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前世(十三)
钟意听出她话中寒刺,淡淡回敬道:“人本就身处尘凡,那里能跳的出?不过是修行罢了。但愿县主这回,能碰到一心人。”
“起初听人盛誉,我当居士是多么人物,不想只是巧逞口舌之辈罢了,”定襄县主嘲笑道:“可见盛名之下,实在难副。”
他生的清俊,唇齿却利,定襄县主怒极无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复悄悄看着她,轻声道:“你我之间,何必说如许客气的话?”
说完,她便带着侍女往不远处长凳上坐了,既不打搅他们说话,也不至于有瓜田李下之嫌。
夜色初起,宫中长廊已经点起了灯,远了望去,广宽而庄穆,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地上厚厚积了一层,衬着灯光,也极温馨。
她转向定襄县主:“你也是,怕她做甚么?”
本日既是姻缘宴,来的自是未婚男女,女眷当中,便以归德县主身份最高,按端方,便该叫她坐首位才是。
定襄县主大失颜面,笑容微隐,不似先前客气:“清思殿选婿,求的是姻缘,长公主长年清修,怕是走错了处所。”
原是定襄县主。
宿世父亲身后,越国公府非常动乱了一阵子,他实在帮了很多,钟意谢他时,他也是如许回的。
“英主”二字落地,温彦博与孔颖达眼皮子便跳了一下,但是不等他们开口,英国公李绩便笑着接道:“不如此,何故定祸乱?”
厥后天子即位,为避讳天子名姓,方才改名李绩。
钟意称谢道:“娘娘凤仪万千,才是牡丹国色。”
阿意,你我之间,那里用的上谢字?
“我要到哪儿去,还要事前通传你不成?”益阳长公主非常不给她脸面,淡淡道:“你当你是哪个?”
她目光一侧,便见益阳长公主身后站个仙颜女冠,未加妆饰,灵秀天成,倒衬的本身夸大浓艳,心下生酸,勉强笑道:“想是怀安居士劈面?”
本日的宴饮,李政是毫无疑问的配角,天子兴趣颇高,思及前事,举杯道:“昔日国度草创,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何尝不痛心疾首,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暂动偏师,无往不捷,单于款塞,耻其雪乎,当与诸君共浮一明白!”言罢,尽饮此杯。
孔颖达官居国子监祭酒,别的还另有太子右庶子的身份,每日侍讲东宫,他身侧则是御史大夫温彦博,官兼太子左庶子,也是太子亲信,钟意入殿时,他们正在说话,她瞥了一眼,再看各自说话的几位宰相,不免为太子叹口气。
沈复闻言微怔,侧目去看钟意,那目光温和,最深处有些令人看不清的东西。
钟意一怔,随即发笑:“观主别讽刺我。”
再则,天子封禅,必以太子为亚献,这何尝不是向天下宣布东宫正统礼法职位的一条佳径。
她的生母是出身京兆韦氏的韦贵妃,父亲却不是天子。
现下被钟意点出来,不免恼羞成怒。
出了清思殿,她们走出不远,便有韦贵妃宫中女官仓促前来道歉,语气非常客气,极是诚心,益阳长公主倒不难堪,钟意也没多说,客气的打发了她们。
温彦博忿忿饮一口酒,勉强忍下。
钟意已经削发, 虽不至于断绝父母亲缘, 却也跳脱尘凡以外,年关归家不得,崔氏前几日来看她, 思及这茬,没忍住落了泪, 钟意劝了好久,方才止住。
钟意心境有些庞大,寂静不语,益阳长公主却扬声唤道:“沈侍郎。”
益阳长公主削发多年, 年夜都是独安闲观里过的,想也是, 天子后代双全,年关齐聚, 她如果入宫, 反倒伤怀, 本年有了钟意作伴, 倒也好过些。
那是一种与芳华烂漫截然分歧的、光阴铸就的风华绝代。
他悄悄看着她,手指摩挲着酒杯,仿佛方才那场不大不小的争辩跟他无关似的,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皇家事件,钟意一贯充耳不闻,目光一转,却见沈复正在火线,不知在同内侍说些甚么。
平常她们入宫的时候, 总能在嘉寿殿见到归德、和静二位县主, 本日直到离宫, 却都不见人影。
“酒后之语,何必当真?”左仆射杜如晦笑道:“大临勿要介怀。”
沈复回身望过来,夜色昏黄,晕黄灯光下,俊挺如竹。
钟意莞尔:“也好。”
那声音甜如蜜、柔如丝,缠绵委宛,只是听着,都叫人骨酥。
钟意自发不当,侧身避开,取了帕子擦拭,却觉一道冷酷目光投来。
“沈侍郎也是妙人,”益阳长公主发笑一声,言罢,又向钟意道:“本日不但看了热烈,还成了热烈,罢了,我们走吧。”
孔颖达深觉得然,正待拥戴几句,便听内侍们问安声传来,赶快噤声,钟意顺势看畴昔,便见意气风发的秦王政大步入内。
“阿意。”沈复见她如此,心中钝痛,下认识伸手去抚。
何皇后温婉一笑,没再开口,宰相们都在,女人之间的酬酢一句便可,说很多了,反而喧宾夺主。
“外姓女竟也敢堂而皇之的坐在李家女头上,”益阳长公主神情微冷,不怒而威:“是欺李家无人了吗?”
“沈复莽撞,冒昧了皇后的娇客,无颜留此叨扰,”沈复面色淡淡,道:“先行辞职。”言罢,向内殿诸人点头请安,回身拜别。
而英国公李绩,便更了不得了。
钟意并不涉足朝政,朝臣们的嘴上机锋,天然不会插嘴。
一股酸涩从心头涌上鼻尖,钟意倏然落下泪来。
尚宫局筹办详确,与她的皆是果酒,味道偏甜,倒不醉人,她给本身斟了一杯,便觉有道目光投到面上,侧目去看,原是李政。
“原是沈侍郎,”定襄县主目光在他与钟意身上一转,怒意消弭,俄然一笑:“我听闻侍郎与居士曾是一双良伴,可惜姻缘未成,还为此喟叹很久,哪知不过几月工夫,侍郎到清思殿上择选新妇了,冷心郎、假女冠,果然是一双。”
晌午仪礼已毕,他褪去戎装,改换冠带,衣九章华服、系金钩玉带,喻玉双佩,朱色绶带,如利剑出鞘般锋芒毕露,豪气斐然,令人不敢直视。
几年前,突厥小可汗阿史那忠来降,天子便册封韦贵妃与前夫李珉之女为定襄县主,与之攀亲,只是定襄县主运道不好,没两年阿史那忠便归天了了,她膝下并无后代,既守寡,便回了长安。
定襄县主不料在此见到益阳长公主,心中顾忌,屈膝施礼,口中笑道:“是我冒昧,长公主几时入宫的?”
钟意闻声王珪叹了口气,轻不成闻,她微有所觉,帝后二人却在这时到了。
要晓得,圣旨明发之前,必须经中书、门下二省审议才行,统共四位宰相,竟连一个给东宫透气的都没有,太子在朝局势如何,可见一斑。
相较之下,温润如玉的太子,不免仁弱了些。
韦贵妃初嫁前朝大将军李珉,李珉身后,带着女儿返回娘家,当时天子还未即位,成心拉拢关中望族,“城南韦杜,去天五尺”,韦家作为“韦杜”之一,门楣天然不低,天子便纳韦贵妃与其堂妹为妾,继位以后,前者为贵妃,后者为昭容。
定襄县主被他驳斥,面色青红不定,正待开口,却被身后嬷嬷轻推一下,怏怏在和静县主下首坐了。
温彦博面有不满,低语道:“秦王加恩太盛,未免不当,至于逼迫东宫,更是无尊卑长幼之行……”
但是她毕竟是隐太子之女,虽有县主身份,天子当政时,却仍有些难堪,和静县主也是如此。
“真的,方才定襄与你相争,他想也不想,便上前护住你了。”益阳长公主笑了,目光有些感慨:“男人如果至心喜好一个女人,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我看得出来。”
钟意自无不该。
“我倒没甚么叮咛,”益阳长公主笑道:“可怀安居士有几句话想同你讲。”
父兄被杀,长年与寡母相依为命,虽有太后照拂,却也是仰人鼻息,归德县主在如许的境遇中长大,实在不能希冀她有一副倔强脾气,有些谨慎的看了目光彩迫人的定襄县主,便要让位置给她。
益阳长公主豁达,不觉得意:“不晓得也就罢了,既然晓得,我倒想去凑个热烈。”言罢,又去看钟意。
李政站在不远处树下,不知看了多久,见她望过来,似笑非笑道:“好一双薄命鸳鸯。”
“贵妃的日子也不好过,纪王八岁就出藩,临川客岁才有封号,四妃之首也不过是空架子,”益阳长公主点头道:“真不明白定襄在想甚么,到处叫她母亲难堪。”
被问的宫人看眼这位暮年守寡、削发的长公主,有些胆怯的低头:“是,皇后在清思殿设席,请了诸多京中未婚男女,想成全几桩姻缘。”
“去清思殿为何要打扮?”益阳长公主打趣道:“难不成是去相看夫君了?”
太后所生后代, 现下只剩天子与益阳长公主二人, 儿子冷待了这么多年,女儿却实在放心不下, 目睹年关将至,特地叫她进宫小聚,连带着叫上了钟意。
他走畴昔,见礼道:“长公主有何叮咛?”
毕国公阿史那-社尔出身突厥王族,厥后降唐,颇得天子信重,乃至将衡阳长公主嫁与他,他的话,很大程度便代表了天子意志。
清思殿便在嘉寿殿东侧不远,半刻钟便到了处所。
这是钟意重生以后,第一次见何皇后。
他是孔门传人,倘若封禅,仪礼诸事免不得落到他身上,孔家职位也能水涨船高。
氛围一时热切,毕国公阿史那-社尔看向秦王李政,扬声赞道:“秦王驱兵破虏,少年英杰,临机判定,不拘末节,真英主也!”
钟意伴同世人一道起家,向帝后问安,落座不久,便见何皇后将目光投向本身,她暖和笑道:“早就想一睹居士风采,本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钟意有些惊奇,问了宫人,才知是二位县主打扮换衣后,往清思殿去了。
三省共有六位长官,皆可被称为宰相,或者以群相制来称呼,要更加合适些。
“皇后派帖,我本日至此,只为全礼,并无择选新妇之意,而居士奉养神佛,孝心拳拳,倒是我所不及,”沈复面不改色,声音清冷,道:“县主,凡人之以是贵于禽兽,以有礼也,但愿你能明白这句话,少生口舌是非。”
益阳长公主重视到她目光,莞尔道:“他很喜好你。”
钟意有些宽裕,另有些难言的感慨,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方才多谢你。”
二位县主对视一眼,轻声伸谢,沈复低头,言说不敢。
沈复不再看她,转向归德、和静二位县主,道:“令尊皆为陛下同产兄弟,便是诸县主中位最高者,请登上座。”
孔颖达起家,恭贺道:“突厥已定,年谷屡登,陛下丰功伟绩,远超前圣,臣请泰山封禅,定天下民气。”
在坐臣工皆是太上皇期间的旧臣,感同身受,面露激慨之色,便是钟意,也有所动容,齐呼万岁,举杯共饮。
喜好……吗?
阿史那忠死的时候,她并不感慨,反倒感觉如释重负。
李绩原名徐世绩,跟从李唐起兵,屡立军功,太上皇以“戴德推功,实纯臣也”,赐他李姓,附宗正属籍,改名为李世绩。
钟意入内,便见归德县主面前站了位年青女郎,面如桃李,身形丰腴,额间花黄勾画的极其精美,华服贵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手中执一把孔雀羽扇,端的娇媚。
她爱过这个男人,也怨过他、恨过他,可那些怨与恨,本来都是由爱而生的。
钟意向她见礼:“县主。”
方才她们在内殿,窦太后一句都没提,想是怕她们伤怀。
……
何皇后年纪已经不轻了,但是当她衣裙斑斓、发髻高挽时,举手投足间的高雅与雍容,都是年青女郎没法对比的寂静华贵。
至于尚书省,因为天子曾经担负过尚书令的原因,而后再不设尚书令一职,而是以左仆射杜如晦与右仆射何玄共同主政。
定襄县主前段婚姻并不快意,她长在繁华长安里,如何能看得上阿谁突厥蛮人?
钟意淡淡收回了视野。
益阳长公主带着钟意往前殿去,刚到门口,便听有人笑道:“归德mm比我还小三岁,人又仙颜,又不急着选婿,便让姐姐一回,好么?”言罢,又咯咯笑了起来。
温彦博听那二人说完,面露异色,不悦道:“长幼有序,尊卑清楚,大唐天下,除陛下与太子二人,孰人可称英主?二位莽撞了。”
“县主,先逞口舌之利的仿佛是你,居士不过回敬罢了,”钟意还未答复,便听有道清冷声声响起,沈复不知何时入殿,站到钟意身前,淡淡道:“贤人尚且说以直抱怨,居士何错之有?”
天子加秦王天策大将衔,这是多么天崩地裂的动静,但是事前,太子一系竟然一无所知,毫无筹办,的确匪夷所思。
此为防盗章 ……
“甚么风把居士吹来了?”定襄县主眼波娇媚,掩口笑道:“我怕此处尘凡气太重,戳了居士情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