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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软硬兼施制服骄兵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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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私相斗争,乃匹夫之小忿,岂有大将而屑为之?本部堂二年之前,即闻该镇有性好私斗之名。此名一出,大家皆思疑而防备之。闰蒲月十九之事,铭字营先破长沟,已居圩内,该镇之队后入圩内,因掠取洋枪,吵嘴争闹,铭营杀伤该队部卒甚多,刘军门喝之而不能止。固由匆促愤怒而至,亦由该镇常日好斗之名有以召之耳。闻该镇好读《孟子》"养气"之章,须知孟子之养气,行有不慊则馁。曾予之大勇,自反不缩则惴。缩者直也,慊者足也。惴则不壮,馁则不强。盖必理直而后气壮,必理足而后自强。长沟起衅之时,其初则该镇理曲,厥后则铭营太过。该镇若再图私斗以泄此忿,则祸在一身而患在大局;若图立大功,成大名,以雪此耻,则弱在一时,而强在千秋。昔韩信受胯下之辱,厥后功成身贵,召辱己者而官之,是豪杰之行动也。郭汾阳之祖坟被人发掘,引咎自责,而不究查,是名臣之度量也。该镇受囚禁之辱,远不如胯下及掘坟之甚,宜效韩公、郭公之所为,安然置之,不特不抨击铭营,并且束缚部下,今后永久不与他营私斗,能忍小忿,乃成大勋。此戒私斗之说也。

本部堂细察群言,怜该镇本有为名将之质,而为风俗所坏。若不再加猛省,将来身败名裂而不自发。今为该镇痛下规戒,告戒三事:一曰不扰民,二曰不私斗,三曰不梗令。

"大人,高楼寨一仗,陈国瑞与郭宝昌分统摆布两翼。僧王阵亡后,郭宝昌奉旨撤职拿问,后翼翼长成宝等也降革有差,就连山东巡抚阎敬铭、藩司丁宝桢也都交部严议,唯独陈国瑞不但未受惩罚,还护理钦差大臣关防。陈国瑞勇于梗大人之令不可,也就是仗着这点。不如釜底抽薪,就从这里参他一本,打下他的气势。"赵烈文见曾国藩摆布难堪,给他出了一个主张。

"你耐着性子听我说完。"曾国藩左手梳理着长须,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悄悄地敲了两下桌面。"毁你者,则说你忘恩负义。当初黄开榜将军于你有收养之恩。袁帅欲拿你正法时,黄将军佳耦死力救援,才保下你一命。但你不觉得德,反觉得仇。"陈国瑞叛变承平军投奔清军之初,被黄开榜所收养,改名黄国瑞。厥后他离开黄开榜,改换门庭,便规复原姓,并底子否定曾做过义子一事。曾国藩一开口便抓住他这段旧事,弦外之音在指出他是个降人。这是陈国瑞起家后极力粉饰的疮疤。贰内心很不好受,但又不能辩白,只得涨红着脸听着。

陈国瑞也喝了一口茶,说:"请大人教诲。""至于私相争斗,乃匹夫之小忿,岂有大将而为之者?本部堂久闻陈将军有好私斗之名。前次之事,刘铭传当然有错,亦由将军常日好斗之名召之。其初,实由贵部理曲,厥后铭军又太过。若陈将军再图私斗以泄忿,则祸在一身而患在大局。若陈将军以立大功成大名来雪此耻,则弱在一时而强在千秋。昔韩信受胯下之辱,今后功成身贵,不但不报当初辱己者之仇,反召而授之以官。此豪杰之行动也。郭汾阳之祖坟被人发掘,不但不究查挖坟者,反而引咎自责。此名臣之度量。陈将军受捆饿之辱,比起下胯掘坟来差远了,望能安然置之,此后以大功大勋来使铭军自愧。"这些话,陈国瑞虽不能接管,但亦不好抗争,何况韩信、郭子仪也是他顶佩服的人,便只要不作声。曾国藩明天说话太多,已感到很吃力了。他连饮两口茶,略停一会,打起精力持续说下去:"国度定制,以兵权付之封疆将帅,而提督概受其节制,因循二百余年了。封疆将帅虽一定皆贤,然文武皆敬而尊之,以是尊朝命也。陈将军好讥评各路将帅,亦有伤大抵。当此寇乱未平,全仗统兵大员心存畏敬。上则畏君,下则畏民,中则畏长辈,畏清议,如此则世乱而纪纲稳定。陈将军此后务须恪恭服从。凡添募勇丁,支应粮饷,均须禀命而行,不成私行专主,垂垂养成名将之气度,挽回昔日之恶名。"说着说着,曾国藩已觉胸中气提不上来了,背上尽是虚汗。他只得又停下来,喝一口水,尽快结束此次长谈:"以上三条,望陈将军细心体味,服膺于心,必能无益于将军本人,亦无益于剿捻大局。大丈夫襟怀坦白,光亮磊落,不护短,不饰非,改了就好。本部堂向以培养人才为己任,成全将军为一名将,亦本部堂一大功绩。望保天生谋勇兼优之本质,改厥后傲虐自是之恶习,本部堂对将军寄予厚望。归去以后,将所部撤离济宁,前去清江浦,再听本部堂将令。"陈国瑞刚一出门,曾国藩便已疲惫得瘫倒在太师椅上,浑身衣裤全都湿透了。

同治四年六月初六日,曾氏在浙江处州镇总兵陈国瑞的禀帖上作了以下长篇批文:再,前于闰蒲月初间连接该镇二禀:一件言自嘉祥得救,回至济宁,勇丁与刘军门部下械斗;一件言陈振邦招勇未到,不能敏捷拔营。本部堂以是未遽批答者,因心中有千言万语欲与该镇申明,又恐该镇不好听顺耳之言,是以迟迟未发。兹该镇禀商饷银军器等事,急欲建功报国,而恐诸事掣肘,其志亦可悯可敬,特将本部堂常日所闻之言与成全该镇之意,层层熟筹而敬告之。

"在正阳关,你捆绑李显安,抢盐五万包。在汜水时,你与运米船队吵嘴辩论,便调两千人来,大打脱手。若不是知县叩首苦求,那一天不知要死多少船商。这些事都有吗?"陈国瑞悄悄吃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如何都给他捡到了?陈国瑞不敢否定,只能有力地自我辩白:"抢盐是为了发饷,调军队原就是为着吓吓那些犯警船商的。""苏北州县向我抱怨者甚多,告你骚扰百姓,虐待州县,苛派钱物,蛮不讲理。在泗州时,你当众殴辱知州、藩司,同知张光第吓得躲到床底,第二天告病回籍。在高邮,你又讹诈水费,率部闹至内署劫掠,合署家属,跳墙回避,知州叩首请罪方才罢休。""老子,"话刚一出口,陈国瑞见曾国藩三角眼中凶光毕露,当即改口,"卑职在火线兵戈,弟兄们流血卖力,州县出些戎服号衣还不该该吗?那些老滑头,你不给他点短长瞧瞧,他就装聋卖傻不出!大人,你不要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陈国瑞见曾国藩放开正题不谈,专揭他的弊端,早已恼羞成怒,便顾不得礼节叫唤起来。

以上三者,该镇如能细心体味,则俟军务稍松,前来禀见。本部堂于觌面时,更当谆切言之,务令无益于该镇,无益于时势。成全一名将,亦本部堂之一功也。若该镇不能细心体味,亦稀有事当勒令顺从者。第一条,八千勇数,必须大为淘汰,极多不准过三千人,免致杂收游勇,饥溃生变。第二条,该军与淮勇及英、康等军,一年以内不准同扎一处。第三条,该镇官衔,宜去"钦差"字样,各省协饷,均归河南粮台转发,不准剐立流派,独树-帜。仰该镇逐条禀复,以凭详断具奏。至于所述毁誉之言,孰真孰伪,亦仰该镇逐条禀复。其毁言之伪者,尽可剖辩,真者亦可承认。大丈夫光亮磊落,何所容其讳饰!其誉言之真者,守之而加勉,伪者辞之而不居。保天生谋勇兼优之本质,改厥后傲虐自是之恶习,于该镇有厚望焉。又批。

这一招立生功效。如果没有总兵职务,他陈国瑞另有甚么能够神情的?发配军台,连饭都吃不饱,那里有鸡鸭酒肉?那两天被刘铭传锁在屋子里,真把他饿怕了。这便是陈国瑞:在弱者面前如狼似虎,在强者面前如兔似鼠;兵戈时能够冲锋陷阵,谋事时却暴露腹中茅草一堆。曾国藩这一套软硬兼施,把他完整礼服了。他连连给赵烈文叩首:"请赵师爷归去禀告曾大人,就说卑职当即服从率部赶赴清江浦,此后切实在实按曾大人所提出的三条要求办,戴罪建功。"

"诽谤不诽谤,你先不要大喊大呼,本部堂重的是究竟。在寿州时,你与李世忠部下大打一场,杀死人家两个记名提督,有这事吗?"  陈国瑞不作声。

几天后,刘铭传受命撤离长沟集。开赴的那天早上,他以五百长枪队为前导,成心绕道穿城而过。路过陈国瑞虎帐时,边走边对天鸣射,吓得城内鸡飞狗跑,行人避之唯恐不及,气得陈军官兵一个个破口痛骂:"这些狗日的!""神情个■■!"陈国瑞这些天来,想着曾国藩固然态度峻厉,但对本身还是有着珍惜之心的。部下中有人鼓励对铭军回击报仇,陈国瑞制止了。现在经铭军这一挑逗,大师的怨气又都发作了,陈国瑞也感觉有事理。铭军出了气,本身丧失惨痛,曾国藩骨子里是偏袒淮军的。他成心不履行曾国藩的军令,赖在济宁城内不走。连续两道军令,陈国瑞都置之不睬,曾国藩火了。他想:如许的败军之将都礼服不了,别的绿营、旗兵还能批示吗?但若以械斗之事从重惩罚陈国瑞,别的绿旗将体味不平气;若以不遵调令惩罚,清江浦并非战事紧急,陈国瑞会找归还口认账,且即便惩罚,亦不会太重,达不到按捺的目标。曾国藩思来想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来由。

"毁你的人,还说你性好私斗。""这是诽谤!"陈国瑞终究找到了发作的冲破口。

"奖饰你的人,有漕督吴帅,有河南苏藩司、宝应王编修、山阳丁封君。这些人都是不妄言的君子,你要记着他们对你的好处。诽谤你的人,也都是不妄言的君子,我就不说出他们的名字了,免得你记恨。陈将军啦,"曾国藩起成分开太师椅,顺手拖来一张方凳,靠着陈国瑞的身边坐下,陈国瑞顿时感觉心头一热。

陈国瑞在僧格林沁帐下多年,阿谁蒙古亲王是个非常可骇的仆从主。他残暴、狂躁,喜怒无常,嗜杀成性。他从没有温馨地听部下汇报的时候,听了三五句话后,便分开座椅,四周走动。赞美的时候,他大笑,用卤莽的话夸奬,用腰刀戳一大块肉递过来,用大碗盛酒逼着汇报的人一口喝下去。愤怒的时候,他痛骂,拍案甩碗,凶神恶煞地冲到对方面前,拧脸上的肉,扯头上的辫子,狂怒时乃至用马鞭抽打。部下们与他说话,常常心惊胆战,不管说得吵嘴,他的反应都令人难以接管。陈国瑞却不怕他,哪怕他用马鞭死劲地抽打时也不怕。陈国瑞把握了僧格林沁的特性,有体例使他很快转怒为喜。但是明天,陈国瑞第一次坐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总督面前,内心却有点发毛了。这类冷峻的阴沉的氛围,把他的心压得沉沉地,他不晓得这个始终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的曾大人,内心究竟在想些甚么。

"惠甫,你提示得及时,就按刚才所说的,请你代拟一个密折。"半个月后,赵烈文代表曾国藩到济宁城,对着陈国瑞宣读上谕:"浙江处州镇总兵陈国瑞,伴同亲王僧格林沁带兵剿捻,与郭宝昌分统两翼。僧格林沁追贼阵亡,郭宝昌等救济不力,均经降旨别离惩办。朝廷因陈国瑞向来兵戈尚属奋勇,且彼时身受重伤,从宽暂免置议。兹据曾国藩查明,陈国瑞与郭宝昌均充翼长,不该同罪异罚。惟念其接仗受伤,尚可稍从末减。陈国瑞着撤去帮办军务,褫去黄马褂,责令戴罪建功,以示薄惩而观后效。"陈国瑞跪在地上,气得不能站起,他没想到曾国藩竟然使出如许一招来,弄得他有口难辩。他在内心骂道:"好一个心肠暴虐的曾剃头!""陈将军,曾大人珍惜你是一个将才,只建议给你薄惩。他要我转告你,当即率部前赴清江浦;倘若再梗令不可,新账老账一齐算,革去总兵之职,发配军台效力。"赵烈文声色俱厉地训道。

本部堂在安庆、金陵时,但闻人言该镇劣迹甚多,此次颠末淮扬、清江、凤阳,到处留意查访,约莫毁该镇者十之七,誉该镇者十之三。其毁者则谓该镇忘恩负义,黄镇开榜于该镇有收养之恩,袁帅欲拿该镇正法,黄镇佳耦死力救援,得保一命。该镇不觉得德,反觉得仇。又谓该镇性好私斗,在临淮与袁帅部将屡开通仗,在寿州与李世忠部下开通仗,杀死朱、杜二提督。旋在正阳关捆缚李显安,抢盐数万包。在汜水时,因与米船吵嘴小争,特至湖西调队二千,与米商开通仗,知县叩首苦求,始肯罢兵。又谓该镇骚扰百姓,虐待州县,常常苛派州县代庖戎服号衣等件。在泗州殴辱知州,藩司张光第同在一处,遁藏床下,旋即告病。在高邮讹诈水费,所部闹至内署劫掠,合署家属,跳墙回避,知州叩首请罪乃息。又谓该镇吸食鸦片,喜怒无常,摆布拂意,动辄正法,并有因一麻油饼杀厨子之事。鄙视各路将帅,信口讥评,常常梗令,不听调剂,动称"我将造反"。郭宝昌之告变,事非无因。本年四月曹南之败,与郭宝昌同一不救主帅,同罪异罚,众论不平。凡此皆言该镇之劣迹者也。其誉者则谓该镇勇猛绝伦,清江、白莲池、蒙城之役,皆能以少胜众,临阵决谋,多中机宜。又谓该镇至性过人,闻人谈古来忠臣孝子,聆听不倦,常喜靠近名儒,讲诵《孟子》。又谓该镇素不好色,亦不甚贪财,常有出世修行、弃官为僧之志。凡此皆言该镇之好处者也。誉该镇者,如漕督吴帅,河南苏藩司,宝应王编修凯泰,山阳丁封君晏,灵璧张编修锡嵘,皆不妄言之君子。毁该镇者,其人尤多,亦皆不妄言之君子,今不复悉举其名。誉该镇者,愿该镇知其名,不忘也。毁该镇者,愿该镇不知其名而忘之也。

曾国藩身着玄色夹布长袍,头戴无任何镶嵌的玄色瓜皮软布帽,端坐在太师椅上,沉着严肃地听着陈国瑞的控告,两只眼皮已经败坏的三角眼,一刻也未分开过陈国瑞那张凶暴而丑恶的四方脸。

"来人!"曾国藩对着阁房喊。喊声刚落,便呈现一个身着戎装的戈什哈。"给陈将军拿一条热毛巾来。""本部堂只警告将军三件事。"待陈国瑞擦好汗后,曾国藩轻言细语地娓娓而谈,"一不扰民,二不私斗,三不梗令。凡设官以是养民,用兵以是卫民。官吏不爱民,是民蠹也;兵将不爱民,是国蠹也。既欲爱民,则不得不兼爱州县,若苛派州县,则州县只得转嫁于百姓。本部堂统兵多年,深知爱民之道,必先爱惜州县。就一家比之。皇上比方父母,带兵大员比方管事之子,百姓比方幼孩,州县比方乳抱幼孩之仆媪。若日日鞭挞仆媪,何故保幼孩?何故慰父母?昔杨素百战百胜,官至宰相,朱温百战百胜,位至天子,然二人皆惨杀军士,残害百姓,千古骂之如猪如犬。关帝、岳王,争城夺地之功未几,然二人皆忠主爱民,千古敬之如天如神。愿陈将军学关帝、岳王,念念不忘百姓,必有鬼神佑助。此不扰民之说也。"陈国瑞常日最崇拜关羽、岳飞,见曾国藩以此二人鼓励他,非常打动,说:"卑职并不想扰民害民,只是恨州县滑头。经大人如此指明,卑职晓得了。""晓得就好。陈将军你请喝茶。"曾国藩指着陈国瑞面前的茶杯说。因为当时宦海有仆人端起茶杯,便意味着摈除客人的成规,曾国藩不得不申明两句,"本部堂近年来患口干舌涩之病,不能久谈,多说两句话就得喝水,请莫见怪。"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国度定制,以兵权付之封弱将帅,而提督棚归其节制,相沼二百余年矣。封疆将帅虽一定皆贤,然文武咸墩而尊之,以是尊朝命也。该镇好攻人短,讥评各路将帅,亦有伤于大抵。当此寇乱未平,全仗统兵大员心存畏敬。上则畏君,下则畏民,中则畏长辈,畏清议,庶几世乱而法纪稳定。今该镇虐使其下,气凌其上,一似此心毫恐惧惮者,殆非载福之道。凡贫家之子,自恃其极力养亲,而不知畏敬,则孔子比之犬马。乱世之臣,自恃其兵戈建功,而不知畏敬,则陷于大戾而不知。嗣后,该镇奉檄征调,务须恪恭服从。凡添募勇丁、支应粮饷,均须禀命而行,不成私行专主,垂垂养成名将之宇量,挽回昔日之恶名。此不梗令之说也。

产生在长沟集和济宁城内刘、陈两军的两次大械斗,在陈国瑞来徐州之前,刘铭传便已经抢先派人禀告曾国藩了。对这场内部械斗的措置,曾国藩已有开端考虑。他在听陈国瑞诉说的同时,便在将两边的状词予以比较、对比、核实、辨别,内心已根基明朗了。

"陈将军,本部堂知你有良将之质,非常爱你惜你。你本年只要三十多岁,论春秋,你是本部堂的子侄辈,论职位,你是本部堂的部属。本部堂本日以父辈之身份、上宪之职位,跟你说几句知心话,望陈将军能体味本部堂之良苦用心,不为风俗所坏,猛省过来,今后成为一名流人爱重的良将。"陈国瑞不知说甚么好,一时严峻,头上沁出汗珠来。

刘铭传为人倨傲,自恃淮军有洋枪洋炮设备,目中无人。这些究竟,曾国藩是清楚的。但淮军与他干系密切,又是此次剿捻的主力,且刘铭传谋勇兼备,在淮军将领中可谓第一,何况又是陈国瑞先带兵杀人抢枪,曾国藩不能过量指责刘铭传。作为由承平军投诚过来的僧格林沁的部下,曾国藩对陈国瑞早抱有成见,又亲目睹别人物鄙陋,举止粗暴,遂从内心讨厌,访问时的阴冷神采,便是成心给他以压力。曾国藩极想痛斥陈国瑞一顿,乃至将陈杖责一百棍,赶出徐州,但他没有如许做。陈国瑞毕竟是个不成多得的战将,他部下的人马亦能征惯战。现在恰是要他出死力的时候,岂能让他太下不了台!何况本身受命节制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兵力,这三省的兵力不是绿营,就是旗兵,相对于湘军淮军来讲,都不是本身的嫡派,心中已存防备,倘若过分偏袒刘铭传而指责陈国瑞,会让他们产生兔死狐悲之感,倒霉于剿捻大局,若再由哪个心胸敌意的御史借此高文文章,那就更糟了。想来想去,曾国藩决定先对陈国瑞采纳以安抚为主的战略,不过他晓得,对这类人的安抚,必然要在敲打以后才气起感化。

"陈将军!"待到陈国瑞说完后,曾国藩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贵军跟铭军器斗之事,本部堂早已晓得。刘铭传那边,我已峻厉怒斥了,并命他当即撤出长沟集,到皖北去剿捻。"陈国瑞正在暗自对劲的时候,却不料曾国藩的语气变了:"不过,本部堂要对陈将军说句直话,此次械斗是你挑起的,你要负首要任务。"陈国瑞张口欲辩,曾国藩伸出右手来,严肃地制止了。"本部堂早在驻节安庆时,就已听到很多人说你劣迹甚多。此次督师北上,沿途到处留意查访,约莫毁你者十之七,誉你者十之三。""那些龟孙子都烂嘴烂舌地胡说些甚么?"陈国瑞气了,一时忘了分寸,暴露昔日对待部下的态度来。

"陈将军不得猖獗!"曾国藩右手中指食指重重地敲了两下桌面,严肃地呵叱,"你打过几天仗?有多少军功?敢在本部堂面前表功逞能?你不但虐待州县,还鄙视各路将帅,信口讥评,常常梗令,不听调遣,略不快意,则高呼'老子要造反'。看来,你虽投诚多年,当年的劣性还未肃除。"陈国瑞头上的疮疤又被重重地揭了一下,心中自认倒霉,原想到徐州来告状咬一口,却不料招来如此之辱,还不如打马回济宁去算了。他正欲寻一个空当起家告别,曾国藩又换了一个口气:"陈将军,毁你者很多,誉你者也有。你勇猛绝伦。清江、白莲池、蒙城之役,皆能以少胜多,临阵决斗,多中机宜。又说你至情过人,闻人说古来忠臣孝子,聆听不倦。还说你不好色,也不甚贪财。陈将军,本部堂听到这些奖饰之辞后,为你欢畅。你的这些好处,恰是名将之才。"陈国瑞听了这几句话后,心中略觉舒畅了一点:是非到底有公论。

陈国瑞唾沫四溅地谈着事件的颠末,把启事归咎于刘铭传的傲慢无礼和淮军的耀武扬威,而他的部下只是忍无可忍之下的侵占。陈国瑞从未读过书,常日开口便是鄙言脏语,本日在这位满腹诗书的总督面前,极力装得斯文点,但仍然时不时地蹦出两句刺耳的粗鄙话来。曾国藩一向不作声,只是在这类时候,才将两道扫帚眉拧成一根粗绳,而陈国瑞立时便感觉头上被狠狠地敲了一棍,忙缩住嘴,稍停半晌,方能持续说下去。

凡设官以是养民,用兵以是卫民。官吏不爱民,是民蠹也;兵将不爱民,是国蠹也。克日州县多与带兵者不睦,州县虽一定皆贤,然带兵者既欲爱民,不得不兼爱州县。若苛派州县供应柴草夫马,则州县分摊各村落,而百姓受害矣。百姓被兵勇逼迫,诉于州县,州县转诉于虎帐。若带兵者轻视州县,而不为民申冤,则百姓又受害矣。本部堂带兵十年,深知爱民之道,必先爱惜州县。就一家比之,皇上比方父母,带兵大员比方管事之子,百姓比方幼孩,州县比方乳抱幼孩之仆媪。若日日鞭挞仆媪,何故保幼孩,何故慰父母乎?闻该镇亦无仇视斯民之心,但素好苛派州县,州县转而派民;又好虐待弁兵,弁兵转而虐民,焉得不怨声载道?自今今后,当痛戒之。昔杨素百战百胜,官至宰相;朱温百战百胜,位至天予。然二人皆惨杀军士,残害百姓,千古骂之如猪如犬。关帝、岳王,争城夺地之功甚少,然二人皆忠主爱民,千古敬之如天如神。该镇以此为法,以彼为戒,念念不忘百姓,必有鬼神佑助。此不扰民之说也。

"陈将军,与本部堂说话,你要放尊敬些!"曾国藩轻视地盯了陈国瑞一眼,处州镇总兵的气势当即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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