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颁度牒大僚争空额 接谕旨阁老动悲情
“皇上的第一道口谕,您忘了吗?”
“吕阁老,您说这是条陈?”
“如此甚好。”
“他不在啊?”
“这是偏题,不能如许考他们。”
吕调阳便局促地站在那边,张宏瞄着他,用传旨时的那种严厉口音一字一顿说道:
“皇上为何要这个?”
“说到底,皇上只信赖首辅一人,我们在内阁都只是聋子的耳朵——安排。”
“太仓银用于国事,若调去犒赏内臣,岂稳定成了皇上的私房钱?”
“吕阁老不必行大礼,皇上着主子传的是口谕。”
“若能照章办理,卑职就不来这里了。”褚墨伦显得严峻兮兮的,仿佛有一大堆苦水要诉,“此次和尚给牒,弄得不好,怕要出岔子。”
击钟之数,为何一百零八,此乃暗合一年气候节律也。盖一年有十仲春、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三者相加,正得此数。释氏念珠数亦一百零八,转借此义也。又紫禁城角楼每次击钟前,必先奏以画角之曲。曲有三弄,乃曹子建所撰。初弄曰:“为君难,为臣亦难,难又难。”次弄曰:“创业难,守成亦难,难又难。”三弄曰:“起家难,保家亦难,难又难。”此画角三弄,盖提示君臣,不忘创业守成之义,一言一行,必欲尽忠国事。
吕阁老说着起成分开案牍背面的坐椅,踱到前面来与张四维劈面行揖而坐。这吕调阳长张四维八岁,已经六十岁开外,一年到头老是个病蔫蔫的模样,说话做事都打不起精力。不过,这老头子待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哪怕再熟的人,一天见过多次,每次也很多一点儿行揖逊让的礼敬。吕调阳刚坐定,又起家从案牍上拿出两张内阁公用文纸递给张四维,说:
张四维手一指:“你讲。”
“如何有这么多?”
“褚墨伦的意义是可否上折恳请皇上增加名额。”
自张居正乞假南归,内阁并不因为他的不在而变得冷僻,相反,这密勿深禁机枢之地,较之昔日却要热烈很多。一来是新增了马自强与申时行两位阁臣,治事范围呼应扩大;二交昔日因张居正对部属过于严苛,各衙门官员除了应召以外,普通都不会主动到内阁来叨教政务。现在张居正不在了,主动要求四位阁臣访问的官员竟比先前多了好几倍。
“最不能获咎的,咱给您张大人数三位。”褚墨伦的神采更加古怪了,他扳起指头数着,“第一是皇上的母舅、武清伯李伟的儿子李高,他差管家来,点明要一百张度牒……”
“好,等啥时有空儿,请你来教我。”
张四维正想晓得详情,便把身子俯畴昔,低声问:“都有哪些人?”
张四维听了褚墨伦的话,在内心头几次衡量,感觉办成此事最大的停滞还是张居正。以他一贯奖勤罚懒的思路,他必定不会同意增额。但转而一想,多增加一千个和尚,放在天下范围来考量,毕竟是小事一桩。如果皇上真的同意增额,张居正今后晓得,也一定会为这件小事与皇上翻脸。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就此事前去叨教吕调阳。张居正走后,内阁由他临时牵头,一旦获得他的同意,就即是找到了一面挡箭牌。主张必然,他便对褚墨伦说:
“此次和尚度牒,要出题目考他们,我看,就把念珠之数的来源这道题加出来。”
吕调阳固然迂板,但也晓得度牒发放中的幕后买卖。从一开端议这事,他就躲得远远的。他现在的心态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张四维既然找上门来,不管如何着总得敷衍一下,便说:
瞬息间,书办领进一个身穿鹭鸶补服的官员,只见他长得肥砣砣的,才三十多岁就已过早发福腆起了肚子,此人就是褚墨伦。他是隆庆五年的进士,放榜后补了两任知县。客岁,礼部度牒司主事李贽被张居正看中,升官两级外放云南任姚安知府。张四维便荐了褚墨伦进京接任此职。
“如何呢?”张四维略略一惊。
“吕阁老,你在条陈中说,释氏的念珠之数,是因钟声的一百零八响而借用。这一点,恐怕大多数和尚都不晓得。”
“不是他,是他的小舅子,这个口气小一点,开口要的是五十个。”褚墨伦做了个鬼脸,双手一摊,无法地说,“马大人方才分开礼部尚书的位子,又荣升阁臣,说甚么,卑职也不能过河拆桥哇。”
“第二个是冯公公的管家徐爵,他要的数也是一百。”
“你们新堂官万大人是何态度?”
张四维信奉“水至清则无鱼”的事理,对张居正的做法大不觉得然,但他不肯在褚墨伦面前透露,便转了个话题问:
张四维点点头,不由由马自强想到新任礼部尚书万士和,此公从南京礼部堂官任上调来,很得张居正信赖,因而问道:
“实在也没有甚么难事,多翻书就行。”吕调阳脸上显出一种怡然得意的神情,“就这份条陈,不谷查找了曹昭的《格古要论》,郎瑛的《七修类稿》,乃至佛氏的《楞伽经》等书,才找出敲钟的根由。”
吕调阳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张四维嘲笑一声,悻悻然说道:
“吕阁老。”张四维喊了一声。
“如许大的事情,你我怎能做主,还是让首辅做主。”
张宏一进门就和张四维唠嗑子表示亲热,吕调阳一旁看着内心很不舒畅,他早传闻张四维同珰宦打得炽热,这下算是目睹为实。
“你这主张无妨一试,你先归去写折子,咱这里瞅空儿,也与吕阁老先行通气。”
“五千多名和尚齐聚京师,争抢两千张度牒,僧多粥少,稍一不慎,就会惹出祸事。”
“没有,”褚墨伦说着,朝张四维挤了挤眼言道,“张大人,传闻客岁冬上,首辅因他的管家游七娶了户科给事中孟无忧的mm做了小老婆,顿时冲冠一怒,动家法打断了游七的一条腿,还把孟无忧连降三级调往云南。管束如此之严,首辅的身边人那里还敢冒昧。”
褚墨伦说:“卑职想给皇上写一份折子,要求再增加一千份度牒,把京官们的那些便条对于畴昔。”
“皇上听三小我的。第一是李太后,我们当朝的圣母到处捐资修庙,多剃度几个和尚,猜想她不会分歧意。第二个是首辅,现首辅恰好回家葬父,他即便分歧意,也与皇上说不上话。第三是冯公公,他的管家徐爵插手了这件事,谅他也不会站出来杀横枪。”
“啊,是凤盘兄,来,请坐。”
“张大人说得不假,”褚墨伦一开口说话就显得语气生硬,他想说得和缓一些,成果声音更刺耳,“只要卑职散班回家,一跨进门槛儿,就见屋子里头像开堂会似的堆满了人,了解不了解的都凑一堆儿朝咱作揖,大师甚么都不说,但都心知肚明,谁都是为度牒的事,咱内心烦透了,却又不好开赶。”
“唔,第三个呢?”
“首辅身边有甚么人找过你吗?”
褚墨伦晃了晃痴肥的身躯,言道:“卑职想了一个主张,但不知是不是好主张。”
“这几日,恐怕你褚墨伦的家里,门槛都被人踩烂了。”
这个主张早在张四维的料想当中,但是他感到掌控不大。他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问:
“这类事情最好不要产生,”张四维沉吟着问道,“你是执事者,你想到甚么好主张没有?”
“为啥?”
“是啊,”张四维的值房劈面恰是新任阁臣马自强的值房。他俄然像是明白了甚么,用手朝劈面一指,问:“你是说,第三个是他?”
张宏说完朝张四维挤了挤眼,然后高打一拱飘但是去。吕调阳盯着他的背影,俄然一顿脚,肝火冲冲言道:
“哦?”
“甭说二十个,就是二百个也不敷呀。”褚墨伦苦笑了笑,又感激地说,“不过,卑职很满足,张大人就是一个名额不赏,咱还不得办事?”
扯了半天“撞钟的事儿”,张四维并没有健忘本身前来的目标。因而,他变着法儿引出话题:
“是呀,此旨一出,定会招致非议。”
“为何?”
张四维从吕调阳的话风里听出某种难以言表的怨气。这也难怪,他自隆庆六年被张居正荐拔入阁,这六年来,根基上是在张居正的暗影中讨生涯。前朝内阁,固然以首辅为重,但余下阁臣分职其责,都有一块实打实的权力。即便如高拱如许威权自用的宅揆,仍然让张居正分担了兵部与礼部。这张居正却大不一样,都城各大衙门,天下各府州县,哪个衙门要办的大事,必欲颠末他的同意才可行文。无权并不即是安逸,一些无关痛痒诸如调剂是非行文建制的小事,都堆在吕调阳头上,让他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这类局面的构成,当然同张居正擅权有关,但也不满是他的任务。在小皇上的脑筋里,“统统任凭张先生做主”的看法已根深蒂固。此次增加马自强、申辅时两位阁臣,皇上干脆谕旨他们“随元辅入阁办事”便是明证。身为阁臣而不能参与决策,吕调阳的难堪可想而知。他固然自甘淡泊哑忍为先,但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尴尬的事产生多了,心中的芥蒂也就越聚越多。特别是客岁冬,“夺情事件”产生后,翰林院一帮词臣穿戴大红袍子跑到内阁向吕调阳拜贺,意为张居正若离职,吕调阳可顺理成章迁升首辅。这事儿本与吕调阳无关,但毕竟产生在他身上,张居正晓得后极其不欢畅,好长一段时候见了吕调阳都紧绷着脸,害得吕调阳亲登张居正的家门主动检验,张居正的态度才稍有和缓。张四维入阁不到两年,对张居正紧紧节制权力不肯让人分享的感受比吕调阳更加激烈。但慑于张居正的威势,他向来都不敢有一丝半点儿的透露。这会儿听了吕调阳的牢骚,他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正因为如此,卑职才急着来向张大人禀报。”褚墨伦顿时又严峻起来,把双手交叉放在凸起的肚皮上,那模样看上去很风趣,他焦心说道,“这些和尚敢来京师,必定都是使了大把的银钱,如果花了钱又弄不到度牒,包不准会有人寻死放泼打官司告状。别看这些秃驴平常敲着木鱼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真正逼急了眼,一样变成疯狗咬人。”
张四维问话的目标并不是指吕调阳与申辅时,听了褚墨伦的答复,他干脆挑了然问:
“这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你决计就是。”
“第二个呢?”
“是啊,谁叫他是国舅爷呢!”褚墨伦感慨着,一副懊丧的模样。
“吕阁老,还没有完哪,”张宏接着又道,“第二道谕旨,说与内阁:朕大婚以后,尚未犒赏内臣,着你等知会户部,调银二十万两入内廷宝钞库,钦此。”
“没有,吕调阳大人向来荤腥不沾,申辅时大人谨小慎微,加上他向来与礼部没干系,以是说不上话。”
张四维接过文纸,只见上面写道:
“题目不出难一点,让多数人顺利过关,恐怕事情就更难办理。”
张宏一进门就和张四维唠嗑子表示亲热,吕调阳一旁看着内心很不舒畅,他早传闻张四维同珰宦打得炽热,这下算是目睹为实。但当他乍一听到“谕旨”二字,便也顾不得再作他想,立马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掸官袖提起袍子就要跪下接旨,张宏伸手将他拦住了,一笑算是表示了敬意,言道:
“你照章办理就是,这类事也值得跑来内阁?”张四维显得有些不耐烦。
张四维将这文章重新到尾细细浏览一遍,却不知出处,便猜疑问道:
“练,怎的不练,”张宏顺着做了一个云手,大模大样答复,“我暮年落下个结肠的弊端,内火重,常常连续几天拉不出屎来,现练了半年云雁功,竟把这弊端给练好了。张阁老,咱劝你也练一练。”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又何尝不是一朝轨制。当今皇上即位时才十岁,天然得有一个勇于任事的宰辅担负摄政的角色。”
吕调阳一下子愣住,张宏传旨结束,没出处地欢畅起来,一拍巴掌,盯着吕调阳几近全白的胡子说道:
“写给谁?”
“是呀,”吕调阳长叹一声,苦楚言道,“不谷老了,不顶用了,明日就给皇上写抄本,要求致仕回籍。”
褚墨伦一进值房行过揖礼坐下后,张四维问他:“你有何急事要说?”
张四维语气中带着较着的嘲弄,吕调阳白了他一眼,咕哝道:“皇上这道旨意,思虑不当。”
“如果首辅在,皇上就不会问我了。”吕调阳枯涩的眼眶俄然潮湿了。他垂下脑袋闷了半天,又抬起来问,“凤盘兄,皇上要银子,你说这事该如何措置?”
“为何?”张四维问。
“第三个嘛,”褚墨伦下认识扭头看了看值房虚掩着的门,轻声问,“马大人是否就在劈面?”
“你来得恰好,不谷这份条陈,正想请你过目,帮我考虑考虑。”
吕调阳仿佛震惊了甚么心机,叹道:“当初洪武天子拔除宰相而设内阁辅臣,其本意是替皇上拟制文告,答复皇上一时想不清的事体,实际上是备参谋之职。阁臣用本身的学问取信于圣主,但是到厥后,这阁臣的职责变得混合不清。到近朝,特别是夏言、严嵩以后,的确就同宰相无异。洪武天子若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触。”
“既然敢登门,必然都有背景撑着。”
“照顾,照顾谁呀?”吕调阳不解。
吕调阳便说了事情的肇端启事:昨日,皇上遣乾清宫值事寺人魏清到他的值房传达圣谕,说王皇后每夜闻听紫禁城角楼钟声,都是一百零八响,这里头有何讲究,望能告之。吕调阳接旨后不敢怠慢,翻箱倒柜地找书搜证,忙乎了一天后,才写出了这份条陈。
“是啊,这也是天意。”吕调阳无可何如地感慨一声,脸上又闪现他惯有的淡然。
这天上午,张四维会晤了三拨官员,谈了边防又谈郡治,最后接着谈甘肃茶马司的职员增额题目。都是调剂增加饷银赈粮的费事事,三轮谈下来,已是精疲力竭脑袋发涨。中午内阁膳事房为阁臣们筹办了便餐,张四维嫌不好吃,每日中午过半家里定时送食盒来。清清爽爽六菜一汤,他看了也无胃口,胡乱扒了几口然后倒头便睡,过了半个时候醒来,精力量儿又提起很多。房役拧了块热面巾递给他擦把脸。这时,书办出去禀告,说是礼部度牒司主事褚墨伦求见。按常例,除了有事关本司的要事阁臣需求垂询而例外召见外,一个六品主事断没有主动求见阁臣的来由。皆因这褚墨伦是张四维的山西老乡,又受过他提携,攀了这点乡谊,故褚墨伦勇于主动跑来内阁找张四维禀事。张四维叮咛书办喊褚墨伦出去。
说到这里,吕调阳觉得口谕已完,便躬了躬身子,蹙着眉头说道:
褚墨伦刚走不一会儿,张四维就来到吕调阳的值房,他刚排闼出来,就发明吕调阳蜡黄的脸上泛了一点儿喜气出来。
“吕阁老,皇上对你还是信赖的,不然,如何会问你角楼上的钟声呢?”
“吕阁老,葫芦在墙上挂着,您何必非要摘下来挂在本身脖子上呢?”
“臣吕调阳遵旨。”
“和尚们也不必晓得。”吕调阳笑道。
“那么,吕阁老同意如此办理了?”
褚墨伦答:“卑职求见阁垂白叟,为的是和尚给牒的事。”
“平常三年颁一次度牒,现改成六年,积下来的人数就多。方才度牒司主事褚墨伦跑来找我诉说难处,主如果名额太少,难以照顾。”
“增加一千份度牒,该照顾的就都能照顾,但是,皇上会同意吗?”
张四维说着,打了个拱就要告别,张宏忙拦住他,道:“张阁老不要走,皇上要主子来对吕阁老和你传达谕旨。”
吕调阳想了想,摇点头叹道:“看来,也只要如此办理了。”
“吕阁老迈体有所不知,本年共有五千名和尚堆积京师来考度牒。”
“写给皇上。”
“你嘴巴倒甜。”
“如此说,不谷须得写一道抗疏。”
张四维弄清了事情的出处,不由笑道:“亏您吕阁老学富五车。不然,决然写不出这份条陈。王皇后这题目看似平常,实很刁钻。不信,就这角楼钟声的来源考考百官,恐怕没有几小我答得出来,不说别人,就说咱本身,也是两只眼睛看锅底儿,一争光。”
“这个好办,”张四维嘲笑着,眼眶里射出一丝不易发觉的刻毒的光芒,“按皇上的旨意,凡有严峻决策之事,将奏本移文等一应公文,一概六百里加急传给首辅。”
张四维早就推测度牒发放不会一帆风顺,但没有想到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来。他晓得这些多出的人每小我背面都有猫腻。前天夜里,山西省领队前来办理此事的官员跑到他府上拜见,但愿他照顾故乡,多给一百个名额。张四维嫌他要得太多,只给了他八十个名额,那官员倒也识相,当下就留下了两千四百两银票。张四维冒充推让一番,然后说一句“下不为例”就算笑纳了。一个名额卖三十两银子,这还不包含中间人的好处,试想一下,两千张度牒能卖出多少钱来?处所上的抚按藩臬郡邑守丞,恐怕都会从这里头赚一把外快。都城各衙门的官员,凡有权势的,也莫不想插上一手。想到这一层,张四维瞅了褚墨伦一眼,定了放心神,才笑着问:
张四维一言未了,两人都会心肠笑了起来。不过,张四维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忧心忡忡地问:
褚墨伦便说出事情原委:洪武天子建国之初,鉴于天下寺庙自行披剃的和尚太多,遂于礼部专设一个度牒司统领此事。和尚最后的定额是大府五十名、小府三十名、州二十名、县十名,不准超额。每位和尚需有度牒司颁布的度牒作为凭信以备官府查验。凡查出没有度牒的擅自剃度的和尚,一概拘押审验发边外放逐永不诏赦。度牒每三年颁布一次。天下各地寺庙和尚,须经本地官府批准,持官衙文书来京颠末测验支付度牒,所考内容不过是佛家戒律丛林轨制菩提经义之类。每次发给度牒数额以一千报酬宜。凡持度牒者,官府例免丁银脚夫。居宫羽士,对比和尚体例办理,只是数额尤少。此项法律一出,度牒便奇货可居。不管甚么人,一入寺庙便有人扶养,又免了脚夫税赋之苦,何乐而不为?因而不但天下流民,就是平常百姓人家,也莫不想人上托人保上托保钻门路挤进缁衣羽流当中。弄一张度牒,于暮鼓晨钟当中过那种不耕不稼风雨无欺的安逸糊口。洪武以后,虽朝代更替君王好恶分歧,但度牒却永久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圣纸”。洪武初年,每领一张度牒须交本银一两。到嘉靖时,这本银涨到了十两,仍然是万人争抢。固然朝廷增加了度牒数额,孝宗时增至每届三千名,嘉靖时减少,亦有一千五百名。但不管增额多少,老是一个供不该求。很多报酬了弄到一张度牒,不吝花大本钱去贿赂当事官员。久而久之,发放度牒也成了炙手可热的权力。多少当路政要都介入此中。万历元年,深知其中弊端的张居正,愤恨度牒发放太滥,一来滋长了公众的好逸恶劳之心,导致劳力减少;二来犯警官员借此机遇从中取利。是以他奏明皇上,将度牒发放由三年改成六年一次。上一次发放度牒是隆庆六年,一晃六年时候畴昔,本年该发放度牒了。一过春节,礼部就移文各省,申明本年发放度牒的要求及各省名额。张居正叨教皇上,将此次发放度牒的名额节制在两千人,并让阁臣张四维督责此事。张四维唆使主理的度牒司将此中的一千六百个名额分到各省,而留下四百名作为矫捷。他晓得这类事儿断不了有讨情的,先留下一些空额,以免到时被动。但是,待各省按规定于三月十五日之前将预备领牒的和尚聚到京师,人数竟达到了五千余人。除每个省都有大量超额以外,另有一些和尚拿着这官那官的函札前去度牒司寻求照拂通融。这些拿便条走捷径来的,竟也不止一千人。褚墨伦感到不好办,因而跑来找张四维讨主张。
“万大人晓得这是一团浑水,以是不肯搅和,”张四维说话夙来不带豪情,是以听不出是褒是贬,这会儿他接着问,“你说的紧急人物,就是这三个?”
“这……”
“卑职叨教过他,他只说按章办事,余下再也不肯听卑职禀报。卑职猜他的心机,这件事是在他上任之前定下的,当时的礼部尚书是马大人,自应还由马大人卖力。再加上首辅大人亦把此事交给你张阁老督责,他万大人就干脆不伸手,落得安逸。”
张四维一半是阿谀一半是实话,赞道:“吕阁老学问博洽,阁臣中,恐怕只要前朝的李西涯能够与您比拟。”
“是。”
吕调阳一味推委,但既有了这个口风,张四维也就满足了,正欲起家告别,忽见有人撩起了门帘儿。两人扭头一看,出去的是司礼监秉笔寺人张宏。
“他口气这么大?”张四维插话问。
“是啊,是给皇上的,尚不决稿。”
“你这话是甚么意义?”
“皇上口谕:说与吕阁老、张阁老晓得,元辅张先生离京归乡葬父这三个月内,凡遇各衙门所奏一应大事,你们不得私行措置。首要奏疏要传给元辅看,由他秉断。”
“正因为是主子,才想着要得赏银呀!”
“吕阁老,调银子的事万不成迟误,我们一万多名内侍,都等着皇上的犒赏哪。”
“首辅让你分担此事,该拿甚么主张你就拿呗。”
“阁臣里头,再没有人打号召了?”
世之筑城,必建角楼。此乃汉之遗风。角楼者,谓门上为高楼以望也。角楼内每悬巨钟,昏晓撞击,使城民闻之而生儆惕之心。天下晨昏钟声,数皆一百零八,而声之缓急、节拍,随方各殊。杭州歌曰:“前发三十六,后发三十六,中发三十六,声急通共一百八声气。”蓟州歌曰:“紧十八,慢十八,六遍凑成一百八。”益州歌曰:“前击七,后击八,中间十八缓缓发,更兼临后击三声,三通凑成一百八。”此三种击法,为天下南北角楼鸣钟击奏之底本。大内紫禁城角楼之击法,与蓟州击法,庶几近之。
“唉,当今皇上的生母李太后坚信佛教,天底下想当和尚的人就多,另有一些当路政要,有权势的人物,也想借此机遇做功德,都写便条到褚墨伦那边要度人削发。”
“啊,是张公公,”张四维站起来一揖,笑道,“自那天在真空寺你代表皇上设席给首辅饯行,一晃五六天了,都没见着你,这一贯忙些甚么,每天早上的云雁功,你还在练吗?”
“前次拨出二十个名额由你措置,都用完了?”
“皇上大婚,你一个主子,凭甚么得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