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一）
我一贯对宫人和颜悦色，甚少起火。本日翻脸连槿汐也吓了一跳，也不顾她们哭闹告饶，忙驱了她们走了。
我遣开四周的人，正了神采道：“是我要问你做甚么呢？”我顿一顿：“那日在扶荔殿，你是如何了？”
才一看完，眼中不觉垂下泪来，一点点濡湿了纸片。
陵容的住处安设在宜芙馆四周的一处僻静院落。除了她贴身奉侍的宝鹃和菊清，另有两个起初眉庄派给她的宫女翠儿和喜儿服侍。
说着让流朱去切了密瓜，一起用了一些。
我抿嘴想了想，俄然笑道：“我可不要甚么‘蝶恋花’。蝶恋花，花可也一样恋蝶么？这个不好。”
喜儿嗤笑道：“小主本来觉得本身是主子了呢？也不晓得这一世里有没有福分做到贵嫔让人称一声‘主子’呢！”
傍晚时分，槿汐带人进殿撤换了晚膳时的饭菜，又亲身伏侍我沐浴。这本不是她分内的事，一贯由晶清、品儿、佩儿她们服侍的。我晓得她必然有事要对我说，便撤开了其别人，只留她在身边。
“我又何尝不晓得。”忽地想起甚么事，伸手就要去取衣服起家，“她的饮食不会有人做手脚吧？万一被人下了毒又说她惧罪他杀，可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见陵容眸光快速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春水，脸上不自发带了一抹女儿家的和顺神采。
我仓猝拿过来一看，小小一卷薄纸，只写了寥寥八字：保重本身，互助陵容。
菊清想是气不过，道：“小主您就是好脾气，由着她们闹腾，眼里更加没有小主您了。”
陵容甜甜笑道：“当然好。姐姐也要绣一个‘蝶恋花’的么？”
陵容自知讲错，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涨红了脸坐在廊下。菊清却耐不住了要和她们辩论起来。
想想也有事理，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这大半年，小主对眉庄小主的心竟是比对本身更甚。本来眉庄小主有孕，皇上萧瑟了您好几日，宫中的小主娘娘们都等着看您和她的笑话，谁知您竟对眉庄小主更亲热，就像是本身怀了身孕普通。”
翠儿不屑道：“小主没说甚么，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凭甚么由着你说嘴了。”
我忙按住她手，冒充责怪道：“又要说那些话了。”
我微微一笑看着她：“陵容只要祝我与皇上恩爱，却不想与皇上恩爱么？”
我看完纸片，敏捷团成一团让槿汐放进香炉焚了。
我拍拍她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有甚么是不成说的。”见她老是惭愧的模样，内心也是不忍，转了话题道：“前两日看你吃着那荔枝特别苦涩，本日又让人拿了些来。你尝尝有没有前次的好。”又指着流朱手里的密瓜道：“这是吐蕃新进的密瓜，特地拿来给你。”
槿汐安抚道：“眉庄小主平日就是个有气性的，想必不致如此。”
陵容怔了怔，亦浅笑道：“也是。我给姐姐绣个比翼鸟和连理枝，祝皇上和姐姐恩爱好不好？”
陵容细声细气道：“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们受委曲了。”
我感喟道：“陵容，你的心机我如何会不懂？”我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半晌，陵容身姿柔弱，皮肤白至透明，一双妙目就如受了惊的小鹿，和顺似水的目光从纤长的睫毛后滤出丝缕，让人怦然心动。我不由叹一声，公然是我见犹怜！虽不是绝色，却足以让人顾恤动情了。
我伸手一拦，道：“那里能光驾两位脱手，可不罪恶。”说着看也不看她们，只浅笑对菊清道：“好丫头，晓得要护主。浣碧，取银子赏她。”
我吁一口气，道：“如许我也就放心了——只怕她想不开。”
菊清忙谢了赏。翠儿与喜儿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讪讪缩了手站在一边。
世人见是我出去，都唬了一跳。翠儿和喜儿忙住了嘴，抢着请了安，赔笑着上前要来接流朱和浣碧手里的东西。
槿汐忙道：“小主多虑了。这个事情看管眉庄小主的主子们天然会把稳。万一眉庄小主有甚么事地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他们啊。”
我感慨道：“我与眉庄小主是幼年的老友，从深闺到深宫，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岂是旁人能够比的。在这宫里，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搀扶才气走过来。她本日落魄如此，我怎能不肉痛焦心。”
槿汐轻手重脚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材，轻声道：“芳若姑姑那边来了动静，说眉庄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几日那样整日哭闹水米不进，垂垂也温馨下来进些饮食了。”
陵容被我瞧得不安闲起来，不自感觉以手抚摩脸颊，半害羞怯问道：“姐姐如许瞧我做甚么？
陵容一惊，随即低了头道：“姐姐说甚么呢？”
陵容道：“姐姐路上谨慎。”
喜儿也道：“不怪我们做奴婢的要抱怨，跟着小主您我们但是一日的光也没沾过，罪倒是受了很多。”
陵容和一同进屋坐下，陵容面含愧色道：“陵容无用，叫姐姐看笑话了。”
我道：“不是说想做我身边的主子么？我身边的主子可不是好当的。你们的小主美意性儿才纵着你们，我可没有如许好的性子，断断容不下你们这起子眼睛里没小主的主子。”我脸一沉，冷冷道：“槿汐你带她们去慎刑司，奉告主事的人说这两个主子不能用了。亲身盯着人打她们二十杖，再打发了去浣衣局为奴。”她们一听早吓得跪在地上冒死告饶，哭得涕泗横流。我也不睬她们，只对槿汐道：“等下回了皇后，去外务府拣两个顶用的主子来奉侍陵容小主。”说着拉了陵容的手一同出来了。
眉庄叮咛的事我实在感觉难开口，犹疑了半日只张不开嘴。
我心知她仍对哥哥有情，心底黯然感喟了一声，陵容，不要怪我狠心。你如许牵挂哥哥，于你的平生而言，真的是一分好处也没有。硬一硬心肠，脸上充起愉悦的笑容：“爹爹说哥哥此番返来必然要给他定了婚事。家有长媳，凡事也好多个照顾。也算我甄家的一桩丧事了。”
陵容眼中隐有泪光，“姐姐这么对我，陵容实在……”
也不过那么一瞬，陵容已伸手稳稳扶住了墙，神采如常，淡淡浅笑如被风零散吹落的梨花：“这是丧事啊，甄公子娶妻必是王谢淑女，德容兼备。陵容在此先恭喜姐姐了。”
我伸手拈起她的绣件，放在桌上细细抚平，“莫非你真要整天靠刺绣打发光阴？连那些奴婢也敢来笑话你？”
沐浴结束换过洁净衣裳。看看时候已经不早，携了槿汐去看陵容，让流朱与浣碧带了些生果丝缎跟着畴昔。
我道：“你的性子也太好了，由着她们来。我不是早奉告过你，宫女内监有甚么不好的要来奉告我，本来眉姐姐能照顾你，现在我也是一样的。”
陵容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刹时暗淡了下去，像烧得通红的炭淬进水中，“哗”地激起白烟袅袅。
偶然瞥见她搁在桌上的一块没有绣完的绣件，顺手拿起来看，绣的是“蝶恋花”的图样，针工精美，针脚精密，绣得栩栩如生。陵容见我看的津津有味，不由红了脸，伸手要来取回。
我内心毕竟是不忍。这个模样，怕她是真的喜好哥哥的。但是不如许做，陵容内心老是对哥哥存着一分幸运的但愿，她的心机断不了。所谓懦夫断腕，实在是不得不如此。
槿汐仿佛深有感到，对我道：“小主对眉庄小主如此，眉庄小主对小主也是一样的心吧。这是眉庄小主想尽体例让芳若姑姑送出来的，务需求交到小主手中。”
陵容低声道：“眼下是多事之秋，眉姐姐流浪，姐姐焦头烂额。陵容又怎能那么不懂事再拿这些小事来让姐姐烦心。”
还未进院门已听得有辩论的声音。倒是翠儿的声音：“小主本身循分也就罢了，何必扳连了我们做奴婢的。若能跟着沈常在一天也享了一天的好处，如果能跟着甄婕妤就更好了，且不说婕妤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连带着我们做主子的也叨光。”
我点点头，忽而作回想起了甚么事，灿然笑道：“前些天哥哥从边关来了家书，说是来岁元宵便可返来一趟探亲。”
陵容头埋得更低，更加楚楚不幸，叫我不忍心说她。再明白不过的事，她是怕得天子喜爱，才用心不经心极力去唱。只是她为了甚么才不肯意经心极力去唱，恐怕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陵容的屋子有些小，下午的日头一晒分外感觉闷热。说不上一会话，背心就有些汗涔涔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尝不晓得陵容是我现在身边独一一个能够信赖又能借力搀扶的人。但是进宫将近一年，陵容仿佛对我哥哥余情未了，不但不时到处制止与玄凌照面，照了面也尽量不引他重视，我又如何忍心去勉强她和一个本身不喜好的男人靠近呢？
眉庄禁足玉润堂身边天然没有笔墨，这一卷纸还不知她如何费经心机才从那里寻来的。没有笔墨，这戋戋八字竟是用血写成，想是咬破了指头所为。心中难过万分。眉庄啊眉庄，你本身难保还想着要替我全面，想着我孤身无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浅笑道：“陵容的针线又进益了。”看了一回又道：“你的技术真好，也给我绣一个做香囊好不好？”
“如许的日子”，我昂首打量一下这小小的阁子，幽幽道：“不必我当日卧病棠梨好多少。”
我听得心头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踏进门去。
我站起家，缓缓理齐簪子上乱了的碎金流苏，扶了浣碧的手往外走，走至仪门前，转头对陵容道：“夜深风大，快出来吧。不必送了。”
陵容手指里绞动手绢，结成了个结，又拆散开来，过不一会儿，又扭成一个结，尽管将手指在那边绞着，低头冷静不语。半晌才挤出一句：“陵容福薄。”
我忙表示槿汐她们先不要出来，悄悄站在门口听。
陵容死力避开我的目光，低声嗫嚅道：“没有甚么啊。”
我看她一眼，舒一口气和颜悦色道：“你觉得那日我只顾着跳舞没听到。你唱的的确不错，但是连常日工夫的五成也没唱出来——陵容，但是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