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沙场点兵震宵小(七)
“好!”李隆基抚掌大笑,亲身说道:“诸位爱卿,本日廷议,诸事顺利,朕心甚慰。去岁关中暴雨,幸得各镇着力,纳流民、献精卒。今由各镇甲士编练而成的飞龙禁军已小有所成。朕将于正月十九中午于骊山大营演武,安卿久在边镇,可核阅一二,看飞龙禁军与范阳健儿比如何?”
卢杞不晓得的是,现在间隔骊山大营数十里之遥的长安城内,乔装成女羽士的公孙大娘,正迎着飞雪安步在防备森严的金城坊中。
“范阳军如何能与陛下禁军比拟?”安禄山油光可鉴的脸上汗如泉涌。
“那曳落河与飞龙禁军在贤人演武后打场马球总无妨吧?”高力士笑道:“夏季苦寒,陛下也好久未曾抚玩马球了。”
“不料田乾真悍勇如此,曳落河还真是难缠!”了局歇息的高仙桂翻身上马,浑身湿透的他进入帷帐中伸开双臂,任飞龙禁军士卒帮手改换衣裳的同时,隔着如波澜起伏的帘幕喊道:“某观卢郎君心不在焉,汝可知眼下谁胜谁负?”
“瞎扯甚么!”高仙桂半真半假轻锤卢杞一拳:“家父远在河中,一时顾不得某之婚事罢了。”
“你们为何都这般聪明,霨郎君、卢郎君,真珠郡主另有……另有霄云郡主。”高仙桂甚是感慨。他与卢杞之前本不算太熟,直到两人同入飞龙禁军后才日渐密切。
“谢陛下!”安禄山长舒口气,面上闪现几丝按捺不住的对劲。
“陛下,某弄惯刀枪、舞惯棍棒,不通文墨,干不来枢密使。高相国文武皆通,比某强很多。”安禄山借坡下驴。
“郡主啊郡主,落花成心随流水,流水可曾有情恋落花?只是,某又是甚么呢?连落花也算不上吧……”卢杞思虑至此,眼眶微湿:“吾笑别人看不穿,事光临头方知某更痴……”
“高兄迟迟不婚,莫非……”卢杞忍不住低声问道。
“高卿放心,朕自有主张。”李隆基坐回御榻,表情愉悦:“安卿高风亮节,志愿辞去河东节度使,朕心甚慰。可贵杨卿与安卿均推举吉卿,朕何乐而不从?霨郎君持续拟诏,令御史中丞吉温遥领河东节度使,范阳都知兵马使安庆宗转任河东节度副使、知留后事。”
方才贤人疆场阅兵,旗鼓相望的飞龙禁军铠甲光鲜,踏湿雪行进时法度整齐齐截,听金鼓变阵时行列纹丝稳定。令人印象最为深切的还是军中那些来自四方节镇的百战精英,他们身上自但是然披收回令人压抑、堵塞的杀气,使伴随天子阅兵的朝集使和各藩属使臣屏声静气、心生畏敬。
“东平郡王过谦了,某听闻郡王麾下的八千曳落河天下无双,殿下此次入京不就带了五百曳落河精兵吗?”高仙芝嘲笑道。
“真恋慕仙桂郎君这般心机纯洁之人。”卢杞悄悄叹道:“只是某又该何去何从呢……”
“某也看不透呀……”卢杞长叹道。
“可贵被卢郎君夸一句。”高仙桂哈哈大笑,推开卢杞,翻身上马,举杖高呼:“儿郎们,让曳落河尝尝我们的短长!”
“谢父皇!”不测之喜令盛王心花怒放。
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
天子午集廷臣议,圣旨飞传定国事。
“谢陛下优容,臣终究撂下重担,可用心范阳一镇。”安禄山喜笑容开,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
“父皇,儿臣亦附和高相国任枢密使。”李亨暗笑高仙芝和王霨搬起石头砸本身的脚。
“安卿体恤部将,朕岂能不准?”李隆基眼中精光一闪:“戍守幽并、挞伐契丹,皆范阳、平卢和河东三镇之力,朕不成厚此薄彼。陈卿、高卿,平卢军当对比河东、范阳两镇,将士有功者可不限常格。”
“他呀,喜好的向来都不是马球……”忆起庭州旧事,高仙桂忽而心神泛动:“实在当年真正爱打马球的也就霄云郡主一人。只是本日乃阅兵大操,她不能前来观战,真是一大憾事。”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过些光阴,安禄山还是回范阳。河东名义上由吉温遥领,可知留后事倒是安禄山宗子安庆宗,与之前比拟不过量了层遮羞布。平卢节度使史思明与安禄山则是从小玩到大的一丘之貉。安禄山的权势看似涣然冰释,然其元气未伤,还是粗心不得。”
“唉,某与霨郎君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可霨郎君的胸中究竟藏了多少见地,某真揣摩不透。”高仙桂的嗓音中模糊有几丝落寞。
“谢陛下洪恩!微臣感激涕零!”得偿所愿的吉温喜极而泣。
数片春雪落到在场边观战的飞龙禁军录事参军卢杞左脸青斑上,将他本就狰狞的面孔映托得愈发可骇。可卢杞对之浑不在乎,四周同僚也视若平常。卢杞初来飞龙禁军时,不免因面貌遭人嘲笑,可他很快就用过人的才识碾压同侪,为本身博得尊敬。至于其他冥顽不灵者,则被高仙桂的铁拳吓服。
来也仓促,去也仓促。
当两支禁军的将佐拥在一起喝彩庆贺,将高仙桂高高抛起时,卢杞灵敏发觉到,龙武将军邢縡本日并未显身骊山大营。
分开长安后,安禄山父子在曳落河保护下疾驱出潼关,然后乘船沿黄河而下,命船夫执绳板立于岸边,十五里一换,日夜兼行,一日数百里,过郡县都不下船,直到踏入幽州才弃舟换马,放缓法度。
朔风漫卷龙虎幡,十万熊罴拥圣銮。羽仪如云映松雪,戈甲森森带春寒。
“清者自清,以吉御史中丞之智,莫非辨不清甚么是流言流言吗?”高仙芝疾言厉色。
“安卿劳苦功高,实乃朝臣榜样,加封左仆射,可再荫二子。”李隆基大手一挥,虚衔、门荫滚滚而来。
“高兄……”卢杞吃力揽住高仙桂健壮的肩膀,却不知该如何安抚他。
“陛下恩德似海深,臣粉身碎骨,难觉得报。陛下早前多次恩赏臣家里的那群兔崽子,他们个个小小年纪都是四品、五品的。臣念及河东、范阳的将士,多次出塞征讨奚、契丹、室韦等部,功劳甚多却因官职有限不得升迁。故臣请不受荫赏,但乞陛下不限常格,超资加赏,多写告身付于臣军,授予将士。”安禄山不失时机抛出高贵在进京路上传授的战略。
“善!”热中武功的李隆基点头称是:“那定在何日呢?”
“好笑,甚么烂借口!素叶郡主就算风华绝代,也不过一女子罢了。既然李仁之觊觎,何不冒充退出情争,调换李仁之和盛王一脉的襄助,从而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安禄山困在长安!若能将高翁、太子、盛王扭在一起,即便吉温如何折腾,安禄山也在灾害逃。霨郎君,汝聪明绝顶、机巧百出,可遇见情字,却胡涂至斯,令某扼腕感喟。”
端坐御榻的李隆基自发兵政分离、震慑边镇、均衡将相、减弱东宫、推许盛王等各色目标均已达到,龙颜大悦。他正欲表示高力士宣布廷议结束,却听高力士在耳边说道:“陛下,适逢东平郡王入朝、各镇朝集使尚多在京,飞龙禁军已小有所成,陛下何不择日邀东平郡王、各地朝集使、藩属使臣和朝中重臣一同检阅兵马,以展大唐之国威。”
卢杞时而冷眼闲观狠恶对抗的飞龙禁军和曳落河,时而扭头俯视端坐高台之上观战的帝王和朝臣,心湖上若轻风拂过,出现点点波纹。
“安禄山内心笃定不畅快,可霨郎君,你的策划横遭吉温粉碎,坐失良机,心中可曾悔怨?”
“陛下,曳落河不过是微臣从塞北诸部征调的一些散兵游勇,算不得甚么。”
“正月十九如何?飞龙禁军练习已久,士气正高,只需稍作整饬,便可请陛下检阅。”
“某安闲飞龙禁军任职以来,带领同僚、部属日夜不断教士卒习字读经,教他们明白忠君报国之正道;高翁在赋税和赏格上对飞龙禁军又格外优容,很多在边镇冷静无闻的士卒半年以内就被攫升为队正,来自北庭的牙兵队副陈达更是因骑*熟升为旅帅;曾任河东同兵马使的张守瑜携开元名将张守珪之威,更是将来自范阳、平卢、河东三镇的士卒清算得服服帖帖。霨郎君借高翁之口建言贤人带安禄山阅兵,纯粹就是要震慑趾高气昂、不成一世的东平郡王。”
天宝十三载(754年)正月十九下午,如柳絮轻浮的漫天春雪讳饰不住骊山大营内沸反盈天的马嘶人叫。
“微臣附议。”张均出言拥戴。
飞龙禁军顶着春雪排好严整阵列时,面上兴趣勃勃的安禄山获得贤人准予后,亲身下台一一核阅飞龙禁军将佐。不出卢杞所料,安禄山的目标恰是搜索源自范阳军的士卒。
“高将军所言不差,安卿切莫推让。”心痒的李隆基一语定乾坤。
东风吹雪满长安,添得城中一层寒。
二十余今后,安禄山携宗子安庆宗辞归范阳,贤人不但解御衣赐之,还命高力士亲身送至京东长乐坡。
“总算不消再受窝囊气了!”再无顾忌的安禄山挥鞭吼怒:“杨国忠、高仙芝、王正见,这笔账某必然会讨返来!”
龙武军常日与飞龙军颇不对于,但现在也感觉与有荣焉,毕竟对龙武军而言,与飞龙军一较高低是兄弟之争,从范阳来的曳落河则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虎帐马球场上,红黑两队精骑,驱马奔腾星、挥杖舞弯月,斗得正酣。红衣队中最惹人谛视者鲜明是飞龙禁军司阶高仙桂,左奔右突、风回电激的他头顶上冒出丝丝热气,雪花稍一靠近,刹时就化成水滴。
飞龙禁军与曳落河两队都使出浑身解数,两边比分瓜代上升,战至最后时候,高仙桂左萦右拂、回旋宛转,前后冲破田乾真和两名曳落河骑士的围堵,在间隔球门四十余步远的处所一记猛射,为飞龙禁军奠定胜局。
李隆基右手食指摩挲着下巴,任高仙芝与吉温争的面红耳赤,却毫无喝止之意。殿中群臣见状,亦不敢出言打断。
“都是天生的。”卢杞哭笑不得。
“高相国允文允武,儿臣附议!”李琦挑选见好就收,不再胶葛王正见返京一事。毕竟高仙芝和李林甫一系连累甚深,由他担负枢密使对己无益有害。
“可惜,那日真珠郡主不但不出言助某,反而率先禁止。”心机无端拐到阿伊腾格娜身上的卢杞,胸中忽感气血淤积、呼吸不畅。
杨国忠用猜疑的目光打量吉温半晌才下定决计道:“高翁所言极是!”
“谢陛下隆恩!”高仙芝无法上前拜谢:“臣虽才德粗浅,蒙陛下不弃,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然臣记得前年冬至大朝会时,陛下金口玉言,许以两年为期,再议边将入相。现在刻日已近,臣望陛下早日选贤任能,于今岁冬至时替下微臣。”
“见枢密院留不住安禄山,转眼又生敲山震虎之计,霨郎君汝不成谓不机灵,然虎兕终将脱柙而去,此役汝还是败了。”
“高兄真豪杰也!”卢杞由衷赞道。
“甚么树甚么花?”隔着帷帐,高仙桂听不太清。
“高相国,以某之见,枢密院草创,正需高相这般精通边事之名将,汝切莫再推让。”高力士发觉到贤人已然动心,遂仓猝用眼神制止企图再辩的高仙芝,出言打圆场。
“那就好。”卢杞一时也搞不狷介仙桂心中是喜是悲。
“比分焦灼,飞龙禁军仅仅抢先曳落河一筹罢了。”卢杞哂笑道:“某可一心多用,高兄健忘了吗?”
“不过也快了,家父托担负河中朝集使的窦屋磨殿下带了封家书,说他与家母已相中几名高句丽大族的嫡女,待本年冬至大朝会时他会伴随阿史那节帅入京,敲定某的婚事。”高仙桂有点闷闷不乐。
石火电光间,王霨有了主张,将拟好的圣旨呈交高力士时,顺手夹了张一指来宽的小纸条……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杂胡,配不上和陛下的元从禁军一同受检。”安禄山点头回绝。
固然对王霨的胡涂有些抱怨,但卢杞心底还是承认本身难望王霨项背。练习飞龙禁军的一整套方略,对外宣称是高翁大才,实在皆是王霨手笔。
“可爱,大好局面竟被吉温一人搅得刹时崩盘。杨国忠许给吉温的是河东节度副使、知留后事。而吉温不满于此,转而投向安禄山。而安禄山给他的价码该当就是河东节度使,虽说只是遥领,可如此间隔入相就更近了一步。所幸高仙芝留了个尾巴,冬至大朝会时还可再战。”奋笔疾书草拟圣旨的王霨心机飞转:“只是当前如何杀杀安禄山的骄横之气呢?不然他必将轻视中枢权威。别的,必然要查清动静泄漏的渠道,不然今后不免重蹈复辙。”
“王准回京必定要找邢縡算账,可为何十余日来邢縡宅院四周毫无非常呢?坊中星罗棋布的尽是素叶镖局的人,与李仁之或平卢进奏院均无连累。霨郎君的确有点手腕,但素叶镖师多来自行伍,煞气太重,讳饰不住。如果十三娘还在坊中,我可不敢如此大摇大摆。” 想到最钟爱的弟子,公孙大娘不免黯然神伤:“半年了,十三娘仍在与王兵马使活力,被人棍骗的滋味不好受。可她反应如此狠恶,宁折不弯,多少还是有点出乎料想。不过吾当年看中的不也恰是这一点吗?吾已身陷泥泽,故而愈发期盼她能够死守正道。只是一旦她得知当年之事的全貌,师徒情分还能挽回吗?”
得知安禄山被杨国忠逼得不得不入朝时,卢杞也认识到这是将猛兽留在京师、削去虎伥的良机。故他力劝王霨不择手腕拉拢风头正劲的盛王,以求一击必中。可惜王霨瞻前顾后,借李仁之身分叶郡主与己不睦的由头,婉拒了卢杞的发起。
“此子是被王准吓得吧。王焊谋逆案背后黑幕重重,王准孤身回京,莫非不害怕被人暗害?除非李仁之压服史朝义,出动平卢进奏院的人手庇护王准。”卢杞已听到王准回京的动静,但他一样利诱不解。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吉温“大义凛然”道:“是不是谎言不首要,首要的是为臣者岂能令贤人蒙受非议?若高相国欢欢乐喜就任枢密使,朝野天然会以为贤人皇恩浩大、奖惩清楚;若高相国力辞不就,某实不知汝欲置贤人于何地!”
扈卫在高台四周的龙武军士卒则被飞龙禁军的威武军容惶恐得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卢杞虽因间隔高台较远,看不清龙武大将军的神采,但他坚信陈玄礼的神情必定比西市的染坊还要多彩。
“霨郎君也爱打马球?”卢杞与王霨了解较晚,在他印象中,王霨竟日不是练习骑射,就是忙于策划政事,底子得空骑猎打球。
“不过呢,各有各的好。霨郎君足智多谋,现在却不得不陪在贤人身侧,不能了局畅快淋漓地打马球。”换好衣裳走出帷帐的高仙桂拍了拍卢杞的肩膀。
安禄山装出欲与旧部亲热的架式,号令他们出列,可来自范阳的将士却对东平郡王的号令置若罔闻,直到飞龙将军张守瑜发声,几名范阳旧部才依令而行。神情难堪的安禄山胡乱讲了几句,就灰溜溜返回高台。
“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堕,各有各造化。”卢杞随口道。
“陛下,既然是东平郡王千挑万选的懦夫,定有过人之处,何不请东平郡王将五百曳落河带到骊山大营一并接管检阅?”高力士笑道。
公孙大娘昂首凝睇着缀满雪花的天空,苗条的睫毛刹时沾满晶莹的冰屑。
“老臣附议。”陈。希烈成心挑选在盛王以后发声。
“没事!”高仙桂摇了点头,仿佛要将统统的不快抛弃:“实在某早知配不上她,毕竟不是吾为她一扫和亲阴霾。现在惟愿她开高兴心、得偿所愿。”
齐观百步透短门,谁羡养由遥破的。
银铃震轻雪、铁掌踏春泥。
“吉卿见地不凡!”李隆基神采雨过晴和:“当日边将封王,高卿的确受了点委曲。朕心已决,敕封高卿兼任枢密使,帮手朕号令天下节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