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宴大观园(2)
她正啰嗦个没完没了,赖大师的出去了。凤姐儿问:“你来接你婆婆?”赖大师的说:“不是来接白叟家,是来问奶奶与女人们赏光不赏光。”赖嬷嬷这才想起来,说:“看我老胡涂了,只顾着说话,端庄事倒忘了。我那孙子选了官,少不得摆个酒。托主子的洪福,我们才气这么光荣。我叮咛他老子摆三天酒,请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女人们去散一天闷。”李纨、凤姐儿都说:“哪一天?我们必然去。”赖大师的说:“十四,只看我们奶奶的老脸了。”
次日,刘姥姥见凤姐儿,说:“明儿必然要家去了。虽只住了两三天,却把没吃的、没见的,都经历了。可贵老太太、姑奶奶、蜜斯们惜老怜贫,我归去,唯有请些高香,每天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凤姐儿说:“都是为你,老太太被风吹病了,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刘姥姥说:“老太太有了年纪,不惯劳乏;大姐儿比不得我们的孩子,哪个坟圈子里不去?别是她遇见甚么神了。”凤姐儿叫平儿拿出《玉匣记》来,让彩明念:“八月二十五日病者,东南边得遇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方四十步送之大吉。”凤姐儿说:“园子里公然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遇见了。”就让人筹办两份纸钱,派两小我别离给贾母和大姐儿送祟。大姐儿公然睡安稳了。
贾母身上困乏,来到稻香村睡午觉,让王夫人等陪薛阿姨持续吃酒。鸳鸯领着刘姥姥逛,世人也都跟着讽刺。来到探亲别墅的牌坊下,刘姥姥说是大庙,趴下就叩首。世人笑弯了腰,刘姥姥说:“笑甚么?我们那边庙前都是这牌坊,我还熟谙上面的字,是‘玉皇宝殿’。”世人还要讽刺她,她只觉腹中一阵乱响,要了两张纸,就要褪裤子。世人忙喝止她,让一个婆子带她去便利。婆子指给她处所,乐得安息。她蹲了半天,才出了厕所,风一吹,酒劲上来,头晕目炫,认不前程径,三转两绕,从后门摸进怡红院,进了屋,见一个女孩儿劈面朝她笑,她去拉手,却一头撞在板壁上。细心一瞧,本来是一幅画,猜不透如何能凸出来。转畴昔,内里的安排更使她目炫狼籍。过了屏风,见到一道门,一个老婆子劈面走来。她还觉得是她亲家母,插着满头花,就笑话对方不害臊,这么大年纪插了满头花,活像个老妖怪。她见她动对方也动,她笑对方也笑,才想起曾传闻富朱紫家有一种穿衣镜。伸手一摸,真是镜子。她胡摸了一气,可巧摸到镜框上的构造,镜子一掩,暴露门来。她走出来,见一张精美的床,坐上去,一歪身就睡着了。
玄月初二是凤姐儿的生日,往年因为忙,没顾上过。贾母本不是甚么大病,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吃了王太医的两副药就好了。贾母突发奇想,要学穷家小户,让合府高低按辈分、身份凑分子摆酒唱戏,先拿出二十两银子。上高低下无不欣然呼应。到了这一天,主仆欢聚一堂,只要宝玉找借口,带着茗烟飞马出城,到水仙庵祭拜了金钏儿,然后才回府凑热烈。世人向凤姐儿敬酒,凤姐儿多喝了些,逃席回家,恰逢贾琏与鲍二家的私通,筹议关键死她,把平儿扶正。她肝火中烧,又打平儿,又打鲍二家的。平儿无辜蒙冤,也揪打鲍二家的。贾琏恼羞成怒,拔剑要杀凤姐儿。凤姐儿逃到贾母身后求救,邢夫人夺了剑,痛斥贾琏。直到次日贾琏向凤姐儿赔了礼,凤姐儿向平儿道了歉。此事固然停歇,鲍二家的却上了吊,支属闹着要告状。还是贾琏暗中出了二百两银子,又许给鲍二一房媳妇,鲍家才算作罢。
凤姐儿就教,大姐儿为甚么多病。刘姥姥以为富朱紫家的孩子不如贫民的孩子泼,太柔滑,受不得一些儿委曲。凤姐儿又请刘姥姥为大姐儿起名,想借贫民的薄命压邪。刘姥姥问清大姐儿生于对女孩子不吉利的七月初七,就说:“就叫巧姐儿。这叫‘以毒攻毒,以火攻火’。姑奶奶依了这名字,包管她长命百岁,逢凶化吉。”凤姐儿谢了,让平儿清算好送刘姥姥的东西。平儿领她来到那边屋,把堆了半炕的东西一一交代了:绫罗绸缎好几匹、皇庄种的大米、大观园出的生果、凤姐儿与王夫人送的一百多两银子、另有平儿送的衣裙。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又叮嘱她,年下再来,甚么都不消带,只要带上各种干菜就行了。
凤姐儿明知贾琏做些甚么,也不便管,在房中安抚平儿。众姐妹来到,一来请凤姐儿当诗社监察,二来老太太叮咛,让她到后楼找找有没有当年剩下的画笔颜料。她惊奇地说:“我又不会作‘湿’作‘干’,叫我去吃呀?”又一转念,不由笑了:“甚么‘监察御史’,清楚是想我的钱呢!”世人都笑了,说:“恰是这个意义。”凤姐儿与李纨斗了一阵嘴,一个说大嫂子带着女人们不学针线,弄甚么诗社,一个说弟妇妇只会算计,恨不能算计了天下人。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扶着赖嬷嬷出去,世人忙起来,请她在炕沿上坐下。她唠唠叨叨地提及靠主子的恩情,给她孙子脱了主子籍,捐了个官,现在放了知县。她家几辈子主子,到了她孙子,托主子的福,也读书识字,公子哥儿似的,哪晓得“主子”二字如何写?她一再叮咛孙子要尽忠报国,贡献主子。李纨、凤姐儿对这位有面子的老奴也不敢慢待,恭贺她一番。她又经验凤姐儿要管严主子,主子在外仗势欺人,要扳连主子的名声。接着责备宝玉不好好上学,老太太护着不让管。
世人久等不见她返来,板儿放声大哭。鸳鸯说:“别是掉茅坑里了?”就命两个老婆子去找,没有找着。世人四周寻觅,也没找着。袭人估计她别从后门摸进怡红院,仓促赶归去,小丫头一个不见,偷空玩去了。进了屋,只听鼾声如雷,酒臭、屁臭充满房间。她忙推醒刘姥姥,恐怕轰动宝玉,不让刘姥姥说话,往香炉里撒了几把百合香,领刘姥姥来到小丫头房中,叮嘱:“你就说醉倒在山石上了。”刘姥姥连声说“是”,吃了两碗茶,醒了酒,问:“这是哪个蜜斯的绣房?精美得像天宫一样。”袭人说:“这是宝二爷的卧房。”才领她出来。
妙玉暗拉了钗、黛二人的衣衿,二人随她出去,宝玉悄悄跟来。三人来到妙玉房内,黛玉坐在蒲团上,宝钗坐在榻上,妙玉烧滚了水,另泡一壶茶。宝玉走出去,钗、黛都说这里没他的茶。妙玉拿出两个古色古香奇形怪状的杯来,别离递给钗、黛,又把本身吃茶的绿玉斗递给宝玉。宝玉说:“她们就用奇珍古玩,你让我用俗物,太不公允。”妙玉嘲笑着说:“不是我说狂话,你们家一定找出这个俗器来。”宝玉说:“到了你这里,金珠玉宝天然是俗器了。”妙玉非常欢畅,寻出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的一个大盏来,笑问:“你可吃得了这一大盏?”宝玉说:“吃得了。”妙玉说:“你吃得了,也没这些茶让你糟蹋。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驴了。’你吃这一盏,成个甚么?”钗、黛、宝玉都笑了。三人尝了茶,只觉清淳非常,赞不断口。黛玉问:“这也是客岁的雨水?”妙玉嘲笑着说:“你也俗了,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我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水,统共收了一瓮,舍不得吃,埋在地下。我只吃了一回,这是第二回。隔年的雨水,哪有如许清淳?”黛玉知妙玉生性古怪,不好多说,吃过茶,便与宝钗走出来。
李纨让大师会商到底给惜春多长时候假,世人说着扯到画甚么图上。有人发起,应当画上人物,光画园子没意义。惜春说她正愁只会画风景花草,不会画人物行乐图。黛玉问她会不会画草虫,李纨说只要画鸟儿就行,画甚么虫?黛玉说:“你们如何忘了‘母蝗虫’?名都起好了,就叫‘携蝗大嚼图’。”世人笑得直不起腰,湘云竟连人带椅子栽到墙上。最后宝钗建议给惜春半年假就行了,楼台房屋必然用规端方矩的界画伎俩,人物要分远近疏密;再让宝玉帮忙随时向会画的门客相公就教。宝玉承诺着,顿时就要去。宝钗叫住他,说另有很多东西没筹办好呢,真是“无事忙”。起首不能画在纸上,得画在绢上,就要颠末很多工序加工。为了方位精确,必须把修建布局图找来。还需求再买很多颜料,添多少画笔,要多少调色的碟子,还得预备化胶的炉子。接着她开列了一张清单,把所需物品一一写明,让宝玉去找老太太,家里有的就在家里领,没有的再去内里买。
绢用矾加工了,惜春开端作画。宝玉每天来帮手,李纨和姐妹们每天都来闲坐,一来观画,二来便于会晤。黛玉每到春分、秋分,就要犯病,本年因多玩几次,病得更重。她既盼着有个姐妹陪她说话,又腻烦说的时候太长。世人都知她的脾气,也不与她计算。
一大早,邢夫人派人叫来凤姐儿,让屋里人出去,悄声说,老爷看中了老太太屋里的鸳鸯,想纳为小妾,让凤姐儿跟老太太说去。凤姐儿对公公胡子都白了还这么风骚大为不快,劝婆婆还是别去碰钉子;老太太离了鸳鸯,饭都吃不下,让婆婆好好劝劝公公,别自找败兴。邢夫人不觉得然,嘲笑着让凤姐儿必然要说,多少大官都是三妻四妾,为甚么老爷不能?老太太的丫头也没啥了不起的,为甚么不能要?还责备凤姐儿不去说,反派她的不是。凤姐儿晓得邢夫人对贾赦惟命是从,且又极其贪婪,非常自大,谁都不信赖,就说她去先哄着老太太,待老太太欢畅了,她就分开,让太太亲身跟老太太说,给了更好,不给别人也不晓得。
一天,宝钗来看望她,劝她另换个大夫看病,老是如许时好时歹,不是常法。黛玉已没有信心,不信赖病能好了。宝钗劝她不要多用人参、肉桂,这几种补药太热了。不如每天早上用一两燕窝、五钱冰糖,熬成粥,先养胃;胃好了,能吃下饭,病就轻易好了。黛玉感喟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到这里投奔亲戚,固然外祖母疼她,毕竟不是端庄主子,整天吃宝贵药,再要吃燕窝粥,只怕有人说闲话。宝钗说她也是投奔亲戚的。黛玉说二人不一样。宝钗有母亲、有哥哥,有房有地有财产,不过是借住不费钱的屋子,吃穿日用都是本身的,她却端赖着贾府。宝钗和她打趣几句,安抚一番,说是回家找找看,有燕窝就给她送来,就告别了。
黛玉吃了两口粥,仍歪在床上。太阳快落时,天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垂垂黑下来,阴得沉黑,更加雨打竹梢,分外苦楚。黛玉顺手拿起一本《乐府杂稿》在灯下翻看《秋怨》、《分袂》等诗。她不由心有所感,提笔写下《代分袂》一首,仿照《春江花月夜》的格局,落款“秋窗风雨夕”。刚写好,宝玉来了。黛玉见他头戴斗笠,身穿簑衣,忍不住笑他:“那里来个渔翁?”宝玉一面体贴肠问长问短,一面摘了斗笠,脱了簑衣,用灯照着黛玉的脸,说:“今儿气色好了些。”黛玉见斗笠簑衣不是平常的东西,问宝玉从哪儿弄来的。宝玉说是北静王送的,一套三样,另有一双沙棠木高底雨鞋,脱在廊下了。黛玉如果喜好,他可向北静王再要一套。黛玉说:“我不要,戴上这玩意儿,岂不成了戏上的渔婆子了?”话一出口,想起方才说宝玉的话来,悔怨不迭,满脸绯红。宝玉没有留意,只顾看案上的诗稿,不觉喝采。黛玉夺过在灯上烧了,说:“我要睡了,你去吧!”宝玉取出核桃大的金表来,看了看,已是戌末亥初,就戴笠披簑出去了,又转返来讲:“想吃甚么,明天我奉告老太太。”黛玉说:“想吃甚么明早奉告你。雨越下越大了,快去吧!”
次日早上,刘姥姥找贾母告别,正碰上大夫来给贾母看病。贾母见王太医穿戴六品官服,晓得是太病院的太医,一扳谈,自他爷爷起就常到贾府看病。贾珍、贾琏领他出来开方剂,凤姐儿抱来巧姐儿请他看看。看后他说,不消吃药,只要饿两顿就好。刘姥姥这才来告别。贾母叮咛她:“闲了再来。”命鸳鸯办理送她的东西。鸳鸯把东西一一点明,她又念了几千声佛。凤姐儿早给她雇好了车,让小厮帮她把东西搬上车,众婆子送她上车拜别。
宝玉见妙玉嫌刘姥姥肮脏,要摔她用过的杯,就要过来,说是送给她,卖了也够过几个月。妙玉说:“幸亏我没用过的,如果用过的,我砸了也不给她。快拿走吧!”宝玉临走时,要让小厮打几桶水来给妙玉洗地,妙玉安排把水放在门外就行了,不准小厮出去。
邢夫人怕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不承诺,这事就完了,还是先跟鸳鸯筹议。谁不盼望站高枝?鸳鸯当上姨太太,岂不比当丫头强?不会不肯意的。她又叮咛凤姐儿别露风声,她吃了晚餐就畴昔。凤姐儿说太太的车坏了,正补缀,不如现在就乘她的车去。邢夫人就换了衣裳,坐凤姐儿的车过来。凤姐儿下了车,让邢夫人先去,她回屋脱衣裳,以避怀疑。不出凤姐儿所料,鸳鸯决然回绝给贾赦当小妾,任凭贾赦软硬兼施,也不平服。为了表白心迹,鸳鸯当着贾母的面剃头发誓,决不嫁人。贾赦佳耦被贾母痛骂一顿,讨了个败兴。
众姐妹到贾母处问了安,回园的路上,宝钗叫黛玉跟她来到蘅芜院。进了屋,宝钗就叫黛玉跪下,要鞠问她。黛玉莫名其妙,宝钗指责她一个王谢令媛,明天行酒令时胡说甚么。黛玉才想启事严峻,竟随口说出《牡丹亭》、《西厢记》中的唱词,不由脸上通红,搂着宝钗,恳求千万别说出去。宝钗就慎重其事地讲一遍大事理,女孩儿应当如何守闺门之道,如何不能看才子才子之类的册本。黛玉只要应“是”的份儿了。素云来到,说是大奶奶请二位女人顿时去。钗、黛来到稻香村,诗社的成员都到齐了。李纨说,惜春要请一年的假。黛玉说是老太太叫她画园子图,她就有来由了。探春说,都怨刘姥姥一句话。黛玉说:“她是哪门子姥姥?干脆叫她个‘母蝗虫’就行。”世人放声大笑。
宝玉刚走,蘅芜院的一个婆子送来一大包燕窝,另有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我们女人说了,女人先吃着,吃完了再送来。”黛玉睡下,心中对宝钗又感激又恋慕。再听窗外雨声,不觉又滴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