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二)
“十三娘,你如何了?”范秋娘见她神采不对,体贴道。
“段荼罗……”苏十三娘挑选信赖师父是明净的,但对段荼罗,她有所保存。
“师……父……”苏十三娘牙齿颤抖。
“没甚么,多谢师姐体贴。”苏十三娘踉踉跄跄按着扶手走下楼梯,不披蓑衣独自上马,挥鞭消逝在滂湃大雨中。
“有雯霞在,出不了甚么不对。长痛不如短痛,谎话毕竟会被揭露,吾本不想做这个恶人,可情势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神态蕉萃公孙大娘仰天而叹:“再说,莫非你情愿归义坊夜战重演?现在荼罗不在身边,如果我们和素叶居产生恶战,你能将箭头对准燕子?”
“师父,十三娘魂不守舍,我送送她。”范秋娘微微有点怨气,没理睬师父的发问,持续披蓑戴笠。
苏十三娘即将问出段荼罗行迹时,雅间窗棂突然被人踢破,一股北风卷着雨水劈脸盖脸而来,将范秋娘淋了个激灵。
“世人皆言王忠嗣听闻石堡恶战死伤惨痛,郁郁而亡,实在他是被人毒死的。”公孙大娘沉默半响,才缓缓启唇。
“多谢,我自有分寸。”神采阴沉的苏十三娘失魂落魄走出雅间。
话刚说半截,阿史那雯霞俄然发觉雅间中不止有师父和范秋娘。
“还不快去照顾你师父!”范秋娘斥醒呆若木鸡的阿史那雯霞后,本身也拿起蓑衣。
“盛王?”公孙大娘目若鹰隼,凝睇着戛然止住的阿史那雯霞,疑云满腹。
“先回金城坊,其他事待会儿再说。”苏十三娘按着胸口,极力平心静气道:“秋娘,告别!”
“庭州那么大的动静,师父还真是谦善。”一脸调侃的苏十三娘诘责道:“那王忠嗣暴毙汉东的黑幕,师父又晓得多少?”
“族兄弟?”公孙大娘哂笑道:“当年王忠嗣为培养将种,参军中广选俊才归入牙兵。此中最负盛名者六人,别离是王氏兄弟、荔非兄弟、李晟和刘破虏。现在荔非兄弟在朔方、李晟兜兜转转到剑南、刘破虏和王思礼留在陇右。与王思礼齐名的王思义却杳无消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剑技虽高,行事却光亮磊落,不谙诡计狡计,故吾才让荼罗去汉阳。”
“谢师父。”苏十三娘见礼道:“既然师父如此讨厌裴诚,缘何听任其祸乱庭州?杀死程千里的刺客并非黑衣大食的刺客,而是段荼罗吧?”
“公然如此。”苏十三娘咬牙切齿:“那他们为何要去剑南节度使官衙?”
“可爱!”苏十三娘脑筋闪过一幕幕王勇的奇特行动:对过往经历老是避而不谈、无端与朔方李光弼交好、格外存眷石堡之战、若兮堆栈外遁藏李晟、单独陪崔夫人和王霨去郑县祭拜王忠嗣……
“谁?!”苏十三娘一声娇喝、逆雨而上,长剑向外一撩,与对方兵刃搅在一起叮当作响。
“那吾会在合适时奉告其行迹,并传令荼罗不停滞汝复仇之举。”公孙大娘对苏十三娘一再示好,透露于风吹雨打之下的雅间内多了几丝暖意。
“燕子……”公孙大娘见苏十三娘意动,正欲再劝,却听雅间大门被人撞开,阿史那雯霞冲了出去:“师父,盛王庄园……”
风穿窗棂、雨浇茶盏。
“闻喜堂趁洪灾南下购田,段师姐卖力保卫裴掌柜。”
“师父?!”摸索三五招后,苏十三娘当即猜出对方的身份。
范秋娘和阿史那雯霞出门后,公孙大娘沉吟半晌才吞吞吐吐道:“燕子,实在有关王忠嗣之事,你回家问王兵马使便可,何必舍近求远?”
“我让雯霞抽暇刺探一下盛王的粮食从何而来。”苏十三娘道:“这小妮子,比来领了贵妃娘子的任务,整日乔装打扮出入宫禁和五杨宅,跟踪、刺探杨国忠和杨玉瑶,乐此不疲,得给她派点闲事了。”
“你又要找师父,前次闹得还不敷?”范秋娘头疼不已。她深知苏十三娘嫉恶如仇、敢作敢为,师门中唯其敢劈面质疑师父。明知十三娘能够在恐吓本身,范秋娘却不敢冒险一赌。
“师父,盛王庄园……”阿史那雯霞凑到苏十三娘耳边。
“师父从何而知?当时段荼罗又在那里?”
“不晓得。”公孙大娘点头长叹:“荼罗过后才知有人将剑南剧毒见血封喉混入茶饭中将王忠嗣毒毙,却未抓出凶手。”
“算了,别让雯霞小娘子难堪。”公孙大娘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秋娘,你带雯霞小娘子出去一下。为师有话伶仃和燕子讲。”
“燕子!”公孙大娘忽似有点悔怨,她谨慎翼翼拍了拍苏十三娘的肩膀:“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处……”
“有些事我也刚查出点眉目,本不想说,但你明天一向逼问王忠嗣之事,吾不得不奉告你。”公孙大娘痛下决计道:“汝决定出嫁时,我担忧你遇人不淑,暗自查探王兵马使的过往,发明他去北庭前的经历云山雾绕、一片恍惚。客岁元日大朝会后,吾偶尔听人说他与陇右王思礼籍贯不异、面貌类似,心中生疑。”
“苏夫人听某说完,荼罗从天宝六载(747年)到八载三年间一向暗藏在汉阳、汉东两地暗中庇护王忠嗣。” 公孙大娘回身关上破败的窗棂,避开苏十三娘锋利的眼神:“王忠嗣与太子情胜手足,他因石堡战事被李林甫谗谄,被贬为汉阳太守,后转任汉东太守。太子与李林甫都清楚贤人始终惦记王忠嗣,也深知他必有起复之日,你说李林甫会坐视他安然返来吗?”
“霨郎君不知从哪学了门技法,名曰太极。此技含蓄内敛、连缀不竭、行云流水,内含以柔克刚、急缓相间之道,甚是奇妙。吾常观其练习,遂将之融入剑技。”苏十三娘语气恭敬,仿佛两人并未断绝师徒交谊。
“实在吾并无实足掌控。但王思义销声匿迹与王勇申明鹊起几近同时,而王思义失落前曾在长安逗留数年,王勇又是从长安去北庭当兵的,天下岂有如此多偶合?”公孙大娘欣喜道:“或许是吾多心,但某不但愿汝被枕边人欺蒙。”
“这有何怪哉?他们本就是族兄弟。”苏十三娘如释重负。
阿史那雯霞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傻立当场,不知所措。
“究竟是谁杀了王忠嗣?”苏十三娘逐步信了师父的解释,毕竟她潜认识中不但愿公孙大娘是毒杀王忠嗣的凶手。
“天宝八载?”范秋娘不料苏十三娘俄然问及陈年旧事,一刹时有点苍茫:“我记得段师姐那会儿……”
“段荼罗不就是摆夷人吗?见血封喉但是摆夷人的独门毒药。”苏十三娘狐疑又起。
飞雨动华屋,萧萧梁栋秋。
“雯霞,你如何如此莽撞。还不见过秋娘和……和公孙前辈。”苏十三娘轻推阿史那雯霞一把。
“朝争如棋,吾戋戋边角小卒,岂有得选?”公孙大娘面如神采默许段荼罗害死程千里,室内氛围再次降到冰点。
“吾观你剑技,或揉有道门玄理,不知苏夫人可否见教?”龙泉入鞘的公孙大娘只谈剑技,非论其他。
“秋娘,你还是一五一十奉告我比较好。如果闹到师父那里,岂不伤了和蔼。”苏十三娘见范秋娘畏缩,乘胜追击。
“为甚么派段荼罗卖力此事?”苏十三娘半信半疑。
“秋娘,别管燕子,我们另有闲事要办。”公孙大娘喝止门徒:“快意居这边都安排好了吗?”
“一丘之貉!”苏十三娘仇恨不已:“那天宝八载(749年)七八月间,段荼罗身在何方?”
“弘农阁也在大肆兼并良田,估计裴掌柜要与杨国忠协商,以免产生抵触。”范秋娘字斟句酌道。
“甚么!?”苏十三娘双手颤颤,花容失容。
急雨如箭、烈风似刀,苏十三娘双目如电,盯着公孙大娘。
“此话何讲?”苏十三娘茫无眉目。
“师父是劝我停止清查裴诚吗?”苏十三娘目若坚冰、寒光闪闪。
“段荼罗明为庇护,实为监督,真是好算计。”苏十三娘嘲笑连连:“多谢美意,不过师父当年最赞成的不就是吾心中的不平不甘之气吗?若不妙手刃奸贼,如何对得起无辜丧命的安西牙兵?”
“归义坊?”范秋娘心中一凛,止步道:“徒儿明白了!快意居已安排安妥,师父勿忧。”
“王思义?!”苏十三娘头晕目炫。
“苏夫人真是不见黄河不断念。”公孙大娘愠怒道:“既然如此,吾干脆坦诚相告,当时荼罗就在汉东郡。”
“裴诚当下颇受太子赏识,不过汝若但愿他死,稍待些光阴,吾自有千百种手腕。”公孙大娘接过范秋娘递来的热茶,浅饮一口:“不知如此可否让苏夫人消气?”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公孙大娘叹道:“当年吾师从裴旻将军,得其真传。可裴将军之技刚毅威猛、大开大合,乃疆场杀伐之术,不适街头巷战、不宜女子修习。吾苦思数年,化刚为柔,终有所获。吾门下弟子多人,好学苦练者多、吐故纳新者少。苏燕,汝资质甚高,用心剑技,他日必是一代宗师;若心有旁骛、横生枝节,恐难大成。”
定下应对方略后,苏十三娘密约范秋娘一晤。可范秋娘仿佛成心躲她,始终不予答复。无法之下,苏十三娘只好动用素叶镖师布下天罗地网盯梢。破钞了十余日工夫,才在快意居堵住范秋娘。
“混迹中原的摆夷人绝非荼罗一人。”公孙大娘解释道:“再说天下能人异士层见叠出,谁敢包管只要摆夷人会使见血封喉。”
“苏夫人剑技精进,可喜可贺。”一身水气的公孙大娘鱼跃而入,冷冷打量着昔日爱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