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回
霍言道笑道:“莫说两百四十斤,便四百八十斤也是有的。只要你老哥一句准话,五天后我准点送到府上。”
殷陆笑起来,看一眼那手炉,摆手不接;又在门廊下用力跺几脚,把靴面上的雪沫子抖落洁净了,这才快步进到那别院里头去。
殷陆笑道:“你我友情一场,何必说话生分。但说到用油之事,还是劳霍掌柜操心了。”
这是个引子,配角下章出场。
霍言道点头:“邱老先生五年前就没了。现在说话的,是他半子王秀才。这小我我倒没如何交道过。但听侄儿外甥们并街坊孩童说,书塾里教的并不坏。”
关于最后阿谁称呼,《红楼梦》里秦钟是被叫做“小秦相公”滴~~~以是请不要乱想,哼哼哼
霍言道感喟道:“说到底是财帛之事。我兄弟们并无出挑,虽一家人死力扶养大哥读书,至今也未过院试。其他又无甚营内行艺,吃不得苦,凡筹措的买卖也都只勉强糊口。大哥又一味叫侄子们跟着读书,行动必以老爷自居,使得家里生存更加的艰巨。我也不想父母老来刻苦,只不时帮扶,不料就在客岁腊八,父母特特叫归去吃酒,酒食间问我油铺事情,又问平常运营。到小年,老爹俄然对我说,当年我从刘爷爷手里盘下油铺的本钱,有他给的一半;而本大哥、侄儿读书需求用度,只叫我将铺子折了一半钱与他。可这事情究竟从何来?当年油铺的本钱,是我十年光阴攒了大半,又有我媳妇当时虽没嫁我,却偷偷当了金珠悄悄递与我。另有便是娘舅,瞒了舅母,凑了十四两六钱碎银送来――我到底也没接,也不是嫌少,只是当时候大表妹出门子,这点钱虽未几,打两支好的簪子陪去也光彩。我本身又拼集了些,这才盘下的油铺。父母兄弟那边,实在一文钱未见;不但未见,大哥传闻我盘下铺子,当日便与三弟过来,硬抬了两缸早被人预订了的油家去。若不是老掌柜另有些情面,怕是新铺刚开张便要关门!现在老爹却要分一半油铺与他们,我是实在不肯服从。”
殷陆道:“如此恰好。我便去回三夫人的话。你明儿先打发个小子送两瓯二十斤油来,一则让夫人见见货好放心,二来家里也该要用这个。”霍言道一一应了。
霍言道苦笑,本身又斟饮了一杯,而后慢慢道:“老哥美意,我也不能坦白。偶然买卖,实是为缠上了官司。”
霍言道传闻,忙起家向殷陆行个礼:“殷兄厚意,实在多谢。小弟这里有礼了。”
殷陆微怔,忙问:“竟是你的父母舅家要同你打官司?”
“老哥你也晓得,我是微末的出身。家里兄弟姊妹浩繁,因养不起,便送到娘舅家度日儿。娘舅家也不余裕,虽让我在乡塾做活附学,到底没两年就出来讨糊口。幸得我铺子先头老掌柜刘爷爷宽德,教我油蜡造作,又教我账目计算、买卖来往,厥后还把独一一个外孙女儿许我做妻房。是以上真论起来,我是觉受刘爷爷大恩,此生难报的。但是父母、舅家到底亲缘一脉。我日子垂垂起来,看管父母家中也是正理。这些年来,父母日长年节、兄弟姊妹嫁娶,一丝不漏;舅家那边,也是凡有所用,无不尽我所能。只是两家人丁既众,事也繁多,侄甥辈又一日日大起来,如此便生烦恼。”
霍言道苦笑道:“我也如此与罗老爹说。但是罗老爹说那字据纸也是旧的,墨色、印鉴都旧,实在看不出假来。更要紧的是,那曹、孙、邱三家都一口咬定,当日便是我求着父亲兄长,都是见证。如此,我又另有何话可说,便说了又有何人会信?”
殷陆问道:“但依你说,你并未借过银两。这字占有假无真,必是捏造。”
霍言道笑道:“公然你老哥最是仗义。虽猜得左了,这一杯我必得先敬你!”说着与殷陆斟酒,两人饮了,霍言道说道:“这官司,说来忸捏,非是外人胶葛,竟是我自家人窝里胡咬,父母舅家执意不肯放过,直要闹上公堂。”
霍言道苦笑道:“愿如殷老兄吉言。本日失态,强拉着老哥吃酒说话,后日不管如何,必有一份情意。至于府上香油之事,还请老兄放心,必不迟误了闲事。”
霍言道感喟道:“如何不是。但是既是血亲,我也只跟父母说,侄儿侄女们立室我尽可卖力,只是油铺运营之事,实在不是兄弟们能接得动手。又承诺既然家计艰巨,年节比往年加送一倍的银两布匹与几位兄弟,侄儿处再加一倍的纸墨钱。成果还不能足,到底不欢而散。”
霍言道不由猎奇,忙问:“甚么事?殷兄请说。”见店伙送了酒菜来,先止住,问道,“也不晓得事情急缓……或者,这些先叫送殷兄家里去?”
霍言道边说,边又是接连两杯酒入肚。因喝得急了,喉咙呛着了风,一时咳嗽连连,伏在桌上半晌方才缓过来。殷陆见状,劝道:“你也莫急。这究竟在蹊跷,那字据各种,必有原因。大人们贤明,或许这几白天就看出首尾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调剂章节,不是更新,咕噜噜……
两人又喝了一轮酒,顺手捡两筷子菜吃了,殷陆这才住了酒箸,问道:“霍老哥,此次灯油的事颇要紧,不能出错。我倒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到底想问一声,怎的就闭门停业,一大朝晨的就泡在这楼子里吃闷酒?有甚烦恼事,且说一说。如果我力能及的,便帮一把手也好啊。”
殷陆大惊:“这又是怎地?”看霍言道描述全无打趣作伪,心下微忖,随即道:“霍老哥名声最好,行事又与报酬善,莫非是买卖行里有不长眼的要讹你?这个倒不怕。不管是谁,名头说出来,我与你想体例。总不能叫美意的让了黑心的去。”
殷陆道:“家大口众,原就更多些大小事情,也是常理。但是为何你侄儿外甥们的烦恼,却要累到你老哥与父母长辈打起官司来?”
霍言道感喟道:“我何尝情愿。只是现在连拖都不让我拖得。初三县府开衙,我大哥一早便将状纸递到了县里。幸亏县令张大人、书办李大人常日都有走动,借口年节未完,暂压了下来;但一过十五,便再也拖不得,必得讯断才是。而这两位大人听了我的述情,又叫人查了各家环境,递来的动静也都和里正罗老爹一样――固然家父家兄不堪,但字据却看不出有假。殷老兄啊,我这二十来年勤勤奋恳,挣下的虽不是甚么令媛万贯的大奇迹,到底也是实实在在一份家私。我媳妇儿是个俭仆贤惠人,我两个小子还没立业立室,就这么稀里胡涂被人弄去一多数,我内心实在不甘!”
霍言道本来笑容满面,俄然听到这一句,抬开端来又见是他,倒是笑起来:“就你瞎嚼,也不怕舌头绊跤。我一人吃酒有甚希奇,倒是你殷大管事,年节底下合法忙,如何倒有空寻到这里?不过既得空,就该你捞这个便宜,且坐,多少吃我一钟去。”一边说一边号召店伙温酒添菜来。
殷陆道:“如此一说,倒更胡涂了。只是按你说,莫非真的将半爿铺子送与你兄弟不成?”
殷陆也不推让,侧面坐了。先吃一钟温酒,这才笑道:“你说我得空,那里的事儿。生来与人跑腿的命罢。本日还是有事专门寻你来,不料结健结实一顿闭门羹;要非这事儿托不得别人,这滴水滴冻的我还不兴走这两三百步呢!”
殷陆闻言也是感喟,又问:“那官司一事,又是如何?”
殷陆道:“你且不忙施礼。我也是趁便。你倒先说,你这买卖还做得做不得?旁的非论,头批两百四十斤香油,元宵节送到,能够应么?”
殷陆听到此处,点头道:“恰是。我也传闻你那兄弟们游手好闲,特别小的两个不成器,经常在酒坊赌坊一混便是一整日。你父母偏疼也就罢了,生生要夺你的铺子,确切过分。”
殷陆一时倒笑起来:“你这老霍,四十多岁人,还慌脚鸡似的。那里差这一顿的工夫。”说着号召伴计将酒菜就在桌上放下,又叫多烫两壶热酒,这才向霍言道说道:“事儿也不算急,要紧倒是几分――便是我家老太太的佛事,太太们前儿在定林寺发了愿心,要在先老太太来往的南京三十六座寺院庵庙里都供上长明灯。三夫人把香油的事儿派给了我,又埋头提一句你老哥,只说你做买卖实在,油也好。这不,我便来找你了。谁想你初五才开了市,今儿又闭上了门。故意想换一家,但到底有这些年的情分。”
却说,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金陵,最是形胜:钟山虎踞、大江龙蟠,又有秦淮一带天然环护,因此两千余载之前便有城池建立,史上更稀有代王朝在此定都,恰是尘凡中第一等繁华繁华之地。而这秦淮河边则是金陵城繁华繁华的鼎盛。也不说两岸居住了多少累代显赫的世家大族,只说挨着秦淮河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街巷,称为大油坊巷。又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油坊巷,路幅约是大油坊巷的一半儿,与之交叉而过――听这巷名,便可知此一片地区人家多运营香油烛蜡一类。就在这两条巷子订交的路口,有一户背靠着秦淮河的人家,家主姓霍,名学,字言道。嫡妻徐氏,脾气暖和,贤淑知礼。伉俪二人运营一爿香油铺子,因诚信公道,油料上佳,不但在大小油坊巷周近尽皆着名,就连秦淮河边很多世家大户也爱用他家香油。并且这霍言道虽是贫寒出身,却甚好学,幼时曾附读乡塾,颇能识文断字,待人接物既有章法,又不失急公好义的慷慨之风,故而甚得人望,此一片灯油大户中竟是以他为首了。这霍言道买卖昌隆、伉俪爱敬、邻里敦睦,膝下两子也都入乡塾就读,平常每笑面迎人,不管买卖与否、买卖凹凸,一概殷勤相待。但是这一日正月初九,大小油坊巷上店铺早已开业,世人同心为十五日的灯节筹办着力,霍家油铺却大门紧闭。见此景象,以特地到他家买油的客人不免迷惑,遂转向中间铺子探听景象。那边店伙认得来人乃是秦淮河边乌衣巷口宰相谢家的管事,姓殷名陆,忙笑应道:“殷老爹来得不巧。这霍掌柜家里似是出了事,迩来非常的不喜。初五虽开了业,不过半日又闩了门。这几日也未见得当真做买卖。倒是一早,瞥见他一小我向小丰楼去了。若老爹寻霍掌柜有事,无妨往那边去。”
这边殷陆分开小丰楼,却不忙着回府,街边随便雇了辆车,往承恩寺方向行去。一起上思忖着霍家一事,越想越觉疑点重重。直到车行到承恩寺,绕到寺东南一处花圃别院,殷陆这才清算了心机,下车上前。一个青衣小厮从门房里瞥见他来,赶快迎出来问好,又递手炉:“殷管事好!但是来寻小谢相公的?恰好,今儿天冷,相公们多在暖堂看雪作诗取乐。您直管一起出来便是!”
殷陆听他说得明白,又不胶葛,顺手与了他两个铜子“年下买糖吃”,便往小丰楼寻人去。这小丰楼乃是油坊巷头一家茶酒楼,也卖茶,也卖酒肴。但是现在天时髦早,楼里空旷无甚客人,殷陆进门便见角落边一张桌上霍言道正自斟自饮。殷陆忙走畴昔,笑道:“大年节下,如何一人吃闷酒?莫非与家里头拌嘴,气得嫂子回了老丈家?”
殷陆皱眉道:“那曹、孙两家是你旧邻,勾连一气也未可知。但那邱家,应是读书人家,如何也混到一起?”
霍言道沉默半晌,吃一杯酒,这才持续说道:“便是二十七那日,我在外头与铺子里伴计管事们结账,吃酒,俄然家内里打发人来,说里正罗复派了人过来叫立即往父母家去。赶畴昔一看,倒是父亲、兄弟、罗里正和两个街坊的白叟都在。父亲这才拿出了个字据,上面说,十五年前,我为盘下‘油头刘’的铺子缺银一百零四两,故而向父亲借银。父亲银钱不敷,又向街坊曹、孙两家各借十五两,凑成一百零四两够数与我。上头有当时统统人的画押,又有保山即塾师邱茗端及当时里正的名字与印鉴。再上面又是两行大哥还清曹、孙两家银两的署名画押。罗老爹便与我说,这字据甚是清楚,虽故意帮我,也是没法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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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毕,又各吃了酒菜,这才相对拱手,各自拜别。
若问殷陆寻的是谁,霍言道的官司蹊跷在那边,且看下回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