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吹箫人去玉楼空（上）
豆大雨珠溅在汉白玉台阶上，劈啪作响，像一个个爆栗的声音，激起无数乌黑水花。润儿看着我，悄悄道：“母妃，我冷。”
他极欢畅，很清脆地答了声：“是！”
雨声如注，溅起多少秋寒，无数水泡在浑浊的水潭里浮起五彩浊光，旋即被新的雨水突破沉灭。我沉寂道：“mm既这么说，我也不便出来了。”
我含笑握住她的手，“约莫不会。因为你是帝姬，这是你比我与德妃荣幸的处所。”我微微沉吟，“只是你要把稳，居安思危，才不会招致祸害。”
我再度回宫后一贯驭下宽和，甚少有如许疾言厉色怒骂的时候，陪侍在外的宫人侍从无稳定色咋舌。
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了然一笑，这是宫中女子的命数。
润儿年幼，尚不晓得这些盘曲苦衷，只是灵巧地点点头，“好。”他粲然一笑，“母妃每天给润儿穿衣服，但是很少给涵哥哥穿衣服。”
彼时，已是钦天监司仪的季惟生垂手恭立于仪元殿内，不假思考地加以必定，“官方相士之言并未有误，帝都位于东方，连日多雨雷暴，主女阴之祸。至于钩弋女祸之言，微臣所知，钩弋夫人乃汉武帝宠妃。恕微臣大胆，应指皇上身边的职位极高贵宠妃，又与玉有关。此女蒙蔽彼苍，故而天象大变加以怒谴。”
我低头重新用心于绣像之上，淡淡道：“无妨。昔年贞一夫人亦曾因天象被禁足，厥后也可否极泰来。”
“贤妃向父皇建议，废去母妃位份或是只给母妃换衣或采女的名位。”胧月瞥一眼在旁玩耍的润儿，不觉微露忿然之色，“她还说，母妃现在被禁足，不宜扶养润儿，她想要带走润儿。”
我淡淡一笑，“那么本宫再耐烦等待。”伸手挽一挽被水雾濡湿的鬓发，却鲜明见洁白指尖鲜明闪现鸦翅般的玄色。才苦笑惊觉，本来槿汐细心为我染了两个时候的发根已经不起雨雾津润，被化开了少量。
她唇角的弧度更加扬得高，声音清澈，“三年五载以后，只怕都惯了。”她美目流转，掩口笑道：“方才皇贵妃说要见皇上，只怕皇上现在不得空了，正与季司仪有要事商谈呢。”
“谁也不得见么？”我悄悄一笑，目光幽幽如一息烛火，“那么贤妃呢？”
“是么？”我轻浅的笑，又拿起银针绣了几针，转首看着窗外雨水打损了数株翠绿芭蕉，不觉自言自语，“雨还是没有停呢，不知要下到甚么时候去。”我问道：“我被禁足已有几日了？”
我犹不解恨，“季氏有眼无珠，妄观天象，本宫定要他有碎尸万段的那天！”
胧月似有深思之状，她微含怯意，问我道：“母妃，我也会如许么？”
我紧紧拢住她，面向落着无尽大雨的天空，沉声道：“不怕！有母妃在，甚么都不必怕！”
“那么她觉得该如何？”
是蕴蓉娇俏的声音，甜糯米普通黏人，“那也一定。”
蕴蓉似是才发觉我的存在，笑容悄悄一漾，“皇贵妃也在，方才没瞧见真是失礼了。”一抹骄贵之色从她含笑的眼底漫出，“四殿下越来越敬爱，难怪皇贵妃钟爱非常，何时去我宫中长住便好了。”
我受册为皇贵妃以后，当然是权势倾倒后宫。因着不测的足伤，玄凌亦对我颇多垂怜。但是，我所受的宠嬖，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七日。”胧月精美的面庞上暴露深深的隐忧，“因为母妃被禁足而大雨未停，昨日德母妃听闻贤妃已向父皇进言，是对母妃奖惩不敷才天怒未歇。”
对镜时，亦惊觉本身一月之间的衰老窜改，鬓角的发根模糊可见霜色，整张脸削尖而蕉萃，眼角，已有细致缠绵的细纹横亘其上。晓得此身只是以色事君上，操心保养多年，不太短短月余，却仿佛十数年光阴从我面庞上仓促逃逸而去。
她的笑意在满天雨水之下显得冷酷而阴冷，“但是，姐姐还是甄家玉字辈的后代，不是么？”
因此，即便有我的皇贵妃身份，宫中权势最显赫的，毕竟是胡蕴蓉。
是了。自我被册封为皇贵妃，光荣无极，掌六宫之事。后宫之事天然皆由我把握，可出入仪元殿，倒是胡蕴蓉垂垂做得熟惯之事了。
我不与她置气，只是和婉一笑，“润儿自幼长在柔仪殿，只怕不惯。”
胧月常常来，皆带了新奇生果糕点分与诸弟妹，偶尔立足立于我身边，悠长地看我绣着“柳絮春华图”。终究，她忍不住出言扣问，“母妃，你被禁足也不焦心么？”
胧月乖顺地点点头，自从我小产之过后，胧月的性子沉寂很多，不复幼年时率性活泼，似一株委宛的女萝，缓缓长出坚固沉默的枝叶。她的眸光环顾柔仪殿四周，最后谛视着窗外还是不断歇的茫茫大雨，俄然轻声道：“母妃虽被禁足，但衣食用度涓滴未损。实在那日李长来宣旨，母妃不该痛骂季惟生。现在大家尽知母妃不喜他，反而贤妃更赏识季惟生了，母妃得不偿失。”
“那你父皇肯么？”
蕴蓉从未想过要扶养润儿，比来经常提起，不过是志在后位罢了。无子的蕴蓉一旦扶养皇子，便是登上后座的有力一举。
已是入秋时节，还是有雷暴气候，一白天数度见雪亮闪电横刺暗沉天空，雷声如鼓如潮。天象之变，民气莫不惶惑。官方相士夜观天象之变，皆云是祸。官方卜乱纷繁，最后的锋芒竟指向紫奥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
我“啪”地一声拍上桌案，桌上搁着的一把小银剪子快速跳起来，锋利的剪头险险戳到我身上，我不顾另有跟从李长而来的侍从在外，扬声怒骂道：“统统错误，都怪季惟生巧舌令色，令得皇上曲解本宫！本宫不能出此未央宫，必然日日谩骂竖子，要其不得好死！”
是了。我老了，又有足伤。色衰，天然爱弛。
歌乐饮宴，圣心欢腾，皆在胡蕴蓉的宫中。宠嬖，恰如垂垂西移的日光，现在，正非常明丽灿烂地停驻在风华正茂的贤妃胡氏身上。何况，她现在深得玄凌的信赖。
胧月缓缓点头，神采稍稍败坏，“还好父皇尚未承诺，只是贤妃一贯痴缠，只怕父皇总会有答允的一天。德母妃为此忧心如焚，夜不能寐，想要与贵母妃商讨同去为母妃讨情。”
玄凌正为天灾天灾烦恼不已，不觉挥手道：“蒙蔽彼苍？朕乃天子，蒙蔽彼苍便是蒙蔽朕。试问朕的后宫，会有谁敢蒙蔽朕呢？胡言罢了。”
胧月想一想，冷静摇了点头，又道：“但是母妃只是绣花打发日子，也不会厌倦心烦么？”
我昂首吻一吻他光亮的小额头，浅笑道：“因为母妃最喜好润儿，是不是？”
我温文地笑，更加握紧他冰冷的小手，哈腰紧紧拥住他，“是母妃不好，出来时不及为你多添件衣裳，等下归去母妃就亲手帮你穿上，好不好？”
我莞尔，“若我焦心，你父皇会解了禁足令放我出去么？”
几近在同一刹时，殿门豁然翻开，蕴蓉穿戴瑰红织金的明丽衣裳，金丝牡丹披帛长长地流曳于殿前，似两缕金红霞光自云端拂过，对比着我的明黄服制，更加对比出我的衣衫机器和她的年青艳美。在瞥见润儿的一刹时，她的眸色突然一亮，含了满面笑意，哈腰拉住润儿的手，“润儿如何在这里？等了好久了么？”
李长满面笑容来宣旨时我正坐于窗下绣着一幅“柳絮春华图”，淡淡柳絮轻烟，要用极浅淡的乌黑丝线一毫一毫绣在洁白素锦上，看得久了，眼睛会酸痛发花，仿佛是幻觉普通，看着绣像上的鲜艳春花一朵一朵肆意怒放开来。
我神采平高山接旨，不去发觉李长眸中的悯色，他温言道：“娘娘本身保重。”
我感喟，悄悄抚一抚润儿的头发。后宫之争，何必扳连无辜冲弱。何况，润儿是眉庄临终拜托于我，我怎可等闲让他被别人带走，乃至沦为棋子。
我不疾不徐道：“胧月，你已奉劝母妃不宜怒形于色。那么你也该晓得，身为宫中女子，做人不成颜形于色，做事不成急于求成，不然只是自毁长城。你归去也要奉劝德妃，不要为我的事操心。”我招手表示她靠近我，悄悄附在她耳边道：“此事除了你，谁也没有体例。”
夜已凉，我牵着润儿的手鹄立于仪元殿外，大雨如注，雨水沿着殿檐的瓦铛激流而下，似密密的珠帘隔住人的视野，昏黄的水雾中望出去，本来朱红色的宫墙被漫成幽戚的深红，倒衬得金碧光辉的宫殿有着水洗后的亮泽浮光。李长满面难堪，搓动手向我道：“皇上叮嘱了，与季司仪有要事商谈，谁也不得见。”
润儿低了头，往我身边靠了靠，抬头向我道：“母妃，我们再不归去，灵犀姐姐要找我了。”
我沉默低首，目光停驻在窗下点头晃脑读书的涵儿和润儿身上，他们的声音还稚嫩，但是活力兴旺，像重生的草，谁也不能停止他们的长势。
命令将我禁足的日子是在玄月十四，此前数日，宫中关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的流言纷传不止，而我昔日的闺名“玉嬛”二字亦在嫔妃之间传播开来，而所谓“蒙蔽彼苍”，逐步地，连玄清将我自摩格军中带回之事亦被传得不堪入耳。
李长表示我悄声，苦笑道：“贤妃娘娘现在得皇上专宠，天然非比平常。”
我暖和道：“好。我们见过你父皇就早些归去。”
“不会。”我谛视着胧月，目光和煦如四月轻暖的阳光，“你瞧这柳絮，在艳阳下翻飞若轻淡梨花，可有多美。柳絮此物，是春日名胜，极受人咏叹。但是此物，偶然也会是要人道命的东西。母妃绣这个，是想不时提点本身，事情常常有正反两面，即便现在身在窘境亦无需悲观，若在顺境对劲之时，也莫忘杀身之祸或许转眼即到。”
胡蕴蓉唇角含着诡秘的笑意靠近我，身上带着龙涎香津润的香气，“姐姐的三位mm名玉隐、玉姚、玉娆，mm才大胆测度。”
我拉过予润的手回身欲拜别，蕴蓉笑吟吟看着我，眸色如这阴暗的天空，沉沉欲坠。她的声音轻柔而隐蔽，“姐姐曾经的闺名是不是叫甄玉嬛。”
我慈爱地浅笑，幸亏，我另有我的孩子们。
何况我的突然朽迈，是让他狐疑的。即便卫临曾数次向他回禀，“娘娘是惊惧过分、足伤疼痛才导致容颜蕉萃。”但我在无数次回身后，感遭到他猜疑的目光如钢刀，刀刀刮得我背脊发凉。
“只是很早我便不喜好这个玉字，弃之不消了。”
李长道：“贞一夫人亦曾为此事去劝过皇上，只是这雨……”他昂首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忧心忡忡，“贤妃娘娘她……”
我淡淡道：“mm如何如许耳聪目明。”
自我禁足，宫中妃嫔皆不成来柔仪殿看望，唯有胧月，她贵为帝姬，又生性大胆，常常不顾禁令出入柔仪殿中看望我与几个孩子，玄凌不忍过分呵责于她，倒也由得她去。
季惟生这数月来与胡蕴蓉走得很近，曾屡言蕴蓉有凌云之像，胡蕴蓉为他保护，也是道理当中。
李长忙劝我低声，连连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胡蕴蓉的笑容恰如被乌云遮住的日光，快速一敛，很快又笑道：“唤我母妃就好。润儿可要去母妃宫中玩会儿，母妃宫里有很多新奇玩意儿，你喜好玩甚么？七巧板、木麒麟、蹴鞠球还是风铃塔？或者你能够和敦睦帝姬一起玩耍。”
润儿按着礼节，极恭谨地唤了声：“贤妃娘娘。”
仪元殿近在面前，能够模糊闻声里头的对话。只是，我已是被摒弃在外，不得随便出入之人了。
大雨哗哗不止，全部未央宫浸在一片喧闹阴湿当中，灵犀从未见过柔仪殿中如此暮气沉沉，宫人相对垂泪的场景，不免害怕，水汪汪的眼中尽是欲落未落的眼泪，紧紧依偎在我身边。
我心下一酸，不知本日过后，润儿还可否鞠养在我的身边。听闻胡蕴蓉已数次向玄凌提出，“敦睦年幼无伴，而皇贵妃多事辛苦，想把予润接到身边扶养”。玄凌未置可否，但是胡蕴蓉眼下最得玄凌信赖，再多求几次，玄凌一定不允。
乾元二十七年玄月，天降暴雨，连缀数旬日不歇，京师如浸在大水中普通，百姓寒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