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胡将入京势骚然(二)
“启禀节帅,火线奔来数十骑,打着飞龙禁军的灯号。”车窗外,双目精光四射的范阳别将田乾真大声回道:“某担忧有诈,故令全军防备。”
“间隔尚远,辨不清对方将领面貌。观其旗号,上书一个‘张’字。”田乾真奶名阿浩,因行事谨慎、作战英勇深受安禄山正视,卖力统领八千曳落河。
安禄山按住两名曳落河马队的肩膀吃力上马车时,高贵心中俄然腾升一团疑云:“高翁调张守瑜入京担负飞龙将军究竟意欲何为?”
“王正见一家都是属狐狸的!”安禄山气哼哼道:“总有一天新账旧账一起算。”
“殿下勿忧,王正见、封常清与阿史那旸虽皆人中龙凤,然北庭、安西、河中间隔长安万里,远水救不了近火;河西是安思顺节帅的地盘,朔方军则兵力偏少;唯有陇右兵多将广,不成小觑。幸亏哥舒翰沉湎于醇酒美妇、腿疾缠身,不复为殿下劲敌。”高贵极力宽安禄山之心,促其果断反志,毕竟他不肯一辈子屈居边镇,当一个芝麻绿豆大的掌书记。
高贵暗叹一声,心中愁闷不已。前年冬至大朝会廷议时,安禄山猝不及防遭受王正见等碛西边将围攻,不得不放弃平卢节度使之位。贤人在李林甫的撺掇下,下诏命盛王李琦遥领平卢节度使,原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升任节度副使、知留后事。虽知史思明与安禄山订交莫逆,但高贵从不信赖所谓的交谊在滔天权力前能维系多久。
“王正见最为可爱,变着体例戏弄某,连他家的小崽子也不安生,若得机遇,得尽早除之。”安禄山对王正见恨得牙痒痒。
“殿下,昔年始天子东巡,汉高祖见之,喟然慨气曰大丈夫当如是;楚霸王观之,则曰彼可取而代之。天子之位,乃天命所授,五德终始、循环不休,非一家一姓所私有。今殿下执掌幽州、河东,麾下虎将如云、雄兵如雨,上应天意、下合龙脉,为天命所钟,何不趁中枢朝争混乱之际,取而代之!莫非要坐等新皇即位,权势如冰山溶解?甚或被三五刀斧手押赴法场,身故族灭!”
“殿下不必担忧,鄙人略施小计,可将好事情功德,保殿下逢凶化吉、万事无忧。”高贵起家吃力凑到安禄山耳边,正欲献计,不料马车蓦地一顿,高贵站立不稳,狠狠撞在车厢壁上。
“守珪大将军某之父也,世上岂有叔叔向侄儿叩拜的事理?”安禄山一脸亲热,作势道:“小侄叩见叔叔!”
朔风漫卷彩旗寒、各处朱紫迎胡番。
“殿下,即便情同手足,权益毕竟把握在本技艺中才结壮!”
半年来,飞龙禁军在高翁放纵下,一点点蚕食、挤压龙武军的地盘,令他们格外愤恚。龙武军上高低下都期盼陈玄礼能够在贤人面前陈情,停止飞龙禁军的扩大。可令人绝望的是,陈大将军却如缩头乌龟普通,不但不敢与飞龙禁军一较高低,反而三令五申,不准龙武军士卒借端找飞龙禁军费事。
“且不说那么远的事。”安禄山极力平复心境:“十五万兵马看起来很多,可军中很多将领均为来自本地的长征健儿,究竟有多少人愿随某起兵,某心中没底。”
“诺!有吉温暗中通风报信,长安看似各处刀山剑树、到处火炕镬汤,但对殿下而言却有惊无险、如履高山。”高贵拱手道:“不过即便有吉温暗中互助,殿下也不成掉以轻心。庆宗郎君和严孔目早已查明,客岁冬至大朝会时联络碛西诸镇逼迫殿下入京的祸首祸首恰是北庭王正见,而王正见明显是太子的嫡派……”
“劳烦叔叔!”安禄山笑着虚拢张守瑜的肩膀:“敢问太子安在?”
华清宫昭阳门外,低调内敛的飞龙禁军士卒和趾高气昂的龙武军将士分家两侧,拱卫贤人行宫。两队禁军士卒都憋着一股劲,欲从气势上赛过对方。特别是龙武军将士,他们两眼冒火,的确视飞龙禁军如仇寇。
“有吉温暗藏在杨国忠身边,我们就不会干亏蚀买卖。”安禄山哈哈笑道:“到长安后你答复吉温,某自会替他铺平入相之途。”
“高掌书记说的不错!”安禄山拍了拍衣裳正色道:“不知贤人和高翁有何叮咛?”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总曲直曲绕绕。”安禄山颇不耐烦。
“莫非守瑜将军攀上高枝,不筹算认某这个侄儿了?如果如此,我可要到守珪大将军陵前哭诉!”安禄山佯怒道。
“华清宫!”安禄山当即反应过来:“今冬关中干冷,想来是元日大朝会后,贤人和贵妃娘子又移驾华清宫避寒。快扶某下车,张守瑜乃恩公守珪大将军幼弟,某不能失礼。”
“不敢!不敢!”张守瑜怕安禄山起火,赶紧顺服其意,登上马车。高贵则翻身上马,与田乾真陪侍马车两侧。
“回殿下,元月初二,贤人移驾华清宫,命太子留守东宫。”张守瑜一五一十道。
“拜见东平郡王!”面若重枣的张守瑜正欲行叩拜之礼,却被安禄山一把拦住。
“殿下,储位之争愈演愈烈,东宫可否撑到最后尚未可知。不过某担忧的是,不管鹿死谁手,对殿下均非佳音。若太子即位,必倚重王正见等碛西边将,对殿下大大倒霉;可即便盛王取而代之,拥立之功大半要落到史副使和李相先人身上,殿下职位将岌岌可危。”
“莫非是张守瑜?若真是他,那就是高翁派来驱逐殿下的。”高贵摸着红肿的额头:“田别将,莫非已到达灞桥?”
“崒干与某从小在一起偷鸡摸狗,毫不会负我。”安禄山对史思明极其信赖。
“明白了。”安禄山哈哈一笑,拉住张守瑜道:“还请叔叔上车,与某拉拉家常。”
车厢内欢声笑语不竭,安禄山一边大谈当年在张守珪麾下的欢愉日子,一边旁敲侧击刺探长安中枢的朝堂格式。张守瑜被安禄山哄得心花怒发,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张守瑜有点踌躇。
“另有禁止同罗部和教唆某与思顺兄长的旧账!”安禄山恨恨地锤了一下车厢:“太子数次暗中作梗,跟某过不去,他日贤人驾崩,某必然要将他碎尸万段!”
好久以后,安禄山才压着嗓子道:“情势之凶恶,某岂不知。只是陇右、朔方、河西、安西、北庭、河中等碛西边镇的人马也甚是凶悍,曳落河在庭州不也吃了点苦头吗?一旦他们起兵勤王,仅凭范阳、河东两镇之兵以少打多,胜算并不大。”
“张守珪大将军多么豪杰人物,张守瑜却不过中人之姿。”高贵悄悄讽刺道:“不过,高翁有内相之名,行事手腕老辣,不亚于李林甫。他既征调张守瑜,必有计算。某得叮咛范阳进奏院细心查探,内侍省那边也要花重金拉拢几个眼线。”
“节帅、高掌书记,我军现在位于骊山北麓官道上,间隔灞桥另有四十余里。”
“飞龙禁军?阿浩,领队者何人?”安禄山有点惊奇。
“据庆宗郎君和严孔目言,王霨部下的素叶镖师均为北庭、安西久经疆场的悍卒,身边还招揽很多游侠剑士,等闲刺客很难近身。曾有人派数十名刺客潜入金城坊,成果一去不回。”高贵解释道:“王霨年纪虽幼,行事却极其谨慎,殿下不成轻视。”
“贤人丁谕:得知东平郡王星夜前来,朕心甚悦!令盛王李琦、左相陈.希烈率文武官员在华清宫昭阳门外驱逐东平郡王。”张守瑜复述过天子口谕后笑道:“传旨本当是内侍省之调派,可高翁说殿下乃将星下凡,小黄门见了殿下的虎威,恐怕连口谕都忘了,故命鄙人前来传旨,并护送节帅前去华清宫。”
两支禁军悄悄较量的架式落在王霨眼里,令他感慨万千。不过他既非对劲“流民换精兵”的精美,也非感喟高力士“分而治之”的机谋,而是慨叹汗青走势脸孔全非,本来上不得台面的飞龙禁军竟模糊生长为摆布朝堂格式的首要力量。
“如何回事,为何停止进步?”安禄山怒声斥责车夫。
语出如轰隆,蹄落如惊雷。
“殿下,守瑜将军前来必负有贤人之命,还是先听君命再叙家常。”高贵出面为“争论不下”的二人解了围。
身着正六品绿色朝服的王霨本年已经十五岁了,不知是遗传的原因还是得益于刻苦的练习,王霨的身高这两年突飞大进,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一眼望去仿佛十7、八岁的青年小郎君,不再是一脸稚气的少年。
“待殿下在大明宫龙袍加身,将太原王氏满门抄斩也何尝不成。”出身豪门的高贵对高高在上的五姓七望怀有刻骨铭心的嫉恨。
“殿下是要折煞末将吗?”张守瑜虽暗自对劲,却也不敢真受安禄山的大礼,他仓猝绷紧满身力量架住安禄山的胳膊:“朝堂之礼在先,末将曾在节帅麾下任职,天然应是鄙人拜见殿下。”
北风如刀、旗号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