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玉嬛那点谨慎思被看得明显白白,嘴唇动了动,半晌后才低声道:“当年的景象,父亲曾跟我说过。太师获咎的是各处世家,武安侯府、淮南的谢家都在此中。这事太难,我是心有不甘,做不到视而不见。侯爷虽跟我祖父有友情,却犯不着拿全部府邸去触皇上的逆鳞。”
夷简阁地处僻静,两人出门走了一阵,也没遇见闲人。
又说话一阵,玉嬛瞧着日色西沉,遂站起家告别。
但此时不提,不代表今后不会。
梁靖沉眉,当真道:“祖父目下一定肯,我却情愿。东宫本就有减弱世家之心,必然也情愿。等时势明朗些,祖父必会帮我。”
梁靖知她想歪了,轻咳了声,“我的意义,梁大哥这称呼生分了。”
看那态度,想必是不肯碰当年那案子的。
玉嬛遂笑了下,语气和软灵巧,“不管这事儿终究会如何,侯爷和老夫人惦记祖父,这份情意玉嬛实在感激。若侯爷不嫌弃,今后我在魏州,只要这边不足暇,便来看望您和老夫人,好不好?”
“刚才你的意义是——”他公然提起了这件事,脚步稍旋,身子便到了她跟前,拦住来路,“不肯意嫁我?”
梁靖微愕,对上祖父洞察的目光,莫名想起她的眉眼含笑、盈盈身姿,软声娇语、淡淡体香,乃至胸口红线、桃花般的小痣——乃至有回夜里,他还梦见过,只是没能触到。
声音含混,带几分靠近。玉嬛总算明白过来,嘴里却叫不出“晏平哥哥”这个称呼,遂红着脸哼了声,瞪他一眼,避开他的目光,扭身从速往府外走。
惯常冷僻的目光添了火苗,梁靖单手撑在假山,道:“若冤案昭雪,你还会如许想吗?”
“侯爷和老夫人的苦心, 玉嬛明白。按理, 既是长辈之约, 我自该顺从。只是……”她顿了一下, 轻声道:“若我因这玉扣而进梁家, 便该是以韩家女儿的身份。武安侯府名满魏州, 两位伯父也都是朝廷肱骨之臣,受人谛视。若娶大不敬的罪臣之掉队门, 在外, 侯府会受人诟病, 在内,我也会处境艰巨……”
目下的景象, 若真抖暴露玉嬛的身份后娶进门, 在外受人诟病事小, 惹来天子猜忌、言官和政敌弹劾, 那会更严峻。而于玉嬛,以罪臣之女嫁入侯府,即便有侯爷佳耦撑腰,也会令公婆不悦,平常与人来往更是举步维艰。
老侯爷那日见着故交遗孤,精力头好了很多,这会儿还起了兴趣,拿了把大银剪,在补缀花圃。见梁靖过来,便先丢开,拿了软巾擦额头的汗。
梁靖闲庭信步般赶上来,身子前倾,一副要穷究到底的模样。
那目光倒是锋锐洞察的,叫人逃无可逃。
“哦……”老侯爷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缓缓将茶饮尽,道:“放心,这把骨头虽老了,却还不是没半点用处。你父亲那边我来讲,想来薛氏也不敢再违拗。只是玉嬛那边,你得说明白,不管今后的路如何走,都不能叫她存芥蒂。”
她顿了一下,眉梢微挑,“方才侯爷半个字都没提太师蒙冤的事,实在是内心已有筹算,梁大哥想必也明白吧?”
梁靖当然看得出来。
他只晓得,她是祖父给他定下的娇妻,平生阅人无数,唯有她的音容眉眼留在心底。
当年那冤案是何景象,他是清楚的,韩太师行事朴重,震惊世家好处,几近是被萧家煽动各处世家大族围歼讨伐,连皇上都没能保住。
梁靖摇了点头,“这不是至心话。”
她藏在袖中的手不自发握紧,旋即跪坐在蒲团,半直起家子。
温热的气味落在脸上,他目光灼灼,语气笃定,指尖扫过她颈间红线,勾出那枚玉扣。
而梁靖却稍有分歧,能跟永王调停纠斗,他的本事她也见地过。
玉嬛回府后,便当真考虑此事。
“是吗?”玉嬛不测,“可梁府本就是世家。”
这类事强求不得,天底下,恐怕也就她存着这般以卵击石的心机。
她点到即止,低垂眼眸, 咬了咬唇。
玉嬛毕竟幼年,想着这些时内心感觉懊丧,脑袋耷拉着不肯抬起来。
侯爷佳耦却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这意义?
这便是感觉她能隐姓埋名一辈子的意义了,玉嬛盯着桌上的茶杯,咬了咬唇。
茶杯递过来,香气氤氲,老侯爷顺手接着,俄然笑了笑,“我倒是没想到,你另有这份心。娶她进门是我的心愿,今后费事恐怕也很多,你可都想清楚了?”
……
祖孙俩天南海北的都聊过,却还是头回说这类话。
更何况两人的婚约是长辈在十几年前就定下的,就算梁靖行事叫人捉摸不透,诓过她两回,对她也还不错,如果成了她的夫君……
通透精美的玉扣,被她养了十几年,格外温润。
她晓得那是能人所难,不由自哂。当初韩家遭难,有姻缘之亲的谢家尚且不敢碰霉头,这么多年,除了谢鸿跟她讲明白旧事外,旁人提都没提过。武安侯即使跟太师友情甚笃,毕竟是侯府之主,牵系太多,利弊衡量,肯守着当初的婚约已是可贵,哪还会顺风而行?
这侯府府高低,惦记昔日婚约的就只侯爷佳耦罢了。
梁靖唇角动了动,“等你的动静。另有——”
梁靖笑而点头,“祖父放心!”
内心正测度着,中间梁靖俄然缓了脚步。
“只要她情愿嫁我,我必倾尽尽力,护她安好!”梁靖神采微肃,声音虽轻,倒是一字一顿,笃定刚毅。
既然能重来一回,他定要将她寻返来,不叫她再入歧途,香消玉殒。
……
半晌工夫,玉嬛便已摸索了出来——
“我表字晏平。”
“为何?”
但若要她顺着白叟家的意义,糊里胡涂地嫁出去,而后置阖家冤情于不顾,以谢家女儿的身份过一辈子,虽全了祖父的遗言,又有甚么意义?
想听至心话吗?
现在十年畴昔,萧敬宗在朝为相,有永王这个外甥,两位萧贵妃又盛宠后宫,阵容正隆,连东宫都不能压住锋芒。景明帝年青时另有点抖擞皇权的动机,损了韩太师后便低沉很多,现在上了年纪,在后宫里美人香软、丝竹旖旎,怕也一定惦记昔日的事。
那孩子啊,脾气真是跟她祖父一样固执。
“但是,我想堂堂正正地行走在这人间。”
“……算是吧。”玉嬛游移过后,点头。
她靠在窗边,想到这茬时心跳有些乱,唇角却不自发地牵起。
但现在,二老明显还没有规复韩太师清誉的筹算。
贰内心猛地一跳,旋即垂眸,“就只是感觉不能废了婚约。”
“甚么?”
他身高体长,比起十四岁的玉嬛,近乎居高临下的姿式,双目炯炯地盯着她。
这话倒也是,梁元绍佳耦盯着沈家那女人,老侯爷是晓得的。
梁元绍和薛氏的脾气和行事,祖孙三人都是清楚的。
何况太子与永王夺嫡,看梁靖的行事,是跟永王不对于的。当年打压韩太师最狠的萧家是永王最大的背景,梁靖借此来剪除萧家,于情于理都说得畴昔。
“韩家的血脉能保住,已是天不幸见,太师在天之灵应会感觉欣喜。这身份若瞒着旁人实在不难,今后有了子嗣,多烧炷香,太师在天之灵也不会孤单。”
祖父年老体弱,当年有力救下韩太师,心志日渐低沉,且有各种拘束,在见到玉嬛之前,怕是从没有想过为旧友伸冤的事。
梁靖指尖摩挲,目光却只在她脸颊逡巡,仿佛被困在跟前的已是囊中之物。
宿世宫中一晤,虽说匆促,他却始终记得那场景。乃至今后数年挞伐,她的娇丽面貌、那双灵动眉眼,仍旧刻在他脑海里,不经意间便会闪现。那枚玉扣回到手里时,心底有闷重的疼痛,说不清是遗憾、可惜,还是旁的情感。
更深的沉默袭来,在场世人当然都晓得她这句话的意义。
老侯爷明显没想到她会如许说,神情微怔,老夫人的笑容也微微顿住,似是惊诧,愈发不测埠将她打量。
“却一定是一丘之貉。现在很多世家仗势霸凌百姓,听任下去,会摆荡国本。”
玉嬛下认识侧身躲开些,“我再想想。”说完了,才发觉这姿式过于含混,从速抢回玉扣,从中间溜出来。
玉嬛愣了下,没太明白他的意义,倒是想起了先前他坦白身份的事,眼底浮起不满。
屋内半晌沉默,还是梁老夫人开口。
老侯爷叹了口气,“那孩子命苦,能走到本日不轻易,你须好生待她。”
二老当然惦记旧人,倒是想她以谢家女儿的身份嫁出去,而后埋没身份苟活一世。
两三步后,身后便是假山,玉嬛退无可退,只好牵起笑意,“当年定下婚约的时候,祖父是太师,跟侯府攀亲,算得上门当户对。现在祖父背负骂名,今时分歧昔日,事情也该随机应变。目下的情势,我嫁进尊府,并不铛铛。”
这事儿可就大了,玉嬛久在深闺,没他的经历和见地,一时候也不知梁靖这话的真假和分量。不过世家占有,族中弟子操行不一,外头亲朋更是鱼龙稠浊,干出过很多仗势欺人的事,她是晓得的。
梁靖亦随她起家,声音淡然,“我送你归去。”
她当然有为韩家伸冤的心机,本领毕竟有限,如许短的光阴,也还没理出很清楚的眉目来。不过有一点倒是明白的,这案子是天子钦定,想翻到明面,绝非易事,父亲谢鸿生性暖和,不爱与人争斗,淮南的老太爷又对韩家避之不及,不能将他们卷出来。
若他情愿互助,何乐而不为?两人合力,总好过她单独尝试,无从动手。
玉嬛内心一跳,下认识今后退了半步。
想重翻旧案,谈何轻易?梁家身在此中,真闹起来,怕也得自损几分。
他渐渐点头,道:“她那边呢?”
算来算去,终是鱼和熊掌不成兼得。
声音不高不低,落入玉嬛耳中,却如重锤直直撞到心底。
梁靖看罢,顺手将那极简短的纸条烧了,赶去夷简阁。
“我来安排,力求稳妥。”
浓长的睫毛掩住眼底倔强,她的声音柔嫩,却笃定有力。
祖孙俩入屋说话,梁靖提起婚事,老侯爷神采便有些黯然。
梁靖唇角动了动,微微点头。
玉嬛却总感觉,事情不是如许简朴。
十二年前的婚约是真, 现在梁家能不嫌弃韩家开罪落败, 这态度也很可贵。能嫁入称霸一方的武安侯府, 嫁给梁靖这般才俊, 也是无数闺中女儿梦寐以求的事——沈柔华不就这般眼巴巴盼着么?
劈面老侯爷觑着他神采,眼底笑意愈浓,皱纹都堆得更深了——
玉嬛垂眸,半晌后,才低声道:“我若以谢家之女的身份嫁出去,瞒着人一辈子,有负祖父。若以韩家之女的身份进门,即使侯爷不嫌弃,旁人会如何对待?于尊府而言,娶个罪臣以后并没有半点好处,从魏州城里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好。”
玉嬛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即便如此,梁大哥也该晓得,这事很难。”
倘若她嫁出去,府里的公婆、府外的亲眷,会有多少闲话,会投来多少非常目光?更何况,祖父当初还是蒙冤受害,至今未曾洗脱罪名。她若成了梁家妇,侯府好处牵涉之下,她举止被拘束着,就更没机遇湔雪委曲了。
他垂首低眉,宽肩劲腰将一身锦衣撑得磊落,因曾疆场历练,自有份沉稳刚硬的气度。
“好,当然好!”老侯爷松了口气,“这事儿我们再筹议,你要过得舒心才最要紧。”
梁靖觑着她,眼底稍见暗淡。方才在屋中他一向没出声,只暗中打量她神采,虽说玉嬛的来由冠冕堂皇,摸索般点到即止,但重活一世,他实在看得明白,她怕是仍想着韩太师的冤案,只是心存顾虑,未曾明言。
并肩而行,各自沉默,玉嬛偷觑梁靖神采,不辨阴晴。虽说方才华氛和谐,但她的态度有点倔,他想必是活力了,毕竟他操心救了谢家性命,而她此举却无异于拒婚。
“韩太师蒙冤不白,你是怕进了梁家,被人拘束着,没法帮他伸冤,对吗?”
她惊诧昂首,看向梁靖,“甚么意义?”
“你看上她了,是不是?”
待想清楚后,玉嬛便给梁靖递了个动静,说她情愿联袂。
“不是另有你么。”梁靖稍稍俯身靠近,“我们联袂,事在报酬。以韩家女儿的身份进门,确切招人眼目,轻易打草惊蛇。这事儿临时瞒着旁人,待事成以后,本相明白于天下,你仍可堂堂正正地走活着间。”
——比如那薛氏极其爱好沈柔华。
梁靖唇角勾起,紧跟在后。
老侯爷叹了口气,原觉得梁靖会说韩太师的案子,谁知他只字不提,只道:“那日玉嬛的担忧也有事理,不管她以哪个身份嫁出去,爹娘那边都还没对沈家断念。这事还得祖父出面,撤销他们的动机,不然玉嬛即便嫁出去,怕也会受委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