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手帕
陈举人便筹措开宴,命丫头们斟酒布菜。
世人入坐,陈举人坐了首位,傅沐槐坐了副位,顺次是陈氏、陈杏娘、傅月明、陈昭仁挨着,唐爱玉、唐春娇敬陪末座。陈秋华推说头疼不用饭,丫头请了几请,只是不肯来。当着亲戚客人的面,陈氏自发面上无光,便道:“她便是这等弊端,我们自吃罢,不必管她了。”傅月明等人天然晓得故事,面上皆不提起。陈杏娘便笑着打圆场道:“侄女儿向来身子弱,年里又冷,一时又病了也是有的。”
走到陈秋华的屋子里,因陈家只用着两个丫头,桐香并纂儿都在席上奉侍,并无人迎出来。傅月明便自家撩起帘子出来,入内只见堂中空无一人。却听得陈秋华自里屋道:“我在屋里,姐姐尽管出去。”傅月明闻声,迈步畴昔。进得阁房,却见这屋子墙壁新刷了一番,糊的如雪洞也似,屋中靠西墙下放着一张半新不旧的桐木敞厅床,对过是一架妆台,一旁摆着一只藤箱,别的更无别物。陈秋华穿戴家常衣裳,正在床畔坐着,见她出去,向她笑道:“姐姐来了,姐姐本身坐罢。我家人手少,没人能给姐姐倒茶了,姐姐自便。”
入得屋内,公然见唐爱玉在一旁坐着,手里捧着个茶碗,炕桌上散了一桌的纸牌。陈昭仁在一边坐着,面前摆着两串子钱。
傅月明见此景象,心中生疑,因看纂儿往背面去了,正想跟上去问问,偏巧唐春娇又自屋里出来,向她笑道:“女人那里去了,这边斗牌少人手呢。爱玉输的急了,再不肯玩了。”傅月明只得说道:“不过是个玩意儿,一年到头不过这两日玩玩,能输几个钱,就慌成这个腔儿了。”说毕,跟她走进屋中。
邻近晌中午候,陶家送了年茶下礼过来,陈举人赶紧筹措接待一阵,又使小厮进书房将备下的礼拿出。那纂儿在背面瞥见,捏了一把子盗汗,却见礼送了出去,并未有何非常,才略松了口气。
傅月明更加听不明白,只得问道:“你这话倒是甚么意义?仁哥儿订婚,同我有甚么相干?”陈秋华嘲笑道:“姐姐还只顾犟嘴呢,且瞧瞧这是甚么!”说着,便自袖中取了那方手帕出来,掷在她面前。
傅月明见她端的脱手,赶紧上前拦了。陈秋华只道她害怕,心中对劲,向她笑道:“姐姐若怕我同长辈们提及,只消承诺我一件事,我便替姐姐瞒了。”傅月明暗道:倒要瞧瞧这蹄子内心打甚么主张。当即问道:“你且说来听听。”陈秋华笑道:“姐姐回家去,向姑父姑母说要退了先生的婚事。姑父姑母心疼姐姐,是万无不承诺的事理的。且季先生现在身无长物,姑父姑母心中也一定就中意这个半子。姐姐家中又很有财帛,断了这门婚事,大可再寻好的去,又何必执泥在他身上呢?”
少顷,陈家堂上摆了宴席,接待傅家一干人等。
傅月明听了她所述,又想及前番所见,心中已然雪亮。因听得陈秋华一番诘问,少不得开口道:“此事确是我家的不对,但是你也疑错人了。这帕子原不是我的,我也不消如许的手帕。”陈秋华传闻,只道她扯谎,劈面浅笑道:“姐姐不肯认,这倒也无妨。等我问着姑父姑母去,问问他们可有如许的事理!”说毕,竟要起家。
走到屋门前,却见小丫头纂儿自书房里鬼鬼祟祟的出来,往前边跑去了。她见这纂儿形迹可疑,只道她盗窃了家里物事,便也进书房检察。
陈家虽是家道中落,年节宴席备办的倒也丰厚,毕竟书香之家,不肯落了人丁舌。当下,傅沐槐先起家敬了陈举人,其次是陈氏,又是陈杏娘,傅月明、陈昭仁姐弟两个也别离敬了长辈。唐爱玉、唐春娇二人因是客人,也就未曾解缆。
傅月明见她这等伤人,只得说道:“她虽不是你亲戚,大节下来你家门上拜年,也算你家的客。你又何必这等夹枪带棒的?说这有的没的,倒说与谁听呢?”陈昭仁亦帮口说道:“不过一个游戏,消闲耍子的,大过年的长辈们都在前头坐着,姐姐少说几句罢。”陈秋华又嘲笑了两声,独自出门回房去了。陈昭仁向世人赔罪道:“家姐这两日身上不快,失了礼数,几位勿怪。”傅月明还不待开口,那唐春娇赶紧抢着笑道:“这个天然,听闻陈女人一贯身子娇柔,常发弱病。病久了一时心中沉闷也是有的,亲戚之间,我们自不觉得意的。”陈昭仁听她说的利落,也只一笑。
待酒过三巡,傅月明微觉身上炎热,两颊又烧的短长,便想出去逛逛,向小玉低声道:“我去净手,若太太呼唤,只说就返来了。”小玉承诺,她便起家往外头去了。
傅月明听她话中带刺儿,也不欲同她辩论,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便问道:“mm头疼可好些了?前头吃酒,外祖并舅妈打发了人来请mm,mm如何只顾不去?”陈秋华笑道:“我家中就要家反宅乱了,我另有闲心机吃酒?”傅月明听她这话说得甚奇,便也未曾接话。只听陈秋华又道:“姐姐既寻着了快意郎君,也该丢开手了,如何这等死缠不放!我弟弟好轻易定下这门婚事,姐姐又来使计玩弄!幸亏我发明的早,挡在里头,不然怎了?”
傅月明便道:“原是个玩意儿,谁还当真呢。大年下,我白谈笑与你们听的,你倒做起真来,好没意义的。”唐春娇也赶紧笑道:“都是我不好,先头同傅女人说了句打趣话,倒惹出这桩子事来。你们两个都别恼了,只算在我身上就是。想是这里是没我说处的。”陈秋华嘲笑点头道:“你这话倒是在理,这里确是原没你的说处。我们是一门亲戚,坐在一处说话,你倒是个甚么人,挤在这里插嘴戳舌的?!”一席话,把唐春娇噎得粉面发红,害羞抱愧的闭了口。
正在此时,桐香忽从背面走来,向她笑道:“女人如何不在里头吃酒,倒出来了?我正要往席上去寻女人呢。”傅月明笑道:“里头热,我出来逛逛。”因问道:“甚么事?”桐香说道:“我才与我们女人送了些果子点心畴昔,她说叫我来看看,若女人便利,就请女人畴昔,说两句要紧的话。”傅月明听了,内心暗道:不知她又卖甚么药了。嘴里应了一声,便抬步畴昔。
屋内世人不防她忽出此言,尽皆怔了。
入屋一瞧,却见房中物件一概齐备,并不见丢了甚么。只是桌上放着的回赠陶家的年礼,略有些走动。她上前细心瞧了一回,见茶点盖子没盖牢,便将盖子翻开。却见里头摆着几样色彩点心,并不见甚么异处。她想了一回,将手向下头一探,却摸出一条熟罗手帕,粉嫩的色彩,绣着鸳鸯戏水的风骚花腔,其下之意,自是不言而喻。又见那手帕的料子乃是湖州所产,本地人家原少见的,倒是傅家的铺子里曾卖过几方。她便认作是傅月明的帕子,看了一回,心中不住嘲笑,将那帕子掖在袖里,回房去了,也不向人提起。
那陈秋华自屋里出来,只觉一股冷风劈面而来,身上不由打了个颤抖。又不肯归去,那边屋中母亲和姑母还说着话,便转了步子,逶迤回房。
前边堂上,陈举人同着傅沐槐翁婿两个坐着说话。因着陈家式微,客也就甚少,家中倒也清净。
走到庭中,只见墙角两株腊梅开得恰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便立住脚步,看了一阵,心中暗自道:客岁来时,这两株树还没如许高,一年的工夫就长得这般好了。
傅月明便笑道:“仁哥儿也不说让让mm,只顾赢起来了,倒把mm给吓怕了,再不敢玩了呢。”唐爱玉才待说话,那陈秋华俄然走上前来,自陈昭仁身前拾了那两串钱,掷在唐爱玉跟前,扭头向陈昭仁道:“钱还了人家,我们家虽穷,也还不将这两串子钱放在眼里。没得叫人说我们小眼薄皮,钱到了眼里拔不出来!”
傅月明将她手帕拾起一瞧,便说道:“不过一方手帕子罢了。”陈秋华见她不认,便笑道:“姐姐还是定要讨这场尴尬了?”说着,便将如何瞥见纂儿鬼祟行事,如何自送陶家的礼中发觉这块手帕,如何偷偷带出一事一五一十讲了,又向她道:“姐姐使纂儿偷塞自个儿的手帕在那点心盒子里,一时若被陶家发觉,必然是要问上门来。即便不知有姐姐的原因,也定要觉得我家弟弟是个风骚浮浪之人,人家又如何放心再将女儿嫁来!这门婚事少不得就黄了,姐姐倒安的甚么心?!我劝姐姐一句,做人也别太毒了。自家日子好过也就罢了,何必然要踩别人下去?莫不是为着前头我同姐姐吵嘴了几句,姐姐心中不忿,便使了这个战略来玩弄我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