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看来,他也晓得袁妃曾经筹算拉拢他和周瑛华。
称心悄悄吐了口气,领着送茶水滴心的宫女们躬身退下。
快意赶紧扶他坐在外间交椅上,让宫女在一旁为他打扇。
“无妨,没伤着袁大人吧?”
夏季天亮得早,窗格上镂刻的花鸟栩栩如生。日光从糊了霞影纱的窗棂间透出去,那些花梨木雕镂的鸟兽,沐浴在光彩下,仿佛瞬息间全都成了能够活蹦乱跳的活物,在桌案椅凳上勾画出一片花团锦簇的热烈气象。
如定见袁茂神采惨白,说话连咳带喘,额上充满细汗,想起这位大才子体弱多病,怕他支撑不住,请他坐到下首一张交椅上。
“袁大人呢,到西宁国数月间,可还风俗西宁的水土情面?”
袁茂伸手接过玫瑰紫斑小茶盅,俄然神采大变,“哐当”一声,茶盅摔落在地,茶水四溢,在金砖地上绘出一幅混乱图景。
既然是他先服的软,那还不如干脆做足全套工夫,把群臣召进景春殿的内殿,和他们面劈面套套友情,把这场君臣相得的戏码认当真真唱完。
吻印在指尖,像东风拂过柳梢,轻而淡,不带一点情|欲意味,周瑛华却感觉心头一震。
袁茂踟躇:“这……于礼反面……”
周瑛华头挽家常小髻儿,簪环朴实,着一袭雪灰色缎绣四时花草圆领氅衣,坐在南窗下,听到快意说话的声音,昂首看向门口。
袁茂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尚可。”
“皇上年幼,之前曾对袁大人多有怠慢之处。”周瑛华嘴角含笑,“袁大人也是弱冠之年,按理来讲该当少年意气才对,本宫曾看过袁大人的手记,原觉得袁大人和笔下的文风普通狂放疏朗,不想私底下倒是个慎重性子。”
称心端着黑漆描金小茶盘,送来刚从冰鉴中取出的洞庭君山茶。茶水在冰块中湃了半日,茶盅藏不住清冽的寒意,杯盏外头缭绕着丝丝冷气。
用果子熏香,不到两个时候,氛围里便会模糊有种熟烂的腐味,只能用一种南果子,并且必须不时改换,才气包管香味纯粹清冽。含章殿熏香的果子每隔一个时候替代一次,才有这类纯澈的香氛。
袁茂嗅着甜香,悄悄吁了口气,内心略觉畅快了些。
阮伯生向卫泽叩首:“回皇上,除了孟丞相和兵部侍郎唐大人、永乐侯张大人,其别人都到了。”
快意抿嘴一笑,引着袁茂往东边明间走:“袁大人,这边请。”
周瑛华把卫泽送到门口,看他绣了金线龙纹的墨色衣摆转过朱红门槛,眼中的空茫垂垂散去:“袁茂呢?”
一句话未说完,已经咳嗽了四五下。
阮伯生笼着袖子,恭恭敬敬走进东次间。
周瑛华推着花盘,用绸绢擦拭指尖粘连的糖丝,脸上似笑非笑:“本宫倒是感觉,西宁的茶叶,仿佛更合本宫的脾胃。”
袁茂微露宽裕,低头绞着衣袖一角,神情大有羞怯之态,“娘娘谬赞。”
房里沉寂无声,水珠从青瓷杯壁垂垂滚落的声音清楚非常。
袁茂捂着胸口,轻喘几口,神采一时红,一时白,一幅娇弱不堪的模样。
周瑛华淡笑一声,“让阮伯生出去。”
袁茂不知是没认出称心就是方才作弄他的人,还是没反应过来,仍旧是伸出双手去接。
袁茂面露怔忪,“回娘娘,微臣感觉,各有各的独到之处。”
提到袁妃,袁茂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整张脸烧得滚烫,连耳根都像煮熟的螃蟹,红得能滴血。
卫泽明白周瑛华的表示,强辩道:“多日不上朝,大臣们必定都躺在房中睡大觉呢。明天我想上朝,也没人听旨啊!不如等过几日气候风凉一些,我再复朝?”
卫泽仍在笑,凝睇着她的目光清澈通俗,如蓄了一汪碧蓝的水波,满漾着信赖和和顺。
袁茂站起家,敛容正色,朝堂前微微躬身,头一次抬起视线,直面周瑛华核阅的目光:“微臣大胆问一句,在公主内心,是皇上首要,还是西宁更首要?”
卫泽绷起脸,眼睛却闪闪发亮:“不过是些莲蓬罢了。”
周瑛华微微蹙眉,横了一眼面色古怪的称心,称心吐了吐舌头,抱着茶盘悄悄退下。
卫泽厚着脸皮道:“我和你一起等袁茂过来。”
“当然不会。”卫泽赶紧道,眉宇间的郁色突然消逝无踪,凤眼中模糊浮出几丝笑意,“我晓得,你都是为我考虑。”
周瑛华垂下眼眸,眼睫交叉,罩下淡淡的暗影,掩住眼底狼籍的暗潮。
宫女们端着小笤帚,轻手重脚出去,打扫碎片水迹。
袁茂眼眸低垂,神采稳定。
卫泽顿了一下,顾摆布而言其他,“阿素明天筹办做甚么?”
周瑛华不由发笑,叮咛在一旁探头探脑想窥看才子真人的称心:“上茶。”
袁茂盗汗涔涔,立即跪伏在地:“微臣失礼,请娘娘恕罪。”
“宣。”
朝臣们上个月还和他争锋相对,剑拔弩张,对峙了个把月,只因为几个莲蓬,就一起向他服软了?
阮伯生道:“回娘娘,诸位大臣们已经在殿外等待皇上召见。”
称心有些心虚,贝齿咬着红唇,眼神四下里乱转。
他挥退房中侍立的宫人,拉起周瑛华的双手,凑到唇边轻吻一口:“我现在根底太浅,连禁军保护都教唆不动,不能想如何样就如何样,只能临时忍气吞声,以待机会。你放心,我晓得该如何乱来大臣。倒是累了阿素,不能安放心心做皇后,还得事事操心,替我策划。”
称心脚步轻巧,又捧来一只青瓷小盖碗,递到袁茂手边。
周瑛华卷起锦边衣袖,葱根般的纤指从三彩刻花点青花盘里拂过,拈起一枚精美小巧的雪花龙须酥,看细如须发的糖丝落雪似的悄悄飘落:“袁大人感觉南吴的茶叶,和西宁的茶叶,有甚么分歧呢?”
袁茂站在门口处,缩手缩脚不肯再往前挪,仿佛屋里的周瑛华是大水猛兽,他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吞吃殆尽。
隔侧重重鲛绡纱帘,看到一个清癯纤细的身影,如果不是能模恍惚糊看到袁茂身上穿的宽袍大袖礼衣,她能够觉得对方是个高挑绰约的女子。
宫女们出去撤下碗碟,阮伯生早就备好改换的朝服朝靴,卫泽却道:“不必,只是小朝会,仍旧穿常服就是。”
话尾垂垂抬高声音,不知他是心虚,还是用心撒娇。
周瑛华看他久久无言,怔愣半晌,渐渐收起笑容,寂然道:“臣妾让陛下先向大臣们让步服软,陛下怪臣妾自作主张吗?”
周瑛华让称心支起南边的窗屉子。
“袁大人风骨凛冽,朴直不阿,本宫佩服袁大人的赅博才学,不想和袁大人兜圈子。”周瑛华直视着袁茂,目光从温和转向凛冽,“皇上未曾对袁大人有过甚么恩德或是情分,当初他强行把袁大人你从南吴国带到西宁国来,为的只是朝袁家撒气。袁大人小小年纪,不得不拖着病体阔别故乡,在西宁国备受礼遇,为甚么袁大人不但没有挟恨在心,还挑选对皇上尽忠呢?”
卫泽想起大臣们对本身的刁难,神采垂垂暗沉下来,眼底郁色涌动,神情暗淡。
周瑛华朝卫泽挑眉,笑道:“陛下还感觉臣妾命人给各家大臣送莲蓬是做无勤奋吗?”
“明天我要和袁侍讲商讨开设学馆的事,陛下不是才让人去传召他么?”
卫泽有些讶异:“他们都来了?”
称心踌躇了一下,袁茂已经翻开杯盖,饮了一口,眉头紧紧蹙起。
“别的大臣想见皇后,端方多,讲究也多。”快意安抚袁茂,款款笑道:“不过大人来自南吴王城,和我们娘娘是旧识,提及来还连着亲,就和自家人普通,天然和别的大臣不一样。记得在南吴时,永福宫的袁妃娘娘曾多次在宫里提起袁大人,奴婢们都对袁大人的才学敬慕已久呢!”
袁茂却没说甚么,面色安静,放下茶盅,点头道:“这仿佛是南吴的茶。”
“确切只是几枝莲蓬罢了,可那些莲蓬倒是陛下一枝一枝亲手摘下,再送到他们家中的。”周瑛华看着卫泽,缓缓道,“台阶已经给了,陛下先退一步,端看大臣们是得寸进尺、持续往上爬,还是见好就收、顺着往下走。现在看来,大臣们还是识时务的多。”
袁茂着一身玄色官服,蹑手蹑脚走进正堂,头也未抬,便要下拜。
进了东暖阁,宫女们掀起素色纱帘,劈面便是一股沁民气脾的凉意,风中蕴着甜丝丝的生果香味。
周瑛华看了一眼墙角的莲花铜漏,估摸了下时候:“陛下明天上朝吗?”
他和宫人辛苦一上午,采摘了几船莲蓬,一担一担挑出御花圃,看起来很多,但分送到京中各大勋贵朝臣府上,就有些勉强了,每家顶多能得十几枝罢了,剥开来都凑不敷一碗莲子米。
周瑛华放下茶盅,“景春殿那头是甚么景象?”
快意道:“袁大人已在殿外等待多时了。”
称心眸子一转,促狭一笑,抽身退下。
袁茂揉搓着细绫袖角,羞答答地摇点头,对峙向周瑛华行了全礼,然后老诚恳实站在珠帘外,等周瑛华叮咛。神采持重谨慎,好像泥胎木偶,连服侍的宫女内监都没他这么勤谨谨慎。
周瑛华不语,放下银筷,接过称心备好的茶盅,缓缓吹去杯口热气,浅啜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