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杯弓蛇影（一）
乾曜宫的摆布两柱间，摆了两排长长的上等花梨木长案，这都是前朝留下的古物，因着周昶景喜好，便被留在了内殿。
出了东苑，沈誉心机深沉，一起有如脚悬巨铁。入太病院这么久，他老是置身事外，从不参与这些个党争、宫斗，但是那里晓得，现在是想躲也躲不开了。
周昶景摆手，“本日，朕要同你们说的，不是这政务，说的是兄弟之情。”
“朕本日倒是要同你们说说，这听闻周地决堤，河阳王倒是把东山一年的存粮都以朕的名义给运到周地去了。这赈灾粮本就完善，现在倒是因为他这一出，算是帮了大忙了。”周昶景说着，脸上喜怒难辨。
薛巾领着乾曜宫的六名领事寺人，站在两侧，低着头，连呼气都是谨慎翼翼。
周昶景转而大笑，眼角排泄泪来，“你说你们，常日里叽叽喳喳，看着主张颇多，真叫你们说话了，一个个比霜打的茄子还要焉。关海之战，元气尚未规复，国库空虚，这档子口，河阳王那些赈灾粮，即便他自个不吃不喝，那也是杯水车薪。你们倒是说说，这钱要从那里来？”
周昶景转头看了薛巾，”薛巾！”
这春日里，秀女入宫的前一夜，周地罕见地下起暴雨来，三天三夜，又连带着溃提，河防疏导倒霉，这全部周地都成了荒泽。一时候前朝也是乱了阵脚，大臣们吵得不成开交。
天子一句话，将三家姓都给一竿子打翻了，这时谁吭气，那便是自讨败兴。
“臣觉得，此番周地溃提，多数是因着圈地的干系，乃至于高低贱沿岸，都成了无人敢管的地儿，溃提了也是后知后觉，挽救都不得时宜。”说话的是翰林学士叶之章。
太师率先跪下了地，“吾皇万岁千万岁。”世人黑压压地跪下，也跟着三呼万岁。
周昶景叹了口气，“你们别觉得，朕高居庙堂之上，就甚么都听不见，看不得了。这周地，哪一样不是你们占了先？周地太守救灾不力，但是你太师保举的人。圈地的人又何止那樊世松，就是直隶叶家也没少占便宜。这决堤的直接启事，还不是堤防工事出了岔子？堤防工事又是谁主理的？可不是公孙家的活计？”
“主子在！”薛巾仓猝上前，膜拜道。
“现在周地溃提，权当是摆设倒霉，罪都在微臣。臣愧对皇上，愧对先帝。”太师进步了调子道。
周昶景嘲笑道，“昨日早朝时候，你们倒是在前头吵得欢娱。要朕说，给你们脑袋全砍了，那才是最好的。”
“你便同你们娘娘说，这梅花落的不是时候。”
世人一听，只将头深埋地下，也不敢出一丝神情，恐怕天子看了有所想。
周昶景瞧有小寺人如常例般去搬些座椅来，直呵叱道，“本日谁都别想坐，都且站着回话。”
不自发走到云梅宫，只要零散几个宫女在打扫前殿。见是沈太医来了，小宫女忙道，“娘娘出去了，此时不在宫中。沈太医但是有事要找？”
“老臣，愿带头捐出府中存粮。”太师吃力地说了句。
周昶景嘲笑，“现在，那樊世松在刑部监狱里，自是甚么都由得你们说了。”
世人都看着薛巾，想从他眼中看出一点端倪来。薛巾本日与昔日也分歧，不苟谈笑，也与其他寺人普通，只是低着脑袋，看着脚下的白玉石地板，不吭一声。
小宫女昂首道，“沈太医，可有话要交代？”
周昶景扫视着诸人，目光逗留在太师脸上，笑道，“太师如本年龄已高，也该做些告老的筹办了罢。”
“微臣惶恐。”叶之章本日揣摩不得圣意，脸上盗汗直下。
小寺人吓得匍跪在地，连说着“诺”，便被薛巾赶出了殿外。
太师则是领着诸位大臣，立于案前。这乾曜宫内殿的门固然开着，但是这春日里的气候奇特，忽冷忽热，这会子一丝风都透不出去。诸人都在汗流浃背中等候着天子的御命。殿外，只要鸟儿掠过檐下的声响。
这日，天子也不去早朝，只将诸大臣呼唤到了乾曜宫。
周昶景扫视了这帮人一番，又不冷不热道，“朕前头说了，本日不说政务，只说这兄弟情。你们是各自算得了好处相干，那河阳王去了东山，你们面上不说，心底下哪个不感觉他是失了宠的王爷。可现在，就是这失了宠的王爷，在你们相互推委之时，先替朕行了这该行的事儿。”
“你捐存粮，你府里的那点粮，又能供多久？朕说的是钱！”周昶景又道。
孙巍岱听了，上前便道，“这如前头鸿胪寺少卿李大人所言，河阳王未经禀报朝廷，便先行了赈灾之事，确是有不当。但是，河阳王一片为国之心，皇上也是体察，自也是功过相抵。”
听着一声拉幔帐的声响，周昶景从里间踱步而出，一脸的暖色，看的人想要打寒噤。
听是河阳王的名讳，诸人皆不敢应对，唯有李玬接了句，“河阳王所为，未经过朝廷复批，是否有逾矩的嫌隙？”
沈誉笑笑，抬眼看了眼这云梅宫，心下又有了别的主张，“我只是路过，想着顺道给娘娘请给安。娘娘既是不在，那我他日再来。”
“朕问你的是，河阳王的事儿，你可有甚么观点？”周昶景又问了遍。
太师叩首道，“皇上福泽万年，天然是千万岁的。”
薛巾顿时大喊，“主子有罪，还请皇上定罪。”
“请皇上定罪。”太师先是开了口，其他人等，亦接口道。
薛巾腰身有些生硬，只奉承笑道，“主子只是个宦官，甚么都不懂，糊里胡涂的，这王爷的事儿，主子那里敢胡说呢。”
“微臣愿带头，捐出府中统统三万两白银积储。”说话的是刑部尚书，淑妃之父，公孙展。
周昶景穿了一身轻巧便服，玄色服上只一只白鹤翩然，周昶景的声音却有些沉闷，“万岁，你们说，真有人能万岁么？”
“太后有句话，倒是说的恰好，你此人前人后，有人喊你老祖宗，幸亏你也担待得起。那朕现在就问你了，你倒是说说，这河阳王的事儿，你但是如何看得？”周昶景话里带着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