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六）
辚辚车毂急、萧萧战马鸣。
“别跑了，霁昂底子不在车里！”阿史那雯霞见抹开马血、杏眼半睁的范秋娘将霄云护在地上，松了口气。
刚走数步，阿史那雯霞俄然想到甚么，扭头对霄云道：“姐姐，当年西征石国……”
“郡主，随某回拓枝城吧！”李定邦并未对浑身血红的范秋娘痛下杀手，而是挥刀砍翻两名挡在马前的素叶镖师，伸手探向阿史那霄云的胳膊。脱手之前，范秋娘已命人护送阿史那霄云撤回战车，无法李定邦马疾刀快，防不堪防。
李定邦天然清楚阿史那旸独怜青梅竹马阿史德夫人，对出身宗室的李夫人只敬不爱，对长女霄云小娘子冷冷酷淡，且他亦知李夫人和素叶郡主毫不会附和阿史那节帅所挑选的门路，但若真将二人丢弃在长安，等候她们的将是被叛变和被热诚的凄风楚雨……
“李定邦，尔在华州干了甚么，觉得吾辈不知？幽州的兵马如何进入京畿，汝心中可曾有愧？”阿史那雯霞猱身再上，三尺长剑化为一条青缨，缠绕在李定邦四周。
护在大车正前的巴库特见树木堵路，不便骑战，急声用突厥语吼道：“都上马！举盾，人躲在马后，结成圆阵，留意林子！”
“姐姐，吾走后，你便可与霨弟自在安闲、成双成对了！”阿史那雯霞四分含酸、五分恨然。
“若非顾忌袍泽情面，方才被扑灭的就不但是戋戋几根木头！”李定邦与王勇并称“北庭双璧”，一柄陌刀舞得入迷入化，与安西第一虎将李嗣业不相高低。素叶镖师以北庭、安西兵将为骨干，对李定邦既熟谙又顾忌；附离亲卫数次败于北庭之手，对李定邦则是又恨又怕。面对李定邦与河中军的威胁，素叶镖师和附离亲卫不免有些惶然。
“让开！某彻夜只为带走霁昂郎君，不肯与尔等反目为仇！”李定邦手握陌刀，催马出林，缓缓逼近附离亲卫和素叶镖师结成的椭圆阵列，在其马后，数百河中轻骑擐甲执兵、蓄势待发。
“猛油火！”躲在战马背后的素叶镖师毫不镇静，摘上马鞍上的小沙袋，扬沙止火。
“雯霞小娘子，汝还不明白节帅的苦心吗？！”喜忧参半的李定邦大力挥刀，荡开阿史那雯霞的长剑后翻身上马，将陌刀横在身前，摆出防备架式：“范阳军已杀入京畿，长安城危在朝夕，快喊霁昂郎君出来，随某返回拓枝城。”
“如何回事，卖力包抄的沙陀兵马安在？”不待同罗蒲丽弄清启事，千余河中轻骑摆出数个楔形阵从林中倾泻而出，将蜿蜒若蛇的素叶兵马斩成数段、切割包抄。
“姐姐！”阿史那雯霞略一踌躇，抛出绳索缠住阿史那霄云的蛮腰，用力一拽，让猴子捞月的李定邦扑了个空。
“李定邦，让某……”巴库特正要出阵单挑李定邦，奋发附离亲卫的士气，阿史那雯霞已从车厢里奔腾而出，蜻蜓点水般踏着素叶镖师的盾牌，飞身刺向李定邦。
“姐姐，父亲大人底子不在乎嫡母与你的存亡，他在信中只交代李兵马使带霁昂和吾分开长安。”阿史那雯霞冷冷打断霄云的劝止：“姐姐，霨弟视尔若珍宝，可在父亲心中，你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累坠。”
“五百余骑，前面还藏有战车……”李定邦飞速预算出同罗蒲丽的兵力，然后双臂发力，挥出一弯弧线，以排山倒海之势震开阿史那雯霞。
“既然撕破脸面，就休怪某无情了！”催马冲刺的李定邦一刀劈断同罗蒲丽射出的羽箭，旋即又挥盾挡住范秋娘的连珠三箭。
“回家？！”阿史那霄云冷嘲笑道：“家母乃大唐宗室，贤人敕封的郡夫人；吾乃贵妃娘子义女，陛下御封的素叶郡主，长安便是某的家。恕吾痴顽，不知李兵马使所谓的回家指的是那边。”
“走便走，长安虽好，然牵挂吾之人不在城中……”阿史那雯霞轻叹一声，将长剑收回鞘中，信步走向李定邦。
李定邦思路万千之际，通往素叶居庄园的官道上响起短促的车马声。
“快带某找霁昂郎君！”李定邦拉着阿史那雯霞就往大车方向跑。
范秋娘还欲再射，劲烈的刀风劈面而来，她来不及拔剑，只好挥弓格挡，只听咔嚓一声，坚固非常的弓臂回声而断。范秋娘仓猝翻身上马，她还未落定，马颈已被锋利的陌刀斩断，喷涌而出马血浇了她一头一脸，面前的天下顿时变成一片殷红。
“节帅，既然汝未禁某带娘子和郡主离京，那吾顺手救下她们也就不算违背军令……”至于今后阿史那旸如何面对李夫人，阿史德夫人临蓐后节帅府后宅将如何电闪雷鸣，那皆非李定邦需求头疼的，他眼下在乎的唯有本身的怜悯之心……
夜风猎猎云鬓飞，吴钩莹莹龙马奔。
李定邦甫看破素叶镖师的企图，就听官道西侧响起士卒奔驰的法度声和马蹄敲击空中的轰鸣声。李定邦用余光瞥了眼，只见西方奔出一彪人马，担负前锋的百余名刀盾步兵扬沙止火、移树清道，为身后的素叶轻骑扫清停滞后散到路旁。数百马队则如从山谷间奔涌而出的溪流，直扑河中军而来。抢先一将手舞弯刀、鞍悬雕弓，鲜明恰是数年未见的同罗蒲丽。
“郡主说得好！”弯弓护在阿史那霄云身前的范秋娘大声附和。
“鸣鼓！”同罗蒲丽与阿史那雯霞等汇合后，娇声令道。
“不对，郡主和雯霞小娘子是在迟延时候……”在碛西边镇身经百战的李定邦挥动格挡之余，蓦地猜出阿史那霄云等人的筹算。
“李兵马使，长安间隔拓枝城万里之遥，一起需经陇右、北庭等军镇，单凭一千河中轻骑，如何穿太重重关隘？”素叶镖师结成的圆阵内，传来素叶郡主阿史那霄云的质疑声。
四五棵大树回声而倒，堪堪砸中担负开路前锋的战车。庞大的力量将车厢赛过，拉车的骏马则被砸得皮开肉绽、哀鸣不已。与此同时，车队背后灰尘腾起，接连倒地的树木横七竖八，封堵住车马的退路。
“陌刀将李定邦……”巴库特想起素叶城破的悲惨之夜，持刀盾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若非碍于特勤之命，他恨不得当即插翅飞回怛罗斯城，与苏鲁克等族人一起策马冲锋，夺回素叶城。
昔征狄戎同仇忾，今操戈矛阋于墙。
飞火似流星，高山起惊雷。
素叶镖师冒死擂鼓，震得鸦雀乱飞、灰尘飞扬，两边的树林中却只传来河中兵马列队的传令声。
“雯霞小娘子，别再拖拖沓拉……”李定邦单手持刀，催马逼近。
“雯霞，不成！”
“狗贼李定邦，速速投降！”
“素叶战车里的床弩和石砲甚是可爱，得尽早撤除……”早有定计的李定邦缓缓举起左臂，待车队行至一棵绑有白巾的大树时，他判定往下挥臂：“脱手！”
久经疆场的附离亲卫和素叶镖师依令上马，刚举起盾牌，密密麻麻的火箭吼怒而至，挡在行列最前的绿槐垂柳和残破战车顿时化为一团火光和滚滚浓烟。
战鼓腾腾、山林寂寂。
“以战车为首尾，骁骑居于中，簇拥一辆大车。如此严整的阵型，定是那队夺走霁昂郎君的素叶镖师。”立在马鞍上的李定邦手持从华州大营缉获的望远镜，由模恍惚糊的表面，猜出对方的身份。
跟随阿史那旸十余载，李定邦一向亦步亦趋，从未思疑过节帅的定夺。然当李定邦展开密信读到“望君发挥神威，救犬子、幼女归乡”时，内心蓦地格登一下。
“mm，你……”阿史那霄云忽遭受mm抢白，错愕不已。父亲厚此薄彼她并非一无所知，但突然听mm提及，不免还是黯然泪下。
“敌袭！”突然遇袭的附离亲卫旋即丢掉火把、张弓搭箭，紧邻战车的素叶镖师则赶紧翻开车厢，正欲救袍泽出来，官道两侧的树林上空闪现扑灭烧光。
“本来郡主也在！”李定邦心头大喜：“郡主，快请娘子与霁昂郎君出来，节帅盼着尔等回家。”
在火焰燃起之前，车厢里把持神臂弓和庭州砲的素叶镖师被及时救出，险之又险躲过一劫。而在火箭落地之前，数羽鸣镝从位于军阵正中的马车上冲天而起，尖啸不止。
“姐姐！”阿史那雯霞急欲回身护住霄云，却被跳下战马的李定邦紧紧擒住。
“回撤入林！”顷刻间李定邦便有了定夺：“只要火线无伏兵，戋戋数百骑，算不得甚么。”
“李兵马使，吾随汝回拓枝城可好！”阿史那雯霞箭步上前，将姐姐挡在身后。
阿史那霄云刚听到“石国”二字，耳边突然响起接连不竭的巨响，仿佛是除夕夜的爆仗声，又恍若严夏季的轰隆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