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娘子(下)
眉庄冷静不语,半晌方道:“恃宠而骄,半夜高歌!她竟擅自命令把曾与你同住的史美人打入了‘暴室’。”
我浅笑道:“那是功德啊。”
眉庄道:“全部宫里也就你还能乐得安闲。内里可要闹翻天了!”
我含笑道:“天然闻声了。‘妙音’娘子公然是名不虚传,歌声甚是动听。”
我淡然道:“那是迟早的事。昨日之事已伤了帝后的颜面,乱了后宫尊卑之序,就算华妃想保她也保不住。何况华妃那么聪明,如何会去趟这滩浑水?”
流朱笑道:“蜜斯顶心疼那些花草,秋末的时候小内监们全给包上了稻草,冻不坏的。”
我见状不对,忙拉了她进暖阁,让晶清拿了暖炉放她怀里暖身子,又让品儿端了热热的奶羹来奉她喝下,才渐渐问她原委。本来晚膳后大雪渐小,史美人在淳常在处用了晚膳正要回宫,淳常在便送她一程。入夜路滑,点了灯笼照路,谁知史美人宫女手中的纸灯笼俄然被风吹着燃了起来,正奇妙音娘子坐着凤鸾春恩车驶了过来,驾车的马见火受了惊吓,饶是御马练习谙练,车夫又发明的早,还是把车上的妙音娘子震了一下。本来也不甚么大事,但是妙音娘子不依不饶,史美人仗着本身入宫早,位分又比妙音娘子高,加上克日妙音受宠,本来内心就不太痛快,语气便不那么恭敬。妙音娘子愤怒之下便让掖庭令把史美人关进了“暴室”(1)。我闻言不由得一惊,“暴室”是废黜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娥内监关押服苦役的处所。史美人既未被废黜,又不是出错的宫娥,怎能被关入“暴室”?
我只感觉脑中酸涨,放动手中的针线对浣碧说:“那炭气味道不好,熏得我脑仁疼,去换了沉水香来。”
我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背工令,竟然擅自命令把宫嫔关入“暴室”,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
我安抚了淳常在一阵,命小连子和品儿好好送了她归去。真是难为她,小小年纪在宫中受这等惊吓。
眉庄展颜笑道:“如此,美意难却了。”
我忙问道:“有没有去请皇上或皇后的旨意?莫非皇上和皇后都没有发话吗?”
(1)、“暴室,在掖庭内,丞一人,主宫中妇人疾病者,其皇后、朱紫、宫娥有罪者,亦就此室。”
“她突然获宠已经令后宫诸人不满,如此不知检点,恃宠而骄,可不是自寻死路么?自寻死路总比有朝一日她逼迫到你头上要你本身脱手好吧。”我持续说:“如此资质尚不知自律,可见笨拙,如许的人毫不会威胁到你的职位。你大可高枕无忧了。”我举杯笑道:“如此丧事,还不值得你饮尽此盏么?”
心下明白,必然是外务府的人欺我无宠又剥削份例了。“这几日雪大,外务府的人懒怠迟延几日也是有的。罢了,随便有甚么香先点上罢。”
眉庄道:“话固然如此,皇上还没发话惩办她呢?何况她与华妃交好。”
第二天一早,眉庄与陵容早早就过来了。我正在用早膳,见了她们笑道:“好灵的鼻子!晓得槿汐做了上好的牛骨髓茶汤,便来赶这么个夜场。”
淳常在闻言,只渐渐地转过甚来,眸子子缓缓的骨碌转了一圈,脸上垂垂有了神采,“哇”地哭出声来:“莞姐姐,我好惊骇!”
凝神听了一会儿,那车声倒是越来越近,在悄悄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玎玲之声。模糊另有女子歌颂之声,歌声甚是委宛昂扬,唱的是宫中新制的贺诗“炉爇香檀兽炭痴,真珠帘外雪花飞。六宫进酒尧眉寿,舞凤盘龙满御衣。”我侧耳听了一阵子,方才道:“唱的不错,难怪皇上赐她‘妙音’的封号。”
浣碧承诺着仓促出去了,才走至门外,“呀”的一声惊道:“淳常在,您如何独个儿站在风里,怕不吹坏了?快请出去。”
淳常在茫然的摇了点头,拭泪道:“她……妙音娘子说戋戋小事就不消劳动皇上和皇后烦心了,惊扰了皇上皇后要拿掖庭令是问。”
浣碧略一游移,道:“蜜斯,这月份例的香还没拿来,已经拖了好几日了,要不奴婢遣人去问问。”
我头也不抬,道:“这才足见皇上对她的宠嬖啊!”再没有人作声,屋子里一片寂静,只闻声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窗外吼怒凛冽的北风声和搅在风里一起垂垂远去的笑语之声。她的笑声那么高傲,响在沉寂的雪夜里,在后宫连绵无尽的永巷和殿宇间穿越……
陵容接口道:“恐怕她如此得宠,华妃面上虽和蔼内心也不安闲呢,怎会脱手助她?”说罢举起杯来笑道:“陵容以茶代酒,先饮下这一杯。”
小允子低头小声道:“这半夜在永巷高歌可分歧宫中端方。”
注释:
我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绣手帕上的黄鹂鸟儿。模糊听得远处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心下迷惑,棠梨宫地处偏僻,一贯少有车马来往,怎的这么夜了另有车声。昂首见槿汐垂手肃但是立,轻声道:“启禀小主,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我冷静不语,凤鸾春恩车是奉诏侍寝的嫔妃前去天子寝宫时专坐的车。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凤鸾春恩车的声音,那声音听来是很美好的。我不晓得这车声一起而去会牵引住多少宫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这小小的车上会承载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泪和欢笑。很多个宫中的傍晚,她们悄悄站在天井里,为的就是等待这凤鸾春恩车能停在宫门前载上本身前去天子的寝宫。小时候跟着哥哥在西厢的窗下听夫子念杜牧的《阿房宫赋》,有几句现在想来尤是惊心——“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平生了!尽态极妍,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只是仙颜,在这后宫当中是最不奇怪的东西了。每天有分歧的新奇的仙颜呈现,旧的红颜老了,新的红颜还会来,更年青的身材,光亮的额头,素净的红唇,明丽的眼波,纤细的腰肢……而她们平生做的最多最风俗的事不过是“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罢了。在这后宫当中,没有天子宠幸的女人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纸偶,连春季偶尔的一阵风都能够刮倒她,摧毁她。而有了天子宠幸的人便能够高枕无忧了吗?恐怕她们的日子过得比无宠的女子更加忧心,“以色事别人,能得几时好?”她们更惊骇得宠,更惊骇朽迈,更惊骇有更夸姣的女子呈现。如果没有爱情,帝王的宠幸是不会比绢纸更安稳的。而爱情,恐怕是全部偌大的帝王后宫当中最最贫乏的东西了。宫中女子会为了职位、繁华、恩宠去靠近天子,但是为了爱情,有谁传闻过……
我放动手里绣的手帕,说道:“本年这气候公然不好,都仲春二龙昂首的日子了,还是下雪。恐怕这花花草草的都要冻坏了。”
我的唇角渐渐漾起笑意,转眼又规复普通。如此恃宠而骄,言行不谨,恐怕气数也要尽了。
陵容道:“姐姐可闻声昨晚的歌声了?”
虽说时气已到了仲春,气候却并未见暖,这两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公然到了早晨,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里,雪垂垂小了,小允子同小连子扫了天井的积雪出去身上已是濡湿了,冻得直颤抖,嘴里嘟囔着“这鬼气候”,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烤火。
“功德?”眉庄微微蹙眉,陵容亦是一脸迷惑。
公然,到了午后,天子下了旨意,放史氏出“暴室”,加意安抚,同时责令余氏闭门思过一旬,剥夺“妙音”封号,虽还是正七品娘子,但差了一个封号,职位已是大有分歧了。
我听得有异,忙起家出去。公然淳常在单独站在宫门下,鼻子冻得通红,双颊倒是惨白,只呆呆的不说话。我仓猝问道:“淳儿,如何只你一小我?”
我抿了口茶汤浅笑:“如何?连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