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瑧玉同薛蜨对视一眼,皆知这韩奇本来心软,又爱管闲事,只得同他一道下楼来。那韩奇只恐二人打将起来,方出得茶馆,便一溜小跑至那厢,对二人笑道:“两位哥哥,这们热的天也不是参议之时,且看我面上罢。况冯父执同孙父执又熟悉,我们好歹别伤了和蔼。”那孙绍祖见有人来劝,同韩奇等人又了解,纵正在气头之上,亦不好对着他发的,乃就坡下驴道:“既韩兄弟如此说,且饶他这一回。”那冯岩闻他这话越添了气,乃喝道:“阿谁要你饶!你且同我打一场来!”孙绍祖自恃强健,乃嘲笑道:“我只怕打死了你,到时再悔可不晚了?”一面往地上唾了一口,便同几人出来了。
那冯岩原生得身材苗条,不似孙绍祖般狼犺,他父亲又严命他不成显现本身之力,故除他父亲兄长以外,竟无人知他之能;现在被孙绍祖热诚,到底少年心性,直气得涨红了脸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瑧玉自知他是冯岚之弟,本就有些靠近之心;又见他生得剑眉星眼,面孔不俗,倒起了珍惜之意,乃笑道:“本来是霦琳兄弟。你瞧这位小兄弟被他打得这般模样,还是先去医馆诊治一番是端庄。”冯岩见瑧玉晓得本身字号,猜想必是同本身父兄了解的;又见他同薛蜨两人皆生得气度不凡,先就起了好感,乃点头应了,自扶着那名叫浩然的少年往医馆处径寻;瑧玉三人亦尾随而去,世人便垂垂地散了。后回再见。
【第三十五回】断是非老将军定策·闲争竞恶后辈行凶
本来冯岚有一幼弟,名唤冯岩的,性子倒和薛蜨有几分类似,亦有些古怪之处:虽生性聪明聪明,然其父令其读书之时,那些《四书》《五经》之类不过看过几眼就放下了,对《孙子兵法》等书却爱之如命;其父深觉得怪,乃将兵法中各篇考问于他,其对答如流,实胜于普通军中将士。现在方长了十三岁,却已生得身材长挑,宽背窄腰,双臂有千斤之力,既精骑射,兼通刀斧,尤善使一杆银枪,更兼边幅俊美,风韵灼灼,京里人称“玉面小将军”的便是,多谓其有乃祖之风。其祖父便是当日先皇亲封的定北大将军冯长安,亦是平骠国之乱的功臣良将,及其去世之日,圣上亲至记念。长安之女冯氏初为太子正妃,太子即位之日,封正宫皇后,便是冯岚之姑母了。
冯朝宗叹道:“我们家世代皆是武将,疆场上杀出来的功绩,然功高盖主,终是不当。我也曾上书请辞,圣上只是不准,只命在京中镇守,又厚加封赏。圣意原是违逆不得,更不敢妄加测度,只好惴惴罢了。想你祖父当年,同先皇恰是龙虎风云,甚是相得;我虽比不得父亲,幸得今上圣明,倍加恩恤,却也不敢不经心极力。只是谁知将来又如何样呢!”冯岚闻他父亲之言,不免伤情,乃黯然道:“父亲这些年藏愚守分,虽是为家中所虑,只可惜了二弟,本该是往疆场建功立业去的,现在却囿于京中,便似那猛虎入栅普通。他虽不说,我倒是晓得贰心下难过,只不令别人晓得罢了。”
瑧玉因记起书中所写,这孙家祖上乃系军官出身,当日便是宁荣府中之弟子,亦不过是希慕贾家之势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这孙绍祖便是厥后娶了迎春的,为人残暴无度,在贾家事败以后更未曾问过一句,显是寡廉鲜耻无情无义之人;现在看他模样,虽生得边幅魁伟,体格结实,面上却尽是戾气,虽止是少年,已可预感此后之情。又见那扶住方才被打少年的人不忿,乃骂道:“你算甚么扯淡的孙大爷!充大爷充到我这里来了!你打了浩然,莫非与你干休不成!”一面骂着,便欲上来打那劈面之人,一旁世人作好作歹地扯着,那少年犹自不肯罢休,挣着要上去同劈面人厮并;那孙绍祖亦嚷着要与他脱手,一时乱作一团。
想当日冯家多么显赫,现在却落得如此战战兢兢;冯岩虽有如此奇能,朝宗却不敢令其往军中去,恐怕招了三皇子耳目,引火烧身;乃命其佯装偶然向学,整天架鹰驱犬,同一干纨绔厮混。冯岩心下苦闷,然知老父之用心良苦,只得将满腹酸楚一应咽下,惟每日同那些世家后辈一道厮混胡闹,聊以度日罢了。冯岚知其心下之意,常常不平,亦深为可惜不幸,只恐老父担忧未曾说得;现在一时忘情脱口,自悔讲错,乃低头不语。冯朝宗闻他这话,却也震惊了这条心机,乃叹道:“岩儿必是怪着我的。不幸他年纪尚幼,便被生生折了羽翼,心下定然不安闲,倒是我思虑不周之过了。”
几人正在那边谈笑,忽闻得内里乱嚷,便起家往窗外看去,只见几个少年在那酒楼门口喧华。此中一个便是那批示使孙和之子,名唤孙绍祖的,另几个却不知是何人。本来是两边都要往那聚贤楼吃酒,谁知雅间只得一个,已是被人订下了的;原是孙绍祖几人后至,见有雅间空着,意欲包将下来;正在那边同酒楼仆人计算,谁知本来订下其间的几人也来了,两边皆不相让,是以喧华。此中一个少年口齿聪明,这厢几人辩他不过,那孙绍祖又岂是忍得气的?因而也不顾甚么“君子动口不脱手”,往那少年面门便是一拳,正打在鼻梁之上,鲜血迸出。那少年原生得文弱,吃了这一记重拳,只打得面前金星乱迸,几乎仰倒,幸得一旁之人扶住了。孙绍祖见状笑道:“现在且教你尝尝你孙大爷的短长!可还敢同我争竞了?”便要与同业几人往里而去。
却说因昨日锦乡伯之子韩奇来与瑧玉薛蟠两个下帖子,言说有事相商,故他两个早间起来,便往帖上所说那家茶馆而去。及至茶馆当中,韩奇已在那边候着了,几人见过,相互归坐。韩奇便道:“本日请二位哥哥前来,乃是有事相烦。”二人便问何事,韩奇笑道:“前些日子吃了卫若兰的东道,下该我还席,正不知作何计算呢,又不敢往我父亲那边问去,少不得来向两位哥哥讨个主张,帮我拿个章程的。”瑧玉闻言,便知端的。本来韩奇虽是伯爵以后,然在家中原是庶出,夙来不入人眼的;其家教又严,手头未免有些晦涩。他二人同韩奇平日也算得熟悉,知他性子天真烂漫,并无多少鬼怪心机,乃笑道:“这算得甚么,也值得特特将我二人叫到这里来!你只交于我便了。”薛蜨亦笑道:“显见的晴方同我两个外道了。我们平日皆是一气的,现在如何这们扭扭捏捏起来!”这晴方便是韩奇之字;现在闻得二人这话,心下大快,忙起家笑道:“是小弟的不是,同二位哥哥赔罪了。”说着便作下揖去,二人忙起家扶了,又坐下说些闲话。
却说那日冯岚回得府中,便将本日之事同他父亲冯朝宗一一讲了。冯朝宗闻言,倒半晌未曾出声,很久乃道:“此子城府极深,全然不似他这般年纪应有的模样。那日他往我们府上来拜见,我也曾见的。若他同我们一心倒还罢了,若不然,只怕又是一个祸端。”冯岚道:“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得将宝押在他身上了。三皇子至今尚未沾手军权,显见今上也是信不着他的,若任由他即位,又如何能容得我们家?说不得只得搏命一搏,或另有望。”
瑧玉因觉那少年有些眼熟,正不知在那边见过,却闻薛蜨笑道:“此人生得同哥哥到有几分像。”瑧玉闻言,便细细瞧了,果见那少年眉眼之处同本身有些类似,尚未开口,便听韩奇道:“本来二位哥哥不认得他?他便是神勇将军之二子,名唤冯岩的。这京里人都呼他作‘玉面小将军’,又叫‘玉面小霸王’的是。现在这两个霸王到了一处,只怕不得善了呢。”瑧玉讶然道:“本来是他!我同文起当日也曾往神勇将军府上拜见的,却未曾见他。”韩奇道:“他是个最调皮的,冯将军老来得子,对其宠嬖非常,养成个没法无天的性子。这孙绍祖又岂是好相与的?”一面说着,见几人将要扯将不住,乃道:“我们下去看看罢。这冯岩虽是暴躁之人,倒比那孙绍祖好上很多,休教他吃了亏,好歹解劝开罢。他两个都手重,万一打将起来,出了岔子,欠都雅相的。”
冯岚闻言唬了一跳,忙跪下道:“父亲明鉴,二弟并未曾抱怨父亲半点。原是我一时讲错,求父亲勿怪。”冯朝宗忙扶起他道:“我何曾怪你两个。你们是我亲生的儿子,莫非我还不晓得你们心机不成?只是你这话倒是点醒了我,三皇子此民气毒手狠,必不会因我们恭敬而罢休;虽说君为臣纲,且不说他尚未做得皇上罢;便是观他行动,又如何当得起‘君’这一字!况你姑母是我亲生妹子,当日惨死宫中,连太子也被他所害;若此仇不报,枉为人兄。只是我们务必谨言慎行,不然不但所谋之事不成,且会招致更大之灾害。”冯岚闻言,知父亲已是拿定了主张,方才放下心来,道:“孩儿全凭父亲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