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再见,阿姐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颈将那金屑酒一饮而尽。
“没了...”他喃喃着,望着我手中空荡荡的酒杯,俄然涨红了脸,扑上来抠我的嗓子眼儿,“你吐出来啊阿姐!你吐出来!”
他曾听闻贾后风骚,召京中美少年入宫侍寝,一夜风骚后便将他们活活勒死。贰内心灼烈如火,却生生不敢多说半句。
他向来就不是个糊里胡涂的孩子。
半晌,他的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哭泣着:“我如何救你阿姐?我如何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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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别传来内监锋利的嗓音:“陛下,吉时到了,还请陛下莫误了娘娘的好时候。”
司马衷将贾南风的尸身搁在地上,再也没转头望上一眼,敛了神采,一双洁净如常的眸子。
“既然如此...你为何放纵我这么多年?”我笑,又惊奇。
我便搁下酒杯,拉着他席地而坐,面对着面,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我拍了拍衷儿顷刻变得冰冷的手,贾家一门已完整颠覆,独留我在这个世上也是活不久的,倒不如此时,算是他杀,比司马遹死的更面子些。
统统就像是从未产生过。
我笑:“如何啦?”
他晓得峕儿传诏后,总要问上一句,你如何故为我的边幅?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我还就是。我不过是心疼我的女彦。又或许是,我这辈子作孽太多,从阿谁未出世的孩子开端,我就再也还不清统统的劫。哪怕搭出来了我的女儿,也还不清。
衷儿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头发,正如我昔日对他所做的那样,轻声唤我:“阿姐。”
金墉城,毕竟像是为我而建的,这辈子同我兜兜转转,有着数不尽的缘分。
我的心再次狠恶地跳动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畴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你...你说甚么?”
衷儿几近是飞扑过来,却只是空空位,错愕着,望动手里的一片衣角。
我跌坐在地上,寂然有力地滑落进他的怀里。熟谙的熏香气味令我格外心安。
旁人只觉得他昏庸脆弱,却不晓得他在这个世人眼中丑恶不堪的女子面前,究竟爱的多寒微。
内监锋利的嗓音回旋在连绵不断的宫宇之上。
我笑了一笑,含着泪望着他:“我现在过了四十岁,是不是反倒比畴前要更都雅些了?”
“废后薨啦——”
他除了清减了些,并无大碍。想来他还是天子,是司马家的支柱,即便手无大权,可做一个傀儡天子也算是没有性命之忧。
大多少年不敢直言,只得昧着知己说,娘娘国色天香。
他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一滴圆润的泪俄然就滚落下来了。他松了手,却又不肯叫我喝。
城墙深深,司马衷缓缓走出,孤身一人,身畔也无爱人,也无江山。
等了两日,每日送来的不过是些馊饭剩菜。
他有些顾恤地望着我,俄然伸手将我按在他膝上,我很有几分惊奇。
这就好。这就好。
听守门的几个丫头嚼舌头根,一人说,贾后现在被关入金墉城,想来是恶事做尽毕竟来了报应。
这是我听过的,他此生,最绝望的一声感喟。
司马衷抱着怀中已经生硬的身材,痴怔了好久,终究暴露一个笑来。
“阿姐!”
他也是四十岁出头的人了,只是正值丁壮,褪了几分幼年时的柔弱感,平增了几分不易发觉的灵敏。
我将那酒杯扬了扬,浅笑起来:“没了,衷儿。”
衷儿缓缓道:“可你从未害过我...阿姐,这很多年来,朝中风起云涌尽在你手,有志之士得以遭到重用,莫说是我,便是换了本日那些乱臣,赵王,梁王,齐王任何一人,都一定能比你做的更好。”
那人含笑说,射中有定命,娘娘必然聪明绝顶。
说来好笑,当年统领禁卫军的权力是我赐的,现在被这权力击垮的,也是我。
一声长长的感喟:“阿姐,你不错误投了女儿身。”
我笑了起来,伸手抚了抚他绷得紧紧的脸,轻声道:“衷儿,罢休罢。保不住了。”
我点点头,又摇点头,笑道:“对,也不对。”
我被人卸了钗环扔了出去,再华贵的门族出身,再崇高的职位,毕竟化了土,也不过就是那轻飘飘地一抔。
只可惜,都是孽缘。
他见过那少年,眉眼间,同他亦有七分类似。
衷儿幽幽隧道:“阿姐,衷儿都晓得...都晓得...”
我被关进了金墉城里。
彼时,恰是渐近傍晚的时候。一杯金屑酒,一抹淡傍晚。相得益彰。
我蓦地一震,颤声问:“你...你...”
过了这一阵,废后的圣旨便下来了。不但是我,我在朝中多年搀扶的权势被一扫而空。而司马伦自主为相国,倒是完整把握了朝中大权。
我接过他手中的金屑酒,他却死死地握住不放,倔强地望着我。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禁卫军探头朝里头望去,再望向司马衷的模样,内心头已然晓得,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衷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喟道:“如果...用戟剖开肚子...或是生生勒死,会不会很疼?”
我竭力瞧着他,将那话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峕儿此生,爱江山,也爱你。”
衷儿沉默着,伸手覆在我的眼睛上,温热的手心贴在我的眼皮上,轻声问:“阿姐,会不会疼?”
那杯金屑酒,是衷儿给我带来的。
到头来,最懂我的人,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痴傻天子。
我想了想:“金屑酒应当不会很疼。”
这话说的讨巧,好时候,上路的好时候。
他白净的手按在我的心口处,一字一句隧道:“峕儿,以心换心,无关边幅。”
“我如何办?”他手足无措地望着我,死命摇着我的肩,半晌,灵机一动似的端住我的脸,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被长睫掩住,微微颤抖着,俯下头来,和顺地吻我。
这句话,同他大婚当日奉告她的如出一辙。
唯有一人,被她放过了。
我安安稳稳地合上眼睛,不自发地含了笑:“到底是你最懂我。”
衷儿细心打量着我,半晌,那双清透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心疼地说:“阿姐,你瘦了。”
衷儿的手颤抖起来:“不,不...”
他不假思考,唇畔透着苦笑:“峕儿最爱江山。”
我听了,内心头嘲笑。
我重重地颤栗起来,心如鹿撞,肆意在我胸口疾走。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直呛得我咳嗽不竭,却毕竟也没将那杯酒咳出一星半点儿。
他伸手,缓缓地将阿谁,面庞丑恶的女子睁大的双眼合上,轻声道:“我晓得。”
另一人说,可不是么?现在关贾后的屋子,便恰好是废太子薨时住过的旧屋。
衷儿亦含泪回着笑,柔声道:“阿姐,我很爱你。”
他有些猜疑地睁大了眼睛。
那些我自发得藏得隐蔽的,肮脏的,肮脏的事儿,我那双沾满了血的手,他甚么都晓得。
我笑了笑,今儿个恰是我四十五岁的生辰。一杯金屑酒,也算是个不错的生辰礼品。
衷儿的手渐渐环住我的脑袋,颤抖地拥着我,一滴泪重重地砸在我的眼角上。
他与江山尽在她手,此生,才算是了全。
我游移着,缓缓暴露一个满足的笑来,问他:“你晓得,我此生挚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