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斜阳
长安贵女们常用的方剂上又说,桃花可通血气,令人气色津润。
比及薛绍搁笔时,夜已经很深了。
承平悄悄嗯了一声,却没有昂首。那双标致的长睫毛在他的手掌暗影下扇动,如同蝶翼普通轻巧易碎。他苗条的指节拂过她的眼角,又颤抖着唤了一声公主,心中俄然涌起了一种激烈的巴望。
她滤净钵中的碎渣,又用瓷瓶盛装好那些花露,带回到阁楼旁的空位上放好。她不敢将瓷瓶放在阁楼中,只怕花露不谨慎倾泻出来,会污了那些首要的书册。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她又从阁楼中取了几幅舆图,出到房间里细看。
薛绍撩袍在承平身边坐了下来,从钵里取出一片草叶细看。那片草叶又细又长,通体翠碧,隐然透着微微的莹光,仿佛并不凡品。他将草叶放在鼻下轻嗅半晌,愈发笃定地说道:“确有一些宁神的服从,并且仿佛比芝兰之香要好。”
他们渐渐用过一些羊酪以后,便命人撤结案。过了半晌,承平回房中拿了一个小钵出来,又取了一篮子奇特的香料和干花瓣,侧坐在树下渐渐地研着。
薛绍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话,心底愈发慌乱起来。他低头望着她乌黑的脖颈,忍不住抬手拂去她鬓边的碎发,微微动了动嘴唇,唤了一声公主。
承平答道:“瑶草。”
承平抬眼望他,眼中模糊带了几分笑意:“你们这些世家公子,老是很能折腾。”
他们不是第一次如许密切,倒是薛绍第一次主动如许密切。
她也替本身倒了一杯羊酪,想了半晌,才又对薛绍说道:“我身上很有几件保命的体例。就算是真的不谨慎被突厥人擒住,也能够满身而退。”那片长满瑶草的荒漠,另有那座随身跟着她的奥秘阁楼,就是她最后的保命之法。
薛绍笔下一顿,笑着说道:“我幼时从房州回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兄长又得空顾及我。我闲来无事,便只能揣摩这些无趣的东西了。”
承平哑然发笑:“你不信就算了,总有你信赖的一日。”
“你想同我说甚么?”承平抬开端,有些惊奇地问道。
奇特,这些草药花瓣又不是酒,那里来的醉意。
薛绍点头说道:“我那里懂香。只是幼时见阿娘碾过一些,阿耶又喜好用苏合香,平素出门进学时也会听人议论一些,耳濡目染之下,也略微能辩白出吵嘴来。”
承平低低呻.吟一声:“那里是无趣,的确就是折磨。”
承平讶异地转过甚去,公然瞥见薛绍立在一旁,用心致志地在纸上刻画。
她晓得薛绍族学赅博,从幼时便要修习诗、赋、礼、乐、射、御、书、画,全都是些既通俗又磨练耐烦的东西。可眼下他会的这些,也未免过分通俗了一些。
“公主但是想要临摹这些图纸?”薛绍一面在纸上勾线,一面低声对她说道,“这些图上的线条非常精密,倒像是用一种特别的笔墨,长年累月刻画出来的。如果想要临摹,会很讲求腕力。”
她低垂着头,用心致志地研磨着钵中草叶。薛绍在中间看了半晌,俄然身子一僵,又渐渐地别开了目光,不着陈迹地朝中间挪了一些。他本就生得高大,承平又低着头,两人挨得如许近,竟像是承平偎进了他的怀里,就算他再如何往中间靠,也总有一种淡淡的缠绵挥之不去。
薛绍亦点头发笑:“厥后年纪渐长,颇感觉有些玩物丧志,就弃之不消了。”他生性喜淡,受不了过分浓烈的香气,平时就算用熏香,也只会找些梧桐花叶来衬一下景。
俄然之间,一只苗条且骨节清楚的手从火线绕了过来,取过承平平日描眉用的炭笔,在白纸上勾画出了几道线条。那些线条陈迹清楚,并且极其流利,倒像是从图上拓印下来的一样。
薛绍低笑一声,又丢开炭笔,拣了一支长杆的狼毫,在纸上淡淡地描一层墨,对承平说道:“公主请看,如果用常日写字作画的笔,定然是画不出这些线条的。”
承平低低嗯了一声,道:“公然是你一贯的行事气势。”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
薛绍心中微乱,下认识地想要别开目光,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看。承平还是用心致志地研着她的瑶草,行动极有节拍,一下一下地如同撞在了他的心上。瑶草香气异化着微微的桃花香,四下满盈在氛围中,令人有了些昏黄的醉意。
承平是女儿家生性.爱美,本身模样又出挑,天然也在这些事情上颇费了一点心机。只是她身边没有多余的女婢,以是平日敷面用的这些膏粉面脂,一概需求本身脱手。
固然她不必然会亲身走到波斯去,但多筹办一些,老是有备无患。
就算是阿娘忽然长眠,阿耶跟随阿娘而去;就算是从房州到长安一起走来,族人长辈各式冷眼挖苦,贰心中也仅仅是感遭到气愤和哀痛,从未像本日如许……如许错愕。
承平偏头看了一会儿,抚额感喟道:“我竟不知,你另有如许的本领。”
薛绍看得鼓起,忍不住上前捏起一片叶子,细心辨认了好久,才问承平:“这是甚么别致草叶?我竟从未见过。”
太医署送给她的那本册子上说,瑶草有“养肌肤,驻容颜”的服从。
承平一双凤眼熟得极是标致,线条浑然天成,眼角微微上挑,是人间统统丹青圣手都勾画不出来的标致。他记得那双眼睛是如何和顺地看着他,目光中如同带着最醇的美酒,甘美且恣烈。
薛绍倏然缩回了手,目光有些躲闪,像是做错了甚么事情一样。他点头说了声没有,起家走到大树的另一边坐下,呼吸短促且狼籍。
时下唐人嗜香,特别是世家大族和宫廷内闱,常常都喜幸亏室内搁一两个香炉,燃些龙涎香或是苏合香,小郎君们进学时也爱挂上一些薜荔芝兰,以示风雅。这类风俗从魏晋时因循至今,不但没有消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细细研了一会儿,俄然又闻声薛绍说道:“这类香气,仿佛有宁神的服从。”
她转手又从篮子里取过一些桃花瓣,丢进钵里和瑶草一并研磨。瑶草汁液异化着桃花瓣,隐然飘出一缕暗香。阿娘曾经对她说过,这些东西如果搭配得好,功效比独用瑶草要强多了。她晓得阿娘一贯喜好研习这些东西,便向阿娘讨了几个方剂自用。
钵中除了花瓣以外,另有很多颀长的草叶和淡红色的根茎,看上去很有些奇特。
薛绍行动一顿,望了承平好久,才点头说道:“公主莫要异想天开。”她一个稚龄的公主,又从未修习过刀法剑术,想要在突厥军中满身而退,的确是痴心妄图。
公主……
薛绍闷笑两声,不再说话,而是在白纸上详确地勾着线条。那些墨色的线条在他部下分外顺服,未几时便汇成了全部西域的山川地貌。承平在一旁替他研墨,又不时教唆他点窜一些处所,不知不觉便过了好久。
她一面在那些图上勾画线条,一面又从很多手札纪行里猜测出葱岭以西的地貌和门路。这项工程非常繁复,就算她有千年后的万国舆图作为对比,也很难在一时候标注清楚。承平只画了半晌便停下笔,一面揉动手腕,一面对着纸上糊成一团的涂鸦感喟。
他这平生中,从未像本日如许错愕。
他很想吻一吻她的眼睛。
他一页页地翻着书,心神却已经不知飞到了那里。
这些西域图年代各别,不管是绘法还是标注,都有些纤细的不同。并且最首要的是,这些西域大多只画到天山和葱岭便戛但是止,再往南的波斯和天竺诸位国,已经不在此中。如果将来她想要从碎叶走到波斯,就必须先将这些路途一一标注清楚,才好行事。
落日余晖照了一地的昏红,连天涯云霞也翻卷着漫天的桃花色,几片残雪飘落在册页上,渐渐地融成了水。薛绍颤抖着抬手拂去雪水,感遭到本身指尖微微发烫。
承平一怔,然后轻笑道:“你莫要担忧。”
龟兹城处在一片绿洲当中,连驿馆也显得有些绿意盎然。承平和薛绍回到驿馆时,已经是落日西下时分。驿馆的官员替他们筹办了暮食,又摆结案,说是西域特有的几样甘旨,请公主和驸马享用。承平没有推让,便拉了薛绍在案前坐下,举箸用了一些。
她伏在案上看薛绍渐渐勾线,又忍不住问道:“你究竟会多少通俗的东西?”
——她的绘画功底,委实太糟糕了些。
“你……”她禁不住有些目瞪口呆。
天光垂垂暗了下去,承平也终究研完了她的瑶草,起家回房。
薛绍紧紧闭上眼睛,心中翻来覆去地只剩下一句话。
承平悄悄咦了一声:“你懂香?”
承平感喟着说道:“我倒也没想要将它们临摹下来,只是想着大略勾画出一个形状。”那里想到固然她两辈子加起来,统共习过好几十年的字,却因为眼下身材稚嫩,腕力不敷,就算是想要勾出一些大抵的形状,也十足画不成形。
西域的吃食与长循分歧,很有几分奇特的香味,又有些古怪。薛绍用了一些便不再多吃,停箸倒了一杯羊酪,渐渐地饮着。比及承平也停了箸,他才隐含担忧地问道:“公主真要以身做饵,将突厥雄师引到龟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