轻咬嘴唇，俄然跪下求道：“郡主，您能不能……放九殿下一条活路？”
佛殿以外，八方林道相间，长年不息的烟香悠然满盈，渐入青山，显现出这座皇家古寺超然的职位。西方以大青石砌成八角九层佛塔，矗立凸起于重林之上，几欲刺破苍穹。沿青塔后行，渐有僧舍掩映在山林之间，石道蜿蜒，转折渐收，两旁直立的崖壁上现出依山势雕凿而成的诸佛之像，仿佛天成，历经风雨光阴现出沧桑古朴的陈迹。
梵刹的修建有别于他处，以大佛殿为中间的各处殿堂成圆弧形重重递进，形陈范围弘大的修建群。殿前广场上御赐的鎏金五百罗汉像神态万端、各具描述，予人整齐庄严，却又不似凡尘的感受。
卿尘这一次没有避开那双眼睛，隔着人来人往，青烟环绕，她看到了他，他也发明了她。
卿尘素手执杯，抿了一小口度梵刹独占的“其心”茶，纤眉忍不住微微一掠。初沾唇齿的清甜，一缕展转送入喉间，化作渐浓的悲苦久久不散，余留齿间尚带着些酸涩，再一回味，却还是缭绕不断的淡香。
被夜天溟挽着，紫瑗略有些慌乱地昂首看卿尘，心中怦怦乱跳：“紫瑗……见过王妃！”
卿尘微微斜眸，两人近在天涯：“殿下既读经论禅，想必也传闻过，无妄图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图时，一心是一天国。众生造作妄图，以心生心，故常在天国。菩萨察看妄图，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
卿尘步入度梵刹后山鲜有人迹的偏殿，紫瑗正跪在佛前，低首垂眸，虔诚祷祝，一袭淡碧色的绢衣衬着窈窕的身形，柔弱而美好。
紫瑗沉默了半晌，低声道：“紫瑗明白。”
紫瑗暗中松了口气，夜天溟回身拜别时，卿尘已经伸手握了她的手，她掌心满是盗汗：“郡主！”
卿尘淡笑道：“看你如此诚恳礼佛，都不忍出声喊你，许了甚么心愿？”
敬戒方丈展颜道：“此茶便是为知其味者而制，只可惜人们常常一沾唇便感觉苦不堪言，即便饮完也是勉强。这么多年来，王妃是第二个喝过这茶后还愿再喝的人。”
卿尘一笑：“吃斋念佛我做不来，不过上山叨扰方丈大师一盏清茶罢了。”
卿尘眸中深色如同秋湖月夜，光彩淡凛：“紫瑗，抬开端来，你真的情愿？”
卿尘淡声道：“大悟无言。”
敬戒方丈望着面前案上一方锦盒，道：“王妃不诵佛经却积德事，帮助度梵刹活人无数，如此诵不诵经，又有何干？”
敬戒大师淡淡道：“佛法无边。”
“你在惊骇甚么？”夜天溟持续问道，神情有些阴霾，“惊骇本王吗？”
山风飘零，确切是有些凉意，夜天溟眼中阴鸷的色彩缓缓收敛，倒没再说甚么。
“你情愿？”
“阿弥陀佛！”敬戒方丈低宣佛号，“佛度众生，所谓存者去者，是非公道如何评说？”
卿尘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欣喜，浅浅蹙眉，道：“我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只因他早已生不如死。你归去吧，若心甘甘心，便照我说的去做；如若不然，我也不会怪你。”
夜天溟细眸轻眯，微光浮动：“其心皆苦。”
苍松翠柏，装点岩层，禅院庄宁，菩提荫绿。
卿尘方要说话，俄然见他从本身脸上收回目光往中间看去，本来倒是紫瑗从度梵刹的大殿中沿阶而下，想是在正殿上过香后，此时才下山。
夜天溟道：“大悲无泪。”
紫瑗心中存着事情，不敢看他，只是柔声道：“殿下……”
卿尘会心，不再诘问，只道：“茶中滋味，人间诸境，若众生皆得其真，人间又怎会有佛祖？”
夜天溟背动手侧头打量她：“方丈大师？他那边只要苦茶其心。”
紫瑗抬眸道：“郡主不会害人。”
夜天溟望着她和婉娇怯的模样，抬手将她带到身边，言语听起来格外温存：“我倒不知你有这份心，忘了该见过王妃了吗？”
她浅笑拂袖，飘然往山下而去，人说佛度众生，尘凡中却有多少循环磨难，求佛何如求己。何如世人老是苦苦固执，舍近求远，难怪佛祖永久垂眸含笑，永久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