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自古机深祸亦深(一)
“邢縡。”范秋娘并无坦白之意。
“望远镜还封不住你的嘴?”十三娘啐道:“你爱送给谁就给谁!”
“师父不让我夹在中间难堪,从未奉告段师姐的行迹。”范秋娘摊手笑道。
箫鼓声稀香烬冷,月娥敛尽弯环。
“敢疏忽宵禁前来平康坊寻欢作乐,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北衙禁军。新来这一波从绣袍上的虬龙纹看,当是龙武禁军中有头有脸的将佐。”范秋娘嘲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堂堂龙武将军痴迷花街柳巷,夜夜左拥右抱喝得酩酊酣醉,部属天然有样学样。难怪被飞龙军压得喘不过气。”
“嘘!”范秋娘吓得盗汗连连。
“嗯?”“大高个”闻声收刀,迅疾躲在车厢以后,羽箭擦着他的咽喉而过,深深刺入车厢的木板,却并未穿透。其他五六名龙武军士卒见暗处有弓箭手,也仓猝寻觅掩蔽之物。
“如何回事?”范秋娘在坊墙站定后当即张弓捋弦,敏捷将锋利的箭簇对准上面。可墙外的混乱场景却让她茫然无措,不知该将长箭射向谁。
“盛极而衰,千古同理。”范秋娘有感而发:“吾师门他日又将如何?”
“阎王让某来要你狗命!”一名身材高大的龙武军将士挥刀斩杀拉车的骏马后一脚踹开车门,横刀循声朝伸直在车厢里的邢縡刺去。
“是呀,师父一向牵挂你。段师姐对师父而言不过是柄利剑,你才是师父最为赏识和正视的传人。”
“明白了!”范秋娘披好大氅,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邢将军,汝躲得过初1、躲得过十五吗?你不死,多少人睡不平稳。”“大高个”低声望胁道:“迟早是个死,还不如自我告终更痛快点。当年你敢挥刀自残,现在勇气都跑那里去了?”
“霨郎君鼓捣出的新玩意,叫望远镜,能令人观目不能见之物。夜间虽所用有限,然烟花之地必灯火透明,伏在暗处以镜窥之,可察纤毫。”
“师父那天如何了?”
从屋顶上奔腾而下的范秋娘正缘绳攀登坊墙,墙外俄然传来刺耳的横刀出鞘声和低闷的惨叫声。平康坊内,数名公孙门弟子也赶到墙边,筹办登墙。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
“十三娘,你嘴巴虽硬,内心还是惦记师父的。”范秋娘摸了摸装在腰间麂皮袋里的另一个望远镜,将目光移向位居平康坊西北角的一排排整齐齐截的各地节镇进奏院。
“她还和裴诚在一起?”苏十三娘眼神锋利,若神兵出鞘。
“他本就是贪财好色的混账玩意,十三娘不会怪我吧?”范秋娘抿了口色绿香浓、入口软暖的新醅酒:“师父一向在清查王准的踪迹,探知那日只不过是虢国夫人拉车的健马俄然吃惊,踢伤几名家仆,并无确实证据指向王准,坊间不过以讹传讹。”
“多谢!”范秋娘心头一暖,用心问道:“莫非此物易损,不然汝为何赠吾两个?”
“十三娘还在抱怨师父?”范秋娘考虑道:“师父也有难言的苦处。王东主不满足亿万身家,欲由富而贵,跻身大唐世家,故有求于太子。师父欠快意居情面太多,不得不替其摒挡琐事。”
碧天如水月如眉,银漏更残将欲尽。
“那秋娘为何平白无端来到平康坊,可别说是为了看望我。”苏十三娘不依不饶。
天宝十三载(754年)三月二十七日亥时将尽之时(早晨23点多),范秋娘在玄色大氅的保护下,猫腰暗藏在平康坊李林甫宅东侧配房的歇山顶上。
“段师姐一露面,多数要死在你剑下,终究不还得你出面重整师门。”范秋娘打趣道。
“师门之事,还是让师父和十三娘操心吧。”范秋娘遣散心头邪念,透过缠着黑纱的单筒望远镜,目不转睛盯着劈面一座轩窗大开、浪。语不竭的阁楼。
“进退虽有道,然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吾虽不智,却也知不成倒置吵嘴、枉杀性命。”
“你此人,我美意美意来看你,你倒老是套我的话。不喝了,告别。”范秋娘佯怒道。
“止!”范秋娘不再踌躇,右手一松,涂成乌玄色的长箭破空而出,直扑刺杀邢縡的凶手。
“吵嘴不分的师门,我可偶然接办。”苏十三娘怨气未消:“还是由汝担当师父的衣钵吧,不然师门落入段荼罗手中,必将不辨善恶、唯利是图。”
为化解难堪,范秋娘随便聊起阿史那雯霞的近况。苏十三娘滞留庭州时,范秋娘曾教过搬家长安的阿史那雯霞一段时候剑技,故对这位脾气倔强的朱门庶女甚是体贴。
“这是?”
“龙武军自相残杀?莫非王准打通了邢縡的部属?究竟谁是王准的人?”一模一样的甲胄和袍服让范秋娘辨不清敌友。
把酒闲谈之时,范秋娘摸索扣问十三娘要与北庭兵马使王勇置气到何时,获得的答复却还是是平平平淡的三个字“不晓得”。
“无他,她那日也是美意,不想让吾卷入是非。”苏十三娘语焉不详。
一个时候前,她在北庭进奏院中与师妹苏十三娘闲谈甚久。十三娘与师门不再来往已近两年,但范秋娘清楚师父面上不说,心中却始终牵挂着师妹。她与十三娘更是情同手足,两人虽不时辩论磨牙,但多年的交谊并未因世事情迁而有涓滴摆荡。
“我独居平康坊,安知金城坊是刮风还是下雨。师门在邢縡宅院四周必定安排有眼线,秋娘应当比我更清楚。”苏十三娘反击道。
“师门为快意居出世入死这么多年,情面还没还够?”苏十三娘面有怒容:“何况快意居让师门脱手摒挡的哪是甚么闲杂琐事,前脚行刺右相、后脚就燃烧盛王庄园,个个都是捅破天的大事!”
香风阵阵催人醉的阁楼门口,不时有身着军装、鞍鞯富丽的军士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如何回事?”车厢里传来邢縡惊骇的喊叫声:“谁派你们来的?”
“我算想明白了,师父那天为何要……”苏十三娘说到此处,戛但是止。
当下长安城百姓羡慕的是五杨宅的奢糜富丽、存眷的是盛王何时会代替太子。至于李林甫,早已是明日黄花。当年府前车马簇簇,现在院内来宾希少。就连平康坊内的青楼,也不再遵保守日端方,径直将对着李府的绮窗翻开,完整不在乎是否会惊扰李林甫的先人。
放在一年多前,范秋娘毫不敢将脚踩在李府屋顶上,因为她非常清楚,府内卫兵逡巡不竭,一个不谨慎便能够丧命于强弓劲弩之下。可现在令大唐朝野气消胆夺、心惊胆战的李相国已驾鹤西去,如洪荒巨兽般占有平康坊偌大曲坊的府邸也随之落空令人害怕的能力。
“我还得照顾小女,就不送了。”
“王准回京……邢縡……师门要斩草除根?”用心扶养女儿的苏十三娘对长安风向并非一无所知:“前些光阴不是传闻王准纠集一群暴徒攻击虢国夫人的车驾,伤了几名杨家恶仆吗?这才过几天,邢縡竟故态复萌,又开端流连青楼?”
“无情无义的十三娘!”范秋娘回身欲走。
“哦,十三娘还晓得甚么?”范秋娘转动着温润的酒杯。
“虢国夫人家的马天然是精挑细选的良驹,岂会等闲吃惊?不过秋娘放心,不但吾不脱手,素叶镖局也不会搅局。”苏十三娘看破范秋娘的谨慎思:“听雯霞说,霨郎君已大抵猜出幕后之人是谁,故他偶然卷入。”
夜过子时,醉醺醺的邢縡才在十余名龙武军士卒的簇拥下钻进厢板加厚的订制马车。一行人亮出鱼符、晃着横刀,趾高气扬敲开平康坊北门,催马向西。
一钩娥初月、半坊杏花香。可不管弯月还是花香,均没法给范秋娘想要的答案。
“十三娘莫非已知其间关窍?”范秋娘哂笑道:“汝这般嫉恶如仇的脾气,教出的弟子天然只会一往无前,不管是疆场还是情场。”
“秋娘,长安城中藏龙卧虎,即便吾与素叶镖局都不脱手,汝也得谨慎。”苏十三娘从案几下抓出两个麂皮袋,扔给范秋娘。
“霨郎君传授雯霞一段道家心法,说是能修身养性、安神埋头。雯霞非常欣喜,但却对峙不下去。”苏十三娘轻叹道:“她为人外冷内热、行事百折不回,眼下还体悟不到进退自如的奥妙。”
“雯霞怕我夹在中间难堪,就说这么一丁点。”苏十三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说就不说,没你插手我就放心了。”范秋娘又饮了一口:“前些光阴,霨郎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曾将安禄山留在长安,现在不知他又在运营甚么鬼主张?”
“十三娘,礼品我会转呈师父的!”半晌工夫后,范秋娘的话从院墙外飘来。
与之前卖力盯梢的同门师姐交代过后,范秋娘就遵循弓箭手的心性,暗藏在李林甫宅这个平康坊视野最开阔的制高点上,透过新到手的望远镜俯视周遭。邢縡喝酒作乐的阁楼上还稀有名乔装打扮的师门三代弟子,卖力监控其间的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