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落雪时节又逢君(一)
“前头遇着河阳王爷的部属阿平,正采了一篮新奇的要给王爷送去。见我在正要往内帐赶,便也分了两个来。”
“臣也是顾虑皇上安危。”叶琮拱手道。
对岸传来喧闹的锣鼓声,是官方在做道场,不一会儿就有羽士唱起来了,说的是三世的因果,但是夹着关海的乡音,茱萸有些听得不大逼真,想起了幼时与母亲在檐下看雪的风景。
“如此便定了,明朝出去传信,就说请勿洛筹办受降,但必必要先交回皇上才可。”周筠生说着,口气重了些,也不答应再有回嘴,叶琮等只得服从。
待得诸将全到了帐内,周筠生道,“皇上被抓进勿洛敌营已有月余,也不知现下景象如何了。”
是夜,茱萸卸罢残妆,换了一身裙袄。鸳鸯掀帘而入,捧了一束梅花来,“也不晓得是谁落了梅花在帐外,奴婢便拾了出去。”
茱萸抬眼看,这梅花开的恰好,高有半尺,旁的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都是半尺不到的模样。其间小枝分歧,有如蟠螭,有如僵蚓。稠密相聚间又有孤削小枝。有道是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有各的好。
鸳鸯听了,自去取了汤婆子来,又手上拿着一盘,盘内有朱橙、黄橘等,另有一星半点的橄榄。
茱萸摆了摆手,“我本日胸口有些气闷,还不想寝息。你们也不消跟来了,只需在这熏笼处取暖便是了,如果睡着了也无碍。”
钱芎竺见叶副帅如此说,便接道,“臣自请为前锋,先去探个真假,勿洛此次在人面与粮草上,也未占得甚么先机,也是丧失惨痛。”
周筠生道,“时不成待,如果等雪停了,怕是便无机遇再救皇上返来了。全军听我口令,待得鸡鸣声起,便是我向勿洛建议总攻之时。”
雪夜,自是没有星斗,羊皮小靴踩下,都是雪碎之声。
当时的母亲指着一草一木说给她听,这是柳木,那是菌子,还说想在院子里种一株天山下的山樱,会很美。茱萸未见过天山的山樱,心底便有了一份盼望,当时,她还没有牵挂之人。
“王爷带来的将士们,连日驰驱,还未休整,便去迎战,怕是……”叶琮忧愁说道。
周筠生淡淡笑着,看着她,眉眼如常,倒也未有消减之像,甚好……雪一片一片落下,落到肩头,落到眉上,也落到了内心间。周筠生下认识伸脱手来,想为茱萸掸雪。复又不动声色垂下来,悄悄握紧了拳头,只冷眼看着茱萸,对阿平道,“阿平,送歆秀士回营。”
茱萸说着便往帐外去。
“此趟,本王奉了太后懿旨,领的是太祖辈起便世代相传的勤王军,他勿洛既是也有折损,我们要救回皇上也并驳诘事,何惧之有。”周筠生边说边对钱芎竺道,“你且暂代贺兰军统帅一职,比及皇上返来了,余的再由皇上决计。”
身后雄师,如流水般往营地去,茱萸就站着,好似冻在了原地,一下转动不得。“你……王爷安好。”说着垂下了眼睑来,她不知为何,心下酸楚。日日夜夜,内心头念叨着的人,现在就在她面前,但是她却甚么也做不了,只得如许生分地站着,却说不出话来。
周筠生笑言,“你昔日在军中都是以险中取胜而闻名,现在怎的如此畏手畏脚?”
世人面面相觑,叶琮道,“王爷此举是想引君入瓮?但是现下此举否过分冒险?”
周筠生用手指叩击着案面,忽而心下生了一计,“你们且着人出城漫衍动静,就说关海城门明日大开,向勿洛请降,前提是必须交出皇上。”
外头黑漆漆一片,茱萸也没带着灯笼,有些走着远了。
周筠生带着二十万的勤王雄师,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直奔关海而来。
周筠生看着叶琮再三推委,心下想着,这一趟关海行,倒是让他染了很多宦海弊端,长此以往,怕也不是能悠长相待之人。
顷时,彩莲端了熏笼出去,又对鸳鸯道,“我来铺床,你且再拿汤婆子来,怕是夜里冷,熏笼还不敷和缓。”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烈兮不成凌。身既死兮神以灵,灵魂毅兮为鬼雄。茱萸心下想着最后这几句,不自禁打了个颤抖。
钱芎竺亦冲动有言,“王爷!末将等您多时了!”
恰是傍晚时分,江面上扑闪着沉寂的渔火。初冬的天,有些冷,茱萸就把手揣在袖子里,沿着河岸走着。
茱萸问道,“这生果那里来的?”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异化着对岸的锣鼓声,茱萸一时竟未发觉。
茱萸目睹着他苗条背影跨上白马,一席海龙皮披风在风中随风而动,毕竟是越行越远了。
茱萸着一件莲青斗纹羽纱面白狐狸里子的鹤氅,头戴了一顶雪帽,腰里紧束着一条胡蝶款式的长穂那,脚下一双蓉色羊皮小靴,独安闲江边漫步。
周筠生拍着钱芎竺身上的盔甲,冰冰冷冷,满手的刀枪剑痕,轻叹了口气。
到了营帐,叶琮等见河阳王来了,皆是大喜,“王爷,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叶琮上前道,“有探子回报,耶律齐已全军清算结束,不日便要撤兵。”
关海的雪落了一夜,来的比京师要早,漫天漫地银装素裹,茫茫无边沿。
直到耳边响起宏亮声色,“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抢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田野…….”
茱萸心下一震,是救兵来了。
说话间,彩莲早已放下帘幔,移灯芯香,恰是奉侍茱萸卧下之时。
“歆秀士安好……”沙哑声起,茱萸抬眼看去,一件墨色狐皮袄子,罩一件海龙皮的披风,腰间一块玉玦,满面虽是灰尘,却掩不去的冠玉之像,恰是河阳王来了。
原想是去江边逛逛,现下却有些失了方向。
“末将领命。”钱芎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