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渔阳鼙鼓动地来(三)
“舐犊之恋人皆有之,朕岂会不准。虽非亲生,然哺育多年,毕竟难以割舍。”李隆基轻叹一声,将奏章和密折还给高力士:“张道斌办事勤恳,事无大小及时禀报,朕心甚慰。可惜北庭军西征石国后再无军功,倒让边令诚抢在他前头。”
“陛下但是成心让霨郎君认祖归宗?”高力士谨慎摸索道。
实在早在变文传出之前,苏十三娘已晓得王霨的出身。那日在西郊庄园商讨过后,她与王勇在后院湖边安步好久。
“内侍少监边令诚久任安西监军,多次随军征讨不臣,当不畏安郡王的虎威。”高力士笑道:“三镇当中,范阳最重。陛下可命边令诚赴幽州赐珍果予东平郡王。”
妥当摒挡过青州旧案,王思义带着崔夫人的金饰返回长安。他本觉得很快就能回转灵州,不料王忠嗣竟命其留在朔方进奏院,卖力庇护借居亲仁坊王正见宅的崔夫人和小郎君。
王忠嗣正妻柳夫人乃河东王谢嫡女,生性豪侈、非常悍妒。王思义跟从大帅多年,对大帅与柳夫人琴瑟不调略有耳闻,可婚事乃贤人钦定,在疆场上无往而不堪的大帅也无可何如。故王思义虽嫌大帅偷纳细姨不敷光亮磊落,却也有几分了解。
“陛下圣明!”高力士细心翻阅过安西军远征小勃律、西征石国、征讨吐蕃的捷报,深知李嗣业是员不成多得的勇将:“那王正见的奏章……”
裴夫人本想凭大妇之威直闯后宅,劈面摧辱崔夫人,何如附离亲卫并非北庭牙兵或素叶镖师,他们惟阿伊腾格娜之命是从,底子不睬睬裴夫人的喝斥和王珪的唾骂。
“百善孝为先,先让他在郑县埋头疗养数日。用雷霆手腕清算了王元宝,流言必散。”李隆基顶风抚须:“待王正见入京,他们父子劈面说开多数就无事了。冬至大朝会上,朕还要借霨郎君之智,收拢天下节镇之权。”
对升任内侍少监的边令诚,高力士谈不上讨厌,却也喜好不起来。当日为分开边镇,边令诚暗中给高力士送了数十箱从大勃律、石国和吐蕃收刮来的奇珍奇宝。高力士念其还算懂事,就在贤人跟前美言几句,准予他返回长安,并调河中监军鱼朝恩代替其差事,另派别人远赴拓枝城。
大吃一惊的苏十三娘费了半天工夫才理清后果结果,天宝元年(742年),王忠嗣大破后突厥汗国,时任牙兵旅帅的王思义护送大帅进京献俘。献俘礼后,王思义被大帅派往青州府催办一桩陈年旧案,此时他才发觉大帅在长安城中纳了侧室,进而也猜到大帅为何不带嘴碎的兄长王思礼。
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正调集人手、清查幕后黑手,裴夫人和王珪就带了数十名北庭牙兵和闻喜堂军人上门问罪,刚进前庭裴夫人便指名道姓唾骂崔夫人不守妇道、水性杨花。
“忠嗣十七八岁时也是如此,当年朕在宫中闲谈兵事,他应对如流,常常有独到之处。朕担忧他纸上谈兵,乃赵括之流,特地将其外放边镇磨练,他轻骑出塞、分进合击,百战百胜,好像霍剽姚再世。”李隆基翻来覆去始终绕不开王忠嗣。
苏十三娘本觉得憨直如牛的夫君俄然开窍,是要和她谈谈风花雪月,孰料王勇闷声憋了半响,一开口就是惊天秘闻:“霨郎君并非都护之子……”
当初关于霨郎君出身的变文开端传播时,苏十三娘担忧是师门所为。可不待她登门扣问,范秋娘就带来师父口信,承认变文起首从快意居传出,但师门与此毫无干系。
入京任职以来,边令诚奉养贤人还算经心尽责,对高力士也非常恭敬,就连奉侍高力士的小黄门,他都客客气气。但是阅人无数的高力士却能从边令诚貌似恭敬的表面下,感到丝丝缕缕讳饰不住的熊熊欲望,这让高力士不由自主心生警戒。
阿史那雯霞见姐姐囿于郡主身份不能随便出京、阿伊腾格娜负担监控朝堂意向之责,仓猝自告奋勇去华州庇护王霨。苏十三娘岂会不清楚门徒的小九九,但考虑到确需有人承担长安与华州之间的联络事件,她还是同意弟子所请。
眼看两边即将产生流血抵触,苏十三娘飞身跃入闻喜堂军人中,手持木剑左劈右刺,转眼间就挑落十余把横刀。
高力士见贤人谈到监军,计上心头:“陛下,河东、平卢、范阳三镇从未设置监军,故而才有杀良冒功之祸。老奴觉得,突然增设监军恐东平郡王心中不安,不若多派内侍以宣慰之名察看三镇军容,使其渐习监军之制,后再缓缓设之。”
王珪试图让侍从闯破附离亲卫构成的人墙,可北庭牙兵哪个不知小郎君神通泛博、深受都护宠嬖,他们嘴上大声大喊,脚下却纹丝不动;闻喜堂军人倒是不惧王霨的威名,但驱逐他们的则是附离亲卫明晃晃的弯刀。
“有内侍监军,朕方能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掌控四方节镇。霨郎君在密折中也甚是推许监军之制,与朕可谓不谋而合。”李隆基随便道。
“善!”李隆基捻须赞成。
“有陛下惦记,何愁不能加官进爵?”
苏十三娘深知霨郎君本性纯孝,绝没法容忍任何人欺侮崔夫人。她担忧霨郎君暴怒之下意气用事,从速让王勇去后院安抚住王霨,派阿史那雯霞去叫王绯,同时请阿伊腾格娜出动附离亲卫,将裴夫人一行堵在前院。
“除广设监军,霨郎君密折中的奇思妙想甚多,望陛下采其善者推行之。”处理件苦衷的高力士对王霨的密折愈发喜好:“霨郎君天纵奇才,年未弱冠便深谙治军之妙,老奴甚是佩服。”
高力士对张道斌父子也非常对劲,春季时快意居庭州分号几次宴请北庭官员,张道斌都一五一十照实奏报。高力士感觉是太子不放心王正见,成心刺探庭州意向,并未特别在乎。
“在华州郑县祭扫陵墓。”王霨离京前,派人向高力士通报过。
裴夫人气哼哼分开后,王绯如平常般去后院拜见崔夫人,又和面色不豫的王霨聊了半晌,才告别拜别。
而在此之前,王元宝位于安邑坊的豪宅已被龙武军强行攻破,百余名试图负隅顽抗的军人均被强弓硬弩射杀。在安邑坊盯梢多时的安西牙兵战役卢牙兵闻讯赶来,经协商后也插手到抓捕步队中。
“陛下圣明!”高力士心中一颗石头落地。
虽临时打发了裴夫人,但霨郎君仍然沉闷不已,遂决定陪崔夫人出城散心。王勇带百余名素叶镖师随行,苏十三娘和阿伊腾格娜则留在长安筹划素叶居。
“霨郎君骤闻此变,心神不安……”
闻喜堂军人被威风凛冽的苏十三娘吓得连连后退,本来嚷嚷不断的王珪也噤口不言。及时赶到的王绯苦口婆心相劝,终究让裴夫人放弃肇事的筹算。
暴风卷落叶、雷霆惊长安。
玄武门上,天子发威震旧臣;大明宫内,小人作怪盗奥妙。高力士与李隆基一唱一和揉搓陈玄礼之时,他并不晓得,有人打通小黄门,潜入其公廨内飞速誊写了一份密折……
“朕可无越俎代庖之意,既然忠嗣生前从未提过,朕也不肯多事。再说王忠嗣、王正见均出自太原王氏,霨郎君不管挂在哪一房名下也无甚不同。”李隆基叹道。
苏十三娘正揣摩裴诚为何俄然显身时突然得知快意居被查抄,她急调两支专司监督、追踪的镖师小队别离盯住闻喜堂和裴诚的室第,然后将手边事转交阿伊腾格娜,仓促出门。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李隆基击节赞叹,虽因顾及安禄山的面子,对安庆宗杀良冒功悄悄放过,但李隆基不免有些狐疑:“以高将军之见,当派何人前去?”
“诽谤朝堂重臣……”策马向南城疾走的苏十三娘低低叹道:“罪名无关紧急,昏君岂会在乎霨郎君究竟是谁的儿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改换太子……”
待高力士伴随贤人从太极宫玄武门回转大明宫之时,长安东西二市石破天惊、乱成一团。披坚执锐、气势汹汹的禁军士卒突入快意居诸多商肆,不但缉捕王元宝的子孙和族人,还将掌柜、伴计全数带走,店铺也贴上封条。
“父母造的孽,与他何干?朕岂会指责。”刚敲打过臣子的帝王忽慈爱如平凡人家的祖父:“霨郎君现在身在那边?”
王元宝试图从密道逃脱,孰料安西别将卫伯玉之前经封常清指导,早发觉公孙大娘的故居与王元宝豪宅之间模糊相连,遂带兵突入空无一人的公孙门,在密道出口堵住狼狈不堪的大唐首富。
王元宝被抓的动静传到金城坊时,天已近傍晚。暂代王霨主持素叶居的苏十三娘正在听素叶镖师密报,说在御史中丞吉温家宅四周发明疑似裴诚之人。镖师们跟了一段路,但对方甚是警悟,在西市中七拐八拐就抛弃了素叶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