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云中古都 (2)
夜里渔母做了个怪梦,恍忽中见到一个女子,眉清目秀,身上披着一件白大氅,下拜泣诉道:“我潜身水府,修道一百余年,从不为害于世人,昨日因湖枯水竭,偶尔栖息浅滩,被公子拾取,比及天明,不免有破身之惨,还望您慈悲垂怜,放我一条活路,倘得偷生,必图厚报。”渔母惊奇莫名,再想扣问详情,却蓦地惊醒,这才发觉是南柯一梦。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将西湖比西子,盛饰淡抹总适宜。
此时东方已白,渔母仓猝唤醒儿子,报告了一遍梦中颠末。那渔人本想早上起来,吃完了早餐,就把那些螺蚌拿到集市上发卖换钱,一听老娘这梦做得蹊跷,深思没准是水族成精,托梦求救,身披白大氅的女子必然就是成形的蚌精。
此事传播很广,大多数人都信赖确有其事,厥后到了民国年间,湖中某个岛上有幢别墅,位置偏僻,仆人想转售却无人问津,他灵机一动,操纵本地传说,拉电线在后院里装了个灯胆,到夜里就让它闪动几下,然后借端安排一名富商夜航太湖,那富商早传闻过这湖里有巨螺对月弄珠,忽见那乌黑一片的岛上有阵阵微光,还觉得本身发明了重宝,从速找仆人出大代价买下别墅,举家搬到岛上抓那螺怪蚌精,实在费了很多力量,其成果天然可想而知。
渔母说:“儿啊,你现下二十好几了,也该说门婚事,你瞅哪家的女人合适?”渔人叹道:“现在民气不古,世风日下,枉我一表人才,自幼勤奋好学,加上错别字足足识得五七个大字,并且精通乐律,这在打渔的人里也算得上是有文明了。何如我们家钱少房小,一天不出去撒网一天就得挨饿,有哪家不长眼的女人情愿嫁过来?”渔母说:“你也是眼界太高,前提能不能放低点?”渔人说:“儿虽贫困,志气却不短浅,宁吃仙桃一口,不啃烂杏一筐,真如果找个猪不叼、狗不啃的蠢媳妇,那我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儿呢!”正说着话,模糊听到屋外有人抽泣,那哭声时断时续,非常惨痛,老太太心慌起来,放下碗筷说:“我的儿,你听没听到外边有些动静?快出去看看,深更半夜的,究竟是何人哭泣?”渔人手捧灯烛出去转了一圈,返来讲:“娘啊,您是大哥耳聋,这空山无人,深夜里哪会有人哭泣?只是装在鱼篓里的螺蚌吐涎之声罢了。”母子两个吃完晚餐,各自吹灯寝息。
当时有个姓易的儒生,闲游路过此地,听闻此宅当年曾为宰相故居,就请隔壁一名看花叟带路,到荒宅破园中瞻仰怀古,逐次看了楼阙遗址,不免感慨万千,一起行到后宅,见池畔杂草中有块形状独特的石头,重不过数十斤,布局灵奇,大小不一的孔窍多达百余个,大要黏满了枯苔,色如铁锈。
儒天生心矫饰见地,就对着看花叟侃侃而谈,宣称我们读书人能够在石头中看到六合的缩影,这是仰仗面前的风景,仰观俯察,发明山林丘壑,而神游物外,依托情怀。你瞧这奇石闪现出的山岳和洞窟,是归隐山林的意味或出世的依托,在某种程度上暗合了道家或禅宗的看法;石身坚润的质地和敲击收回的清越之音,则是儒家品德精力的化身。
阿谁披着白大氅的女子托梦现身,渔人不依不饶,连叫:“妖精,还我繁华!”那女子对渔人施以万福,说道:“我以一时贪生,使郎君母子悔怨,但是我曾承诺重金酬谢,必然多于你昨日所失,此后君须每日四更前后,驾船往湖中鼋头渚一带,穿越勿停,如见巨螺浮出水面,可潜踪急取,此物喜逐亮光,害怕石灰,你要筹办好铜镜和石灰、铁珠,先以铜镜映照月光,将它引至船边,再投石灰使其不致逃遁,有大螺珠藏在其顶盖之下,你取了珠子,然后必然要把铁珠塞入螺内,仍纵之回归湖底,不要伤害它的性命,如此万金可得,勿忘我之所嘱,牢记牢记。”
渔人吃罢早餐,拿着盆和板凳出来,筹办取到剖蚌,他翻开鱼篓察看时,发明少了一只巨蚌,心知是老娘做的功德,顿足抱怨道:“娘亲一时忽视,竟被那蚌精所骗,平时说您老胡涂了您还不爱听,我这当儿子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辞风波之险,到湖上撑船撒网,风里来雨里去,起早贪黑从不敢有半分懒惰,但是所得仅够充饥,咱家这苦日子甚么时候才气熬到头?好不轻易盼得宝贝入网,此后衣食无忧了,老娘您却自弃繁华,试想那蚌精除却一身以外,另有甚么东西能够酬谢咱家?它定然食言逃命,再也不成能返来了。您儿子我合法丁壮,长得又这么漂亮高大,只因钱少房小,至今未曾婚娶,估计这辈子再难有出头之日了,您这当娘的也不免跟着我刻苦受累,莫非您只心疼那湖蚌,却不心疼我这亲生骨肉?”说完蹲在地上,捧首抽泣。
渔母大哥心慈,考虑那蚌精修炼不易,以此致富,于心难安,但见儿子情意已决,便冒充应允,让儿子先吃早餐,然后剖蚌求珠。渔人一想也对,眼下天气刚明,阴阳初分,此时取出来的珠子必然暗淡无光,当即去灶下燃烧,煮了些隔夜的剩饭充饥。渔母趁这工夫,到屋外鱼篓里摸出体形最巨的白蚌,抛到湖心放了生。
看花叟却说道:“你再退十步看看。”儒生见看花叟神采慎重,不像是在谈笑,只好再退开十步,内心暗骂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可等他举目往那块石头上一看,顿时惊得面如土色。
几句闲词道罢,却说杭州旧时为南宋都城,湖光山色,天下无双,江南寺庙最多,除了城外飞来峰灵隐寺香火最盛,城里另有一座天承古寺,寺旁是好大一片宅邸,以泉石花木等园景著称,主家位极人臣,显赫一时,但厥后开罪被诛,落得满门抄斩,而后宅邸几易其主,居者皆不得安宁,数十年后已是波折杂草丛生,蓬蒿没人,墙壁坍塌,变成了无主的荒宅。
看花叟说:“这些事,都是老朽积年来亲眼所见,实在是邪得短长,不成不谓之奇特,可见不是石能预示休咎,而是这块石头能给人带来厄运,我见你年纪悄悄,是个一表人才的读书相公,此后前程不成限量,不忍坦白不说,故此照实相告,劝你这后生不要引火烧身。”儒生听罢大惊,那里还敢把这块石头带回家去,当场弃于池中,对那看花叟千恩万谢,这恰是“闻言早觅转头岸,免却风波一场灾”。
渔人醒来以后,将此梦告之老娘,母子俱是大喜,从这起每天夜里半夜起家,驾船入湖,连续很多天,不但一无所获,那湖风却又凛冽,吹得人皮肤开裂,把渔人冻病了卧床不起,平常捕获鱼虾的正业都给担搁了,所幸有老娘到湖边摸蚌挖螺,才算勉强糊口,得宝之心渐懈,渔人明白本身是被蚌精骗了,他暗自发狠:“迟早要把这妖怪寸寸碎斫,不然难出我心头恶气。”冬去春来,不觉到了夏季,渔人垂垂将蚌精之事抛诸脑后,仍旧每天到湖上撒网捕鱼,跟老娘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
渔人至此方知那蚌精所言失实,而后苦心侦伺,慢慢摸清了巨螺出没的地点和规律,苦于没个帮手,就带上老娘,母子两个夜里住到船上等候机会,工夫不负故意人,终究又见那巨螺从湖底浮出。渔人忙把铜镜对向明月,将巨螺从水中吸引到船边,投下石灰将其抓住,只见螺壳紧闭,便把它塞进了鱼篓,对劲失色之际脑筋发昏,只顾着回家取珠,竟忘了蚌精托梦所嘱。
这湖上本是风平浪静,蓦地湖风习习,水波渐兴,划子在湖中摇摇摆晃回旋打转,任凭渔人母子极力划桨,划子就是不动处所。风是越来越大,波涌高文,船只就似风中飘叶,哪经得住这么摇摆,一个浪头打过来,母子二人翻船落水。渔人自幼生在太湖边上,仗着水性精熟,且神态未乱,拖着老娘挣扎游下水面,幸运攀到一块船板才捡回了性命。
凶石
渔母踌躇游移:“我看那女人边幅俊美、举止斯文,又向我托梦求救,为娘实不忍心看她在刀下惨死,你如果不想放了她,让她给你当个媳妇也行。”渔人急道:“我的亲娘,您真是老胡涂了,千万别被它的妖言所勾引,人妖岂可为伍?那生下来的孩儿会是甚么怪物?再说这妖精在湖底修炼了一百多年,我才二十来岁,年龄也不班配啊!待我抠出珠子,把这茅舍渔船换成广厦巨舰,还愁娶不到仙颜媳妇吗?”他越想越是对劲,当即取出尖刀,放在石上几次磨砺,这就要剐蚌取珠。
儒生对这块石头爱不释手,看上去能够是块太湖石,这类奇石讲究的是“瘦、皱、漏、透”,洞穴皱褶越多,越有抚玩代价,便筹算带归去做成盆景,届时聘请宾朋老友赏玩,没准还能被朱紫相中,售以高价。
看花叟沉下脸来讲:“后生休逞口舌之快,老朽虽不及你读的书多,但长年住在这四周,阅此宅兴衰久矣,如本大哥体衰,更是与世无争,怎会用虚言诳你?你且少安毋躁,先把石头倒置在墙下,然后退开十步,细心看看此石是何形状。”儒生将信将疑,放下石头,后退了十步,定睛观瞧,石上除了孔窍浩繁,也看不出有甚么奇特之状,笑斥老叟做耍了,这打趣开得很没意义。
儒生退到二十步开外,看清石头上闪现出的表面形状,心中骇异万分,想不到这块石头竟如此可骇,他噤若寒蝉,半晌作声不得,好一阵才问出一句话来:“这东西到底是个甚么?”看花叟对儒生说:“却要问问你本身,刚才究竟瞧见了甚么?”儒生定了定神,奇道:“我看那石头上孔窍密布,却像很多张死人脸普通,脸孔历历可辨,莫非这些洞窟都是骷髅骨上的洞穴?”看花叟点头称是,这块石头,乃是很多骷髅头骨黏结而成,死人头颅堆积在地下,用时千年,枯骨逐步黏化为石,与其说是石,倒不如说是骨,或称骨石得当,不知是从哪个万人坑里取出来的,跟传统抚玩石非常类似。固然体量较小,但孔窍洞窟很多,能够小中见大,并且质地非常坚密,皮壳衰老津润。若在近处观瞧,仿佛是块通透的灵石,不但形瘦皱多、风骨嶙峋,也极俱出尘之姿,纹路如同闲云流转,意趣孤逸幽深,但只要站在远处细心打量,才会辩白出死人的骷髅形状,它又那里是甚么太湖石了。
某天暴雨如倾,渔人船小,只好泊在湖心一个岛屿上,等骤雨停歇,云开月霁,已是深夜半夜,他怕老娘惦记本身,就趁着月色驾船回家,划到半途,忽见月光在湖中辉映,却不是明月倒影,本来有个巨螺,正在水中沉沉浮浮,对月弄珠,过了一阵就沉到湖底,不见了踪迹,渔人没带石灰、铜镜,悔怨万分。
渔人喜出望外,立即奉告老娘:“儿久闻湖蚌成精,身上必定藏有大珠,剖蚌取珠可得巨富,这真是老天爷开眼,竟赐下如此繁华,此后我们娘儿俩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消受那风吹日晒的操船拽网之苦了。”
未几,风定云开,恰有一艘划子颠末,母子二人大声呼喊,被救到船上,舟行如飞,眨眼间就到了湖心岛边,渔人模糊中见到荡舟的是个女子,仿佛恰是梦中所见之人,等他惊魂平复,揉了揉眼睛再看,惜已变幻无踪,只要那划子还在,而这条船就是本身刚才翻掉的船。他和渔母欣然若梦,再看那鱼篓中的巨螺,早已不知去处了,母子相对嗟叹,都说人不得外财不富,何如外财不富命贫民,无价之宝已拿到手里,却又得而复失,命里偶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辈子就是钱少房小的命了。
看花叟又说,这东西另有个奇特之处,谁家保藏了此石,它就能前兆宅中恶相,如果要死人了,孔窍中必有血泪流出,如折幼丁,则流污水。这宅邸最后的仆人对此物非常科学,他购得骨石之际,正值繁华鼎盛,放在宅中察看征象,不测发明石窍滴血,不久老太爷亡故,大伙觉得恶兆已验,便放下心来。谁知三天以后,骨石诸窍各穴一同出血,漫溢不止,家里连男带女上百口人,总不成能一齐死掉,是以皆不知是何妖异,谁知过了没几天,主家受奸臣谗谄,被歪曲暗图谋反,成果朝廷降罪下来,也不分良贱,把这满门男女长幼,总计一百多口,全数押到街心开刀问斩。而后宅邸几易其主,每换一个仆人,骨石便显出恶兆,每家都得不了好。
渔母看儿子涕泪齐下,也甚觉忸捏悔怨,心中惴惴不安。渔人抱怨了半天,但他为人还算孝敬,也不能跟老娘再说甚么了,只好本身跟本身过不去,堵了闷气,整天不饮不食,想起令媛空逝,送到嘴边的肥肉没了,明天还要起个大早,驾船到湖上捕鱼捉虾,后天大后天乃至下半辈子都得如许,此等生涯真是毫无兴趣,他欣然不乐,到早晨和衣而卧,恍恍忽惚做了一个怪梦。
看花叟见儒生想把石头带走,忙奉告他说:“此为凶石,留之不祥,你还是从速扔下它为妙。”儒生点头不信,感觉老叟只不过是个玩弄花草的匠人,斗大的大字也熟谙不了一筐,底子不懂赏识奇石,何况一块石头,怎有休咎之分,更谈不上关乎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