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偶遇
话休饶舌，且说陆家马车进得城来却车行甚快，转眼工夫已到梅柳街陆家铺子旁。
那夏明忙陪笑道：“奶奶谬赞了，都是奶奶平常的教诲，我们铺里做买卖最重信义二字，绝无缺斤短两、以次充好之事。奶奶年前谈下的两位客商，送来的货品极好。奶奶又有先见之明，年前便叮咛我等囤货。公然年节之前，各家为办年货，将各处干货行采办一空。待过了年，运河一时不能开冻，南边的货过不来，别家的存货也都所剩未几。这各大酒楼饭庄要开门停业，倒是一日也等不得的，见别处不好买，便都到我们这儿来了，这买卖天然是好了。那些老主顾们还说，我们这里货好又充沛，可靠的紧。”
本来，夏春朝自进过门以来，见夫家家计艰巨，便同丈夫商讨定了，将自家陪嫁拿出，折了本钱，购置了间干货铺子。她本是商户人家出身，看货盘账是自幼便会的，赋性又极聪慧，写算皆精，打理铺子自是不费甚么力量。雇来的那起伴计，见主家夺目，天然不敢骄易视之。夏员外疼惜女儿，从自家铺里选了一名老成精干之人荐来与她做掌柜。宣朝民风野蛮，男女之防并不如古时严苛，布衣女子出来做些心机谋生，亦是常情，世风并不以此为恶。时下又正逢承平乱世，四下歌舞升平，酒楼饭庄买卖甚好，所需一应食材甚多，这陆家干货铺子买卖更加好做。夏春朝过门不过两年工夫，便已替陆家购置下家业多少。
陆家干货行买卖甚好，客人来往络绎不断，那铺中伴计正忙于号召，称货结账，一时未曾瞥见这主仆三人。夏春朝也不觉得意，独自走去寻掌柜说话。
当下，夏春朝随夏明往库房而去。因目下买卖繁忙，伴计来往取货不迭，这仓门便未曾上锁，只两个库管伴计看管。见二人到来，赶紧打躬作揖。
本来这陆家干货行间壁便是和祥庄，那陆红姐离了铺子便欲先行畴昔瞧瞧。才走到街上，刚巧见一卖花老妇提篮而过。她便叫住那婆子，与本身买了一对儿瑞香花，又替嫂子挑了一只牡丹通草。将花儿袖了，方才踅往那和祥庄。
这和祥庄乃是都城一百大哥字号点心店，徒弟技术精到，配方比年修善不竭，所用食材也一力求精，故而这和祥庄点心乃是京中一绝，甚而还出过几样贡饼。此店所出之大小十六件儿，更是都城人士八节六庆走亲探友必备之物。陆家女眷喜食点心，于这和祥庄天然偏疼有加。只因以往家道艰巨，和祥庄点心代价甚高，不过年下买上几样应个景儿便罢了，等闲倒是吃不起的。待夏春朝过门重理家业，家中银钱余裕，陆家便就成了这和祥庄的老主顾，每隔十天半月便要来此买上几样点心。
夏春朝不防小姑俄然讲出这一番话来，垂首不言，半日方才笑道：“mm今儿是如何了？倒发了这一通的牢骚。想必是常日里母亲拘管的严了。也是我不好，平白说这些有的没的，倒惹的mm不痛快。罢罢罢，我们不说这个啦。mm且先陪我到梅柳街铺子里盘问盘问账目，待返来时我们到和祥庄约上两斤点心归去。”陆家女眷皆喜甜食，这陆红姐特别爱吃和祥庄的桃花芝麻糕。夏春朝因看这小姑刚才动了气，故以此物哄她高兴。
夏春朝接过货色，打眼一瞧，只见那花胶手掌是非，宽不过寸余，肉身甚厚，光彩金黄，举起对窗一照，只见微光透亮。她打量了一回，将花胶递回，笑道：“这倒是上好的货品，我还是小时在家，父亲相与过几个广东来的客商，也曾卖过一时花胶，我故此见过。现在市道上，如许成色的好胶倒是难见了。夏掌柜从那边进的货？”
那掌柜夏明正在柜后坐着写账，目睹店主出去，赶紧丢了笔，起家恭恭敬敬做了个揖，说道：“奶奶今儿来逛逛？”言毕，方才又向陆红姐施礼道：“女人也来了。”一面又叮咛店伙倒茶上来。夏春朝见店中热乱，便忙止了，说道：“都不是外人，就不添这份乱了。本年开张也将满一季，我今儿来一则是看看账目；二来前儿听铺里张福报说，新来了一批广东花胶。现在市道上鱼目混珠的也太多，我来瞧瞧货品。”
恰在此时，夏春朝寻将过来，见小姑正在店门前同人吵嘴，赶紧上前问道：“mm何事吵嚷？”陆红姐见嫂子过来，俄然心生委曲，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又道：“他们不做买卖也罢了，却浑赖我要强买强卖，说的话好不刺耳。”那伴计见她避重就轻，颠倒是非，满心窝火。正欲出言辩驳，内里却又走出一人来，出声问道：“吉利，何故在门前嚷乱？”那名唤吉利的伴计见店主出来，才要辩白一番，那人却望着夏春朝满面欣喜道：“夏mm？！”
夏春朝听得这一席话，不觉说道：“这般说来，此人倒是很有些好货。着人探听着，如果他再上京，就与他谈谈，再有好货且代价合适，我们就收了。”那夏明赶紧承诺道：“奶奶叮咛，小的晓得。”
那夏明闻言，忙将夏春朝请入账房，亲身把这一季以来的帐本捧出，请夏春朝过目。夏春朝盘账甚是老道，一目十行之下，不过斯须工夫已将三月账簿看罢。当下点头说道：“这盈亏记录确是不错的，看这流水出入，这三月里倒是近年宿世意还更好些。”又笑道：“还是你夏掌柜运营有方，打理得道之功。”
那陆红姐见她如此说来，也不好当街只顾数落长辈，只得说道：“嫂子是挂念着祖母并母亲都爱吃那家的水晶月饼，叫我托赖着占个光罢了。嫂子想做孝敬媳妇，直说便了，莫不是我还拦着不成？”这姑嫂二人常日里这般谈笑惯了，夏春朝倒也不觉得意，只叮咛丫头宝儿将车夫传来，便同陆红姐联袂登车而去。
陆红姐下得车来，昂首只见一方朱红匾额入目，其上以隶体书着五个大字曰：“陆家干货行”。这陆红姐读过几日的书，也懂些品读字体书法，便说道：“这字写的真好，遒劲有力，似是名家手笔。之前不是如许的字，这匾额是新挂上的？”夏春朝答道：“年前我便嫌之前那块旧了些，年里经了风雪，更看不得了。刚巧我娘家有个远房亲戚进京赴考，临时住在家里。因他写的一手好字，我便烦他写了这几个字，凿了新匾，趁着新年开张就挂了上去。mm少来铺里，天然不知了。”嘴里说着，一面就同陆红姐一道走进铺里。
夏春朝浅浅一笑，说道：“做买卖就是这等，不比别民气细些，如何能挣钱？”转而又问道：“我本来叮咛的，你们可都照办了？”夏明心知她所问为何，赶紧回道：“小的们都记取奶奶的叮咛，并不敢坐地涨价。”
夏春朝的陪嫁丫头宝儿先行下车，回身搀了夏春朝、陆红姐姑嫂二人下来。
夏春朝点头道：“如此便好，目下不过是京中货色一时完善之故，那些酒楼饭庄可都是我们的大主顾。如果我们为一时之利，胡乱涨价，不免要叫人说我们趁人之危、利欲熏心。这京里仅这干货铺子就有七家，还不算那些挑担上京来卖货的，如若开罪了这些人，可就是把买卖往旁人手里推了。”夏明赶紧称是，夏春朝又问了些琐事，便要去仓房看货。
现在阳春三月，正值踏青时节，京郊游人如织，人流如潮，陆家马车行走不快，只得随众缓缓进城。因夏春朝欲往铺子里盘点账目，车夫得了叮咛，进的城门便直奔梅柳街而去。
夏春朝见已无别事，因晓得这花胶乃是上佳的补品，成心贡献翁姑，遂命夏明拣了半斤包起，她自家便往外寻陆红姐去了。
那陆红姐不通此道，刚才在这里听他二人讲了半日的买卖经，已大感烦厌。目睹嫂子又要往仓房去，晓得一时半刻也完不了事，便说道：“嫂子，你在这里忙着，我先到隔壁去瞧瞧。”夏春朝情知她在这里也是无趣，便说道：“你且先去，我一会儿畴昔。你若要买些甚么，记在铺子账上就是了。”那陆红姐应了一声，就踅出门去了。
陆红姐走到阶下，只见店门前清清冷冷，唯有几个伴计收支，不觉心中生疑：听嫂子提及，这和祥庄常日里买卖闹热，远非自家铺子可比，如何本日一瞧倒是这般气象？
夏明引着夏春朝进得仓中，就将各种货色亲身指与夏春朝看，又将前回二人所说的广东花胶取来。
夏明回道：“年前有个广东籍贩子，原是来京贩货的。不想进了京却被一众帮闲地痞厮缠，竟日沉沦烟花，竟将随身携来的银钱华侈一空。那起人看他没了钱，天然一哄而散。那客商目睹到了年下，不止买卖做不得，连着回家的川资也没了，没法可施之下便要将带来的一干货色贱卖，凑足盘费回籍。这厮所宿堆栈掌柜，与小的很有些友情。小的闻得动静，赶紧畴昔看货谈价。小的去后，一见这些花胶，知是好货，就留了下来。那客商因急着回家，代价上也松动的很，轻易谈了下来。饶是如此，小的听闻，这客商手中原该另有些上好的瑶柱、燕窝等好货。只是来晚一步，被人先买了去。就是这些花胶，满共也不过五十斤摆布。”
那伴计却又不是个非常耐烦的，说道：“女人这话却错了，我们开这门来也一定就要做女人的买卖。店中本日当真是有事，我不过是美意出来提点一句，叫女人少走几步路罢了。我们今儿不做买卖，女人竟要强买不成？女人既说事理，这人间可有强买强卖的事理？！”那陆红姐闻声更怒，两个言来语去就在门上拌起嘴来了。
她心中猜疑，正欲迈步进店，内里却走出一个粗布短衣的伴计，向她说道：“女人，本店本日不开张，明日请早。”这陆红姐起初在大德寺受了一场气，到此时尙未曾消尽，来买点心却又吃了闭门羹，又看这伴计说话不甚客气，顿时就发作起来，指着那伴计鼻子说道：“你们不做买卖，又开这店门做甚么？！得客人上门，却又把人往外撵，商户人家，哪有如许的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