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演技
皇后却以手扶额,非常担忧这孩子,要么梦见大灰狼,要么梦见妖怪,就未曾做过好梦么?
唐潆哭得更大声了,更猛咳一阵,咳得脖颈通红,急得天子忙为她抚背,让步道:“好好好——阿舅是妖怪,阿舅是妖怪。”
颜逊本多疑之人,皇后岂会不知?若说颜逊初初发难时,因她难料颜逊手中拿捏几分真凭实据而强作平静,此时现在,倒真是放下心来,既是摸索之言,必定尚未笃定,也无欲弃子。她浅笑道:“阿兄知我惜命,乃以命挟,我何故南辕北辙?”
皇后令宫人勿要通报,悄声走畴昔,立于屏风后,她心想,孩子小时不哭的,大了反倒成了爱哭鬼,对着娘也哭,对着爹也哭,为何?
二人皆未留意皇后的到来。唐潆乌黑的长发披肩,着一乌黑中衣,衣料华贵柔嫩,却被她源源不竭的眼泪洇湿大片。她哭得高低唇颤栗,面庞红扑扑的,又敬爱又风趣,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天子道:“儿哭……呜呜呜……儿哭,是因做了一恶梦,梦见……呜呜呜呜呜……梦见阿舅是妖怪,血盆大口,青面獠牙,张嘴要吃我……呜呜呜……吃了我,骨头都不吐……”阿舅,便是指颜逊。
皇后所言非虚,又面色不改,字字铿锵,换做旁人定被压服,然颜逊狐疑甚重,贰心中另有所想,却不可于色,突转话峰:“你可知——萧慎诸人欲复立鸾仪卫?此卫掌禁宫京师,夙来为女帝差遣。”
“小七受伤,我彻夜不眠顾问她,得空分神晓得这些。”两人对峙的氛围稍缓,皇后只摇点头,忽而又笑道,“阿兄莫是觉得,萧慎欲拥立小七?唐玳刻薄仁达,萧慎何故舍近求远?高处不堪寒,我只愿她来日衣食无忧便可。”
闻言,王泊远的眼睛闪闪发亮——天子松口了,若复立鸾仪卫,与亲卫军分庭抗礼,燕京便不再为颜氏掌中之物!王泊弘远喜过望,执笏板的手竟颤抖不已:“朽木锈铁若遇妙手之人,可焕然一新,死物尚且如此,况乎鸾仪卫?需择一能人领之,日积月累,必定规复活机!”
这是活力了,母后恼她不放心养伤,情话并非百试百灵。唐潆垂下脑袋:“儿知错了。唔……儿想您,见了您,伤口愈合快。”
皇后不语,只悄悄看他拜别。待他身影消逝,皇后拢于广袖内的手早已充满薄汗。如瞽者瞎马半夜临池,万分惊险,她站在原地,仔细心细将本身刚才与颜逊的对话回想一番,考虑、揣摩。忽而,殿外鼓噪喧闹,不待她移目去看,便有个小肉团扑到面前,既而,乳娘与几位宫人紧随厥后,歉意道:“小殿下欲过来,奴恐弄伤她,拦不住。”
天子深思半晌,道:“偌大京师,一万亲卫军许是吃力了些。前几日,数位藩王上表请立世女,将来承爵亦需鸾仪戍卫卫。此事,朕允了,你草拟一详案。”当初废立鸾仪卫,是因先帝见色心起,迟误朝事,天子的色心挂在颜后那儿,天然无此疑虑。
这事情,王泊远本是不肯意做的,他骨子里瞧不上女人,妇人之心尴尬大事。可他掌吏部,吏部司天下之官,女官天然也归他管,如何压服天子,舌灿莲花是其一,有理有据是其二,王泊远嘴皮子笨了点,论吏部的理据他首当其冲。
世家子,重视风仪,发了脾气,消了狐疑,颜逊整了整衣衿,正了正冠帽,便欲拜别。临走时,总算捡回些“娘舅”应有的庇护后辈的态度:“阿祁故去后,阿爹膝下只你我、阿伶兄妹三人,自当手足相亲。你既视她如己出,她便是我亲外甥女,来日我必善待。”颜逊暴戾凶险,打亲情牌实在违和得很。
皇后冷道:“那便疼着。”
“……”天子囧,耐烦安抚,“阿舅是丞相,怎会吃人?”
天子见他亟不成待的模样,便知贰心中早有主张,表示他说。王泊远禀道:“海州卫都批示使薄玉,其祖曾任鸾仪卫批示使。倭患渐息,使她驻守,岂不平才?海州要务,可由副批示使暂领,来日有所成,再归去不迟。”
皇后的神采安静而淡然,无涓滴狡计被拆穿的心虚不安,颜逊沉默,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皇后,欲以此洞悉马脚,一一击破。但是,皇后只是悄悄地与他对视,眼眸中波澜不兴,呼吸安稳,一如平常。颜逊因气愤而紧咬的牙关终究松开,额角青筋隐现,他轻嗤道:“萧慎乃颜氏敌,若非性命受挟,殿下也一定愿替颜氏谋事。”颜逊话未说满,眼下,他不过猜想罢了,意于摸索皇后。
皇后感觉好笑:“女儿夙来为父敬爱好,昔日我在金陵,阿爹亦是如此,待阿兄有了女儿便知。”颜逊与正室育有一子,名唤颜硕,幼学之年。皇后顿了顿,又道,“何况,小七是女孩,世宗后便再无女帝,也是因世道不允;她年纪幼小,难登九五;君心似海,阿兄觉得靖远郡王当年造反之事,陛下已然健忘?”
寄名,便是当代父母令季子幼女拜入佛门玄门,由师父取一法号,以神灵驱除邪祟的典礼。与真正的削发修道分歧,无清规戒律束缚,只是图一安然。皇后有此意已久,何如了尘大师闭关不出,唐潆受了重伤便如此骇人,皇后放心不下,听闻报国寺代方丈了缘大师是了尘大师的师弟,她欲寻他收唐潆作弟子,主持寄名典礼。
接着,天子移驾未央宫,亲去看望小女儿。待皇后回宫时,天子仍在,唐潆正盘着两条小短腿与天子说话——
颜逊欺上前,皇后便后退,这一退步,只因她不肯与他相触,并非气势上的撤退。皇后身姿矗立,气度岿然,无涓滴怯懦,她微微昂首,看着恼羞成怒的颜逊,不解道:“萧慎?我为何与他暗中勾搭,于我有何好处?”
久了,太久了,母后与颜逊本日密谈的时候太久了,她内心担忧极了,只是不好明说。因而随口道:“儿想您,看不见您,伤口便疼。”
屏风后的皇后沉默:本来,也没有多高。她仿佛有些明白唐潆为何哭了,唇角弯起一抹笑来。
皇后是要去报国寺。颜逊已起狐疑,她从未召见萧慎,如有联络,必是在宫外,而宫外,她仅出入报国寺。她光亮正大地畴昔,坦开阔荡,恰可使对方如雾里看花,不敢轻下结论。皇后点头:“你父皇与我,为你在佛前寄个名,佑你安然顺利。海棠糕,会给你带,不准多吃,牙要坏掉的。”
颜逊语气愈加逼迫,皇后还是安闲:“阿兄是外臣,前朝事熟稔胜我,几时听闻我与萧慎有过来往?无渠道,动静如何通报,我一深宫妇人,又如何协从于他?”
王泊远乐得那是鼻子粘眼睛,萧订交代的事,他办好帖了!七殿下不二斋遇刺,闪现亲卫军之无能,又分离颜党弹劾的重视力,公然是一好助攻!
天子不及说承诺与否,唐潆抓着他的手晃来晃去,金豆豆又从眼角一串串滴落。天子只好哄她:“朕不让他过来便是,莫要哭了,眼睛肿得很。”虽是哄慰,天子金口玉言,已可当真了。唐潆欢畅得破涕为笑,真正演技派。
天子点了点唐潆的鼻尖,好笑道:“不疼,却哭鼻子?”他在唐潆面前,老是慈爱,眼下,因她伤病,更起了垂怜之心。
谨身殿。未央宫已有宫人传讯,七殿下复苏,医官前去诊脉,无大碍。天子要畴昔看望,也不急于一时,只悄悄聆听王泊远的奏对。
唐潆再如何小,也是金尊玉贵的殿下,她若执意,宫人不好禁止。皇后不施责,只哈腰,垂眸看着这神采惨白的小人儿:“病中,不好好歇息,何故起榻?”
两种说法,言而总之,就是离不得皇后——当然,后者更动听些。皇后真是脑仁疼,也不知她这说聪明话的本领是随了靖远郡王还是靖远郡王妃。见她昂首,皇后很快隐去唇角的浅笑,严厉道:“知错便归去,听乳娘的话,定时服药。”
“儿不疼。”唐潆抬头看着天子,点头,又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揉出几颗眼泪来,还带着哭腔。
天子如有所思,御案上满堆奏折,皆是摆布两相党派相互弹劾的奏本,看了便心烦。天子:“世宗居不重席从谏如流,先帝与朕甚为敬佩。鸾仪卫之事,废弛已久,如朽木锈铁,非一日可为之,卿有何良方?”
王泊远:“太/祖天子设立亲卫军,掌直驾侍卫,巡查访拿,护佑京师禁宫安然。直至世宗,因是女帝,亲卫军贴身陪侍多有不便,又适应女科武举,乃设立仪鸾司,鸾仪卫,先帝即位乃废。女科武举,或投身行伍戍守边关或跻身鸾仪卫亲奉圣命。近年,我朝兵马将歇,军功晋升之机骤减,女科武举已日渐式微,有悖于世宗圣训。”
颜逊不依不饶,阴沉森一笑:“孰为近孰为远?我是娘舅,三个孩子谁得陛下恩宠,最是看得清。”昨日唐潆遇刺,天子病中起榻亲来看望一事,是一最好左证。
唐潆眼泪止了些,极其智能,似有物操控。她泪眼昏黄地看着天子:“儿怕阿舅,儿不要见阿舅,阿舅每天都来,将这儿当作家了,儿日日担惊受怕,会长不高。”
颜逊既已走了,唐潆便可放下心,更笃定要给父皇吹吹耳边风,剥夺颜逊的特权。知错了,很晓得装乖,唐潆揪了揪皇后的袖口,眨着大眼睛:“阿娘要出宫么?报国寺?儿想吃报国寺的海棠糕。”
装着唐潆生辰八字的寄名袋已是备好的,皇后更了衣,便拜别。她走后,唐潆乖乖喝药,乖乖躺在榻上安养,思考该如何自但是然地给父皇吹这一耳朵风。
皇后越是这般安然开阔,颜逊越觉本身如同跳梁小丑,内心重生出征服的*,他眯了眯眼,笃定道:“殿下协从萧慎,欲诛颜氏,命天然得以安保。”
后者,才是相称首要的一点,这些,颜逊深知。颜家家风甚严,亦从无女人从政之例,是以颜逊从未将同为嗣君的唐潆放在心上,只是鸾仪卫俄然复立,他不免疑虑重重。再由皇后亲口说出,他便如服下一颗放心丸,狰狞的脸孔有所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