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冷地冻，不干活就没吃的，连野菜野草也分不到一棵，他最后咽气时双手满是血，抓剜土墙，嘴里也是墙土，眼睛大睁着，才三十六岁。没人收尸，丢在大坟坑里了。死了好久以后，从那儿逃灾荒出来的美意人，路经重庆才把这凶信转告。
“你这话是甚么意义？”我俄然警悟起来，“为甚么我‘还是’这家里的人？”
知青不管这些科学，砍了，就此中了邪。一个女知青生小孩死在巫山，坟还在那儿。没多久另一个女知青被区里干部兼并奸骗，一向忍气吞声，最后和本地农夫结婚，难产而死。本地民风，产后死的只能夜里十二点后出葬。那是一个大雨天，入夜路滑，抬尸身的人和棺材全数跌下绝壁。
“一个比一个差，再找一个也不会好。结婚不是为了找好男人。但仳离却要拿出命来干，随便哪个鬼处所仳离都得他妈的单位批准才行。”她说着把头往中间一扬，先我两步台阶在前了。
幺舅给母亲跪下，磕了个响头，就住进厂里个人宿舍。
“他们昭雪没有？”我问，“现在每天报纸都在说改正错案。”
他对正张望出殡发楞的母亲说，别恋慕别人，等你妈百年后，我必然为她大办，请和尚羽士做法事，超度亡魂，择谷旦吉地下葬，祖坟风水好，先人才会起家。他摸准了母亲想对乡间的外婆尽孝的苦衷，这一招很准，她是心领了。
大姐不太信赖母亲敢去监狱看望。在这件事上，大姐对母亲的思疑或许真有事理，她做女儿的，对这点该当最敏感。
大姐求我帮个忙。
幺舅说：妈和姐姐模样像。妈被哥哥他们抬走时，妈拉着我的手不肯放，我追她追了好几匹山。
母亲送外婆上病院，大夫说治不好。母亲去抓草药熬，那段时候我家的屋子里满是草药味。外婆脸和身材瘦得只剩下一把，肚子里满是虫，拉下的虫像花电线一样色彩，扁的。外婆按住肚子缩在床上，睡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过了一个冬，小年刚过，大年未过，直到阿谁酷寒的半夜，外婆一声锋利的嗟叹后，就痛昏死在家里尿罐上。母亲把外婆扶上床，外婆醒过来讲的独一的话，就是要求她把还在乡间挨饿的最小的弟弟弄到重庆来，让他有口饭吃，让他识几个字。看着母亲点头，外婆才咽了气。
我沿着江边不知走了多少小时，等我在造船厂找到母亲时，雨已变小，悄悄渺渺地飘洒，阴霾的天气，暗如傍晚。母亲戴着草帽正在和联手从船上往岸上抬油漆桶，看到泥人似的我在叫她，她扔下扁担就奔了过来。
他这个孝子回黉舍后一字未提母亲是饿死的，一字不提乡间饥饿的惨状，还写了入党申请书，赞美党的带领下情势一片大好。他孔殷要求进步，想毕业后不回到乡村。家里人饿死，再抱怨也救不活。只要顺着这政权的门路往上爬，才可有出头之日，干部扯谎导致饥荒，饥荒年代仍然要扯谎，才气当干部。
袍哥头子被捕了。1950年，共产党决定用大兵力剿四川的反共游击队。大镇反大肃反持续了好几年。重庆拘系了统统袍哥头子、各种道会门的头子。城里的几个法场有一度每天枪毙上百人，毙掉的人大多没人敢去认领，就挖大坑埋了。南岸的法场在柿子沟，被枪毙的另有向来不管庙外之事的寺庙方丈法师，好多老头老太、虔诚的佛门信徒为法师之死悄悄哀号。但这一带的老百姓，却镇静得每天茶社客满，或许是重庆人喜好吃辣椒，吃出来的功德脾气。
母亲叫父亲闭嘴。她挺着大肚子，抱着女儿在家里战战兢兢。
2
我走下石阶，对站在院门口的大姐说了环境，大姐说，那老太婆是她同窗的妈，即便女儿在，也不肯让女儿出来。臭老婆子，耗子精！
“你父亲就这么死啦？”我拉着大姐的手，这个男人，与我没有太大相干，却让我内心一阵难过。我与大姐握在一起的手，向来没这么紧。
母亲说：妈死了，我悔怨没给她留张照片，现在想看妈，都想不起她是啥样儿，只记得妈梳了个髻。
未到暮年，母亲的眼睛就老是不洁净，每隔一会儿就得用手绢擦，不然，就被绿绿的黏液堵住眼角，又痛又痒。“这是怀孩子时惹上的，”她对我们说，“不管有天大的事产生，在有身时，别哭，别像我，落上这类病医都医不好。”
“你性急啥子？”大姐没像前次那么推来推去，爽利落快地说，“我还没讲到在新社会，我是甚么样的出身。”
两个男知青受不了本地当局对知青的不公道报酬，拉了公社二十来个知青要进深山打游击，筹办了大刀、长矛。大姐没插手，是因为感觉躲进深山，日子必然更苦。步队还没拉进山，就被全数抓获，两个头头被判了十五年刑。
大舅说不坐船，二妹，你这些钱我们归去能做大事。
大姐说来讲去绕不过大饥荒年代，该我出世的时候了。那一年大姐已是十六岁的女人，脾气不安躁动，那一年她明白了她的出身，对母亲更是恨上加恨。大姐说到这儿时，我的心也短促地跳动起来。
拥堵的船舱里非常闷热，母亲抹去脸上的泪珠，定了定神。她早就不该当为这个男人哭了，可还是没能止住。船舷外澎湃的江水，一浪一浪，摇摆着她的身材。
我隔得不远，看得逼真，跟着五哥惨叫声哭喊。家中几个姐姐哥哥，唯有五哥对我最好：他从不欺负我，还教我识字。有吃的本身不吃，也让我吃。他因为嘴有残疾，爱躲着人，被家里人呵叱，也不吵不闹。
袍哥头一到这处所，必定也明白了，汗青最乐于开打趣，监狱老是轮番坐。白日被枪逼着去挖煤干夫役，只要夜里才想到运气颠来倒去。他不能容忍本身当初的招认，既分歧适袍哥的江湖端方，也分歧适他做人的原则，他一开端悔怨，就明白统统都晚了。
这个场面很戏剧性，但大姐的平生多一分少一分偶合已无关要旨。总之，母亲晓得了袍哥头并未死，未处决他，他陪了杀场，吓了个屁滚尿流，承诺交代。他全招了，吐出了他所晓得的全数干系。一边交代着，一边就悔恨起百姓党来了，他那么拼了性命，也不过是一个被玩于股掌的小卒。他终究看清了本身的运气：小卒就是被弃在前沿的，当捐躯品给清算掉。为啥子不吐，吐个痛快？
幺舅只上了四年学，就擅自逃学去挑河沙挣钱。母亲晓得时，他已在一家机器厂找到一份临时工，他说本身学习成绩不好，以为本身拖累了姐姐一家。母亲要他别去厂里当抬工，回黉舍，读不走，就降一年二年级读。
我现在明白了，母亲是指她有身时，去探监，路上哭得太悲伤。
“不准说这个词！”大姐声音大得吼了起来。
母亲无可何如的自嘲，或许达到了自我安抚的目标，在她第一次和男人会晤时，她早就看清本身的运气，她的孩子们的运气。不出世，便可制止出世后在这个天下上统统的痛苦和磨难。母亲如许的设法，当然有她的事理。大生养致令人丁大收缩，不但我是多余的，哥哥姐姐也是多余的，天下大部分人满是多余的，死再大一批也无所谓。
我沉默了，脑筋里反几次复满是一个个问号。
是袍哥头的舅爷，他直呼母亲的姓名，连连叫道：“是你啊，你们母女俩让我找得好苦！”他双鬓已开端发白，袖子和裤腿挽着，穿戴一双沾满泥灰的胶鞋。
他听到这话还是不明白，他的确不明白共产党的政策。
那天上午，向上开的缆车是空车，向下滑的缆车装货，从堆栈运粮食到江边的船上，空车上坐着四五个男孩，五哥也在此中。开缆车的徒弟和装卸工人，没管这些几近是熟面孔的孩子。一个孩子从五哥的竹箕抓了一把豆子，从不与人争斗的五哥，从那孩子的竹箕里抓回一把。那孩子一用劲，就把坐在前边的五哥推下车，缆车的后轮压住了他的左大腿，开缆车的徒弟顿时泊车。
缆车道上，麻袋装的粮食堆得划一的车往山上，已被卸掉货的空车往山下。一队搬运工，在底端下船装车。另一队搬运工在缆车顶端――堆栈大黑铁门里卸货。与四周屋子比拟，那片堆栈区的屋子，是南岸最健壮的，到处是红字警告“闲人免进”、“重视防火”和毛主席语录“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你记错了，我是走了好久的路。当时我身上哪来坐船的钱？”我说。
跨出院门就是一大坡石阶，比我家所居的院子小多了，住了几户人，我找到天井左手第一家，一个老太婆在剪干红辣椒，她听我反复好几遍话才说：“不在。”
他先被关在紧靠着白第宅的一幢屋子里。白第宅和残余洞，是百姓党关押党内反对派人士和共产党地下职员的两所缧绁，1943年景立的汇集谍报培训特工的中美合作所就设在那儿。束缚后这处所被共产党作为活课本：这是美帝国主义对中国群众犯下的滔天罪过！这是百姓党蒋匪帮搏斗我们义士的铁证！每年的“11・27”死难日，义士墓前都有成群结队的少先队员，为他们胸前的素净的红领巾头上飘荡的五星红旗握紧拳头，誓词铮铮。这处所的义士名单常常窜改，“文明大反动”翻出很多义士本来是叛徒，民主党派的人不算义士。厥后又说没有叛徒，满是义士，检查死人比活人还难。取材于此的反动小说《红岩》的作者，最大的豪杰，“文革”中被说是叛徒，他跳楼他杀，头颅着地，当即灭亡。砸在空中上的一只眼睛紧闭，别的半边脸上的一只眼睛撑大了一倍，几近蹦出眼眶，是我从藐视到的死人照片中最惊骇的一张。
“不晓得。”老太婆不再理我了。
一年后母亲的小弟弟从忠县乡间拿着地点，一人问路来到重庆。这个十一岁的少年到我家时，穿件老蓝布长衣，一条烂裤，重新到脚又脏又臭。大姐还觉得是乡村叫花子，叫他滚蛋。母亲从屋里出来，止住大姐，奉告她：“这是你幺舅。”
5
“平啥子反？牢一坐出来，人就会整垮了。”大姐把话又绕到刚才阿谁女同窗身上，说看来只要找到她，才气找到别的一个男知青。当年他对大姐有情有义，大姐没当一回事，现在她悔怨了。
母亲脸上呈现了浅浅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死一个，少一个，好一个。”
越往下切磋，越更深沉无底。饥饿与我结下的是如何一种启事？在我将要出世的前几年，外婆、三姨、三姨夫、大舅妈、母亲的第一个丈夫，和我有血缘没有血缘干系的亲人们在一个个消逝，而我竟然活了下来，生了下来，靠了甚么？
1953年外婆死的那天，母亲打来一盆温热的水，用毛巾给外婆擦脸、脖颈和身子，把外婆冰冷的手贴在本身的胸口。外婆穿戴母亲手缝的衣鞋停在一块旧木板上，在堂屋紧靠我家房门边。没有人嚎啕大哭，没有请人来做道场，没有花圈祭幛，也没设灵堂，一盏灯芯草点的菜油灯，一闪一闪照到天亮。外婆被草草安葬在三块石山坳的野坟堆中。
母亲大着肚子在监狱门口斗室间里，报了名字，登了记，却没能被答应见面。反落了个记实在案，坐在回南岸的过江轮渡上，她气恼万分。
那是一个礼拜天，好久没有走船的父亲的动静，母亲抱着三岁的三哥，带着大姐过江去轮船公司探听。走到朝天门，母亲换了动手，把三哥抱在右手边。港口旁的一大坡人和车相混的马路，不下雨也陡而滑。苦衷重重的母亲没重视一辆板车急滑而下，等她发明，板车已近在天涯，她抱紧三哥往路沿一让，朝吓呆的大姐喊：“跑开呀！快点跑开！”她闭上眼睛，大姐不被撞死，也会被撞个大伤。那板车翻掉，拉板车的男人不死也会受重伤。但板车古迹般刹住了，两边都吓了个半死，一张口，却都愣住了。
有人悄悄给她捎来口信，袍哥头子在监狱里，要她带女儿去监狱看望他。母亲踌躇不决，在床上展转反侧，难以入眠。凌晨，母亲双眼红肿，出了家门，她没有带大姐。
“就是嘛！”大姐口气一点没变，“看你为五弟的事能吃这么大的苦，你还没懂事，我当时二十二岁了，从巫山乡村回家生大女儿没有多久，就明白你不会像我，你是这家里的人。”
我问：“啥子时候在呢？”
我们走到缆车道下的桥洞旁，我对大姐说：“你还没有奉告我全数事，你前次说时候太晚，承诺一偶然候就奉告我。”
五哥拿着小竹箕，内里已有很多干豌豆绿豆，都是我和他从缆车上的铁轨和石缝中一粒一粒捡的。缆车上货卸货间总有很多孩子，趴跪在地上，用手指挖从麻袋里漏出的豆子米粒，只是不像灾荒年抢得那么凶。饥荒算是结束了，粮食还是不敷吃，大人还是让孩子去拾，拾一点算一点，几天积下就是半土碗，顶一顿饭的粮食。1968年初夏，我记得我在缆车道外的沙岸，发明草里有几根香葱，很镇静。但我听到缆车启动的铃响，就警悟地站起家来让开，手里尽是泥沙。
幺舅偶尔也来我家，与母亲话头总转到外婆身上。幺舅说：觉得束缚了打倒地主，日子会变好些，没想到还是差吃的。妈为节流，只喝井水。
幺舅不肯，说他得赡养本身。
护士不解地走开了，这么无交谊的母亲，恐怕她是头回碰到。
农夫说，砍不得，砍了要出事。
“人小鬼大！女的女的，你快点出来。”大姐催促道。
母亲说：那阵只想到妈病，盼她病好，哪想到她死？
母亲获得口信已晚了好几个月，袍哥头早被绑赴法场。那天是大弹压，传闻，赴法场的途中极刑犯们在车上暴动，一群死囚跳车逃亡沿街奔逃，手提机枪只能当场扫射。
“好吧算我记错，不管如何说，一个五岁半的小孩能走那么远的路，没迷方向，看来你还是这个家里的人。”
母亲说你不听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闻讯赶来的二姐，背起五哥就跑，一起血流洒下来。二姐扯下五哥的裤腰带，扎在他鲜血淋漓的大腿根。我回过神，跟在他们的前面。
她挑了块石头坐下，背对着江面，不待我问，就提及来。
3
还是多年前，有一次母亲和袍哥头子在街上坐人力车，碰到敲敲打打长长的步队，轧断了街口。披麻带孝的孝子孝孙举着哭丧棒在前头，棺木前面，身穿素衣的人抬着纸糊的轿、马，抬着绸缎制的号衣、官服，薄丝绢挂在灵幡上。吹打鸣炮，灯彩摇红。
1
大姐的生父作为一个没骨头的豪杰，苟延残喘活了下来。但没有多久，1960年，因为他交代好，被押回故乡安岳劳改农场，本想能够在那儿熬到自在的日子，却不可了。没吃的，农场里犯人的炊事只能喂石头人，这年10月下旬他得了水肿病，终究支撑不住，再也不无能活，就倒下了。
我说，当妓女。
大姐把我叫出去，说明天你别去上学，陪我。我本来也不肯去黉舍，我不想见到汗青教员，他让我等了个空，他诱骗少女，又欺负少女。
“一向如许？”我问。
“这年初，死小我比死只鸡还轻易。”父亲叹着气说。
“我已交代完了。”他掏心捶肺地说。
“为甚么我在这个家里不会‘像’你？”我差未几抓住了大姐的衣服。我不晓得大姐是说漏了嘴，还是成心卖个马脚引我上路。
“是个男的？”
大姐在我前面走出了好远，我赶了下去。她刚才说的话，我如何想都不对劲，我得抓住这个机遇，不想让她溜掉。
外婆咽气时也未谅解母亲当年逃婚的事，这也是母亲的芥蒂。母亲一次次梦见外婆到她床前来找她，倒也未提逃婚的事，这是外婆高傲，不肯提。外婆只是抱怨母亲，说母亲不管她，说她仍然饿肚子，孤孤傲单，遭人欺。外婆还说她找三姨――她的亲外甥女，却如何也找不到。母亲也从未找到三姨的坟，三姨1961年饿身后传闻是被埋在长江大桥南桥头的山坡上。当时还未兴建大桥，野树野草乱石成堆，没立个碑，就即是消逝了。修建大桥时，早被推土机铲得一根白骨也不剩。
“我已说了好多不该说的事。”但大姐嘴边顿时挂了一丝笑容，“你命还是比我好，你看那年这缆车压的就是五弟。当时你还没读小学，还不到六岁，就晓得一小我跑去坐船，到从未去过的白沙沱造船厂找母亲。谁也没想到你能。”
在局促的巷子拐来拐去，大姐停在粮食堆栈旁的一个院子门前，让我一人出来，叫她的一个老同窗出来。她此次回重庆，心神不定，老在找甚么人似的，像是用心谋事做，好忘记她又一次失利的婚姻。我说，你没有不敢做的事，你怕啥子？
“我还是感觉阿谁姐夫好，起码比你第二个丈夫好。”
50年代这条街的人和其他街上的人一样，听毛主席的话，由着性子生小孩，想戴大红花，当名誉妈妈。有的女人一年一胎，有的女人生双胞胎。比拟之下，母亲的生养才气就算不上甚么了。到1958年，家里添了四姐、五哥。在四姐前一个哥哥生下来就停止了心跳，打了引产针，好不轻易死婴才下来。母亲大出血，人昏倒不醒，但她还是醒了过来，这是1954年春季的事。
在朝天门遇见舅爷，使母亲和久未有联络的舅爷家有了来往，灾荒年快结束时，母亲才让大姐去认舅爷一家，当时她在卫校读书。袍哥头厥后娶了阿谁女人，生了一女一儿，和袍哥头的弟弟一家在1949年前到重庆。大姐管那女人叫二妈，管袍哥头的弟弟叫力光幺爸。他们住的吊脚楼烂朽，从楼板的漏缝中能瞥见轻缓活动着的嘉陵江。
“不提他了，我本来就不该该和这类人结婚。”大姐说。
大姐说，当然是那些年，现在她不晓得。阿谁mm也不肯见她，能够怕她看不起，那家人和她也没了来往。
4
“你这狠心肠的妈，差三天就该生了，去江边洗衣服做啥？你把儿子闷死在肚子里，害死了他。”护士对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抱怨道。
不料过了一会儿，大姐猛地蹦出一句叫我莫名其妙的话：“他就那样死，就好了。”
大姐说，那家人日子过得也很难，为了保存，她的同父异母的mm就只得跟社会上那种女人一样，跟不熟谙的男人睡觉。
他待在牢里，一点也没惭愧。因为他的坦白，受他连累的人全数抓获，他觉得本身会被承诺的那样，放出来。没过量久，他就明白本身被骗了，不但未放他，并且还要他持续交代。
“没有，你还得老诚恳实全数招出来。”
二姐敲开病院的门，在那儿大闹起来，说小孩被缆车压了，与派仗有甚么干系？大夫被二姐那股冒死的气势汹汹吓住了，正在踌躇是不是收下五哥。我一小我奔出病院，没有回家，而是对直朝江边跑。天上乌云腾腾，连雷也未响一个，当即下起雨来。雨把远的山峦拉近，把近的山峦推远。
但是母亲不成能再去探过袍哥头子，因为很快他就被移到南岸的孙家花圃――关押重犯的省二监狱。
大姐的第一丈夫在一个县煤矿当小干部，伉俪喧华无一日安宁，丈夫痛恨地跑去党委控告，说本身和老婆阶层线路分歧，将大姐生父养父的事全数抖了出来。第二天全矿贴满了大字报，揪斗黑五类翻天，他就在台下看着她被斗。
大姐说1964年她到乡村，一看同在一村的四个女知青，便再清楚不过苦日子开端了：一个的母亲是地主家庭出身；另一个是反反动后代；第三个，父亲束缚前随军队去台湾，属敌特后代；第四个，灾荒年父母双亡。满是家庭成分有题目的，被利用下乡，都成为呼应党的号令的豪杰。夜里有猿猴啼叫，跟幽灵在叫一样，知青夜里不敢伶仃出门。这个本来树木成林的处所，大办公社大炼钢铁大饥荒时，把树砍毁了。知青住的村庄还独剩一棵很大的黄葛树，知青没柴烧，要砍树。
外婆死在重庆，死在母亲家里。乡间大舅二舅砍了竹子，做了滑竿，把病倒的外婆往重庆抬，靠张嘴问路和半乞讨，逛逛停停，走了四天三夜，好不轻易挨到重庆的江北，搭乘船才过了江到南岸。母亲一见他们就哭了，说，为啥子不写信来？我就是乞贷也要让你们坐船来！两个娘舅头上遵循乡间走亲戚风俗，缠了根洗白净的布，都成灰色了。院子里的人说，是抬来一个死人，头上缠的啥子裹尸布？两个娘舅急着要归去。母亲凑了二十元盘费，叫他们坐船。
同一年，在母亲的故乡忠县关隘寨，四周能吃的观音土都被挖净，吃在肚子里，都发胀了，解不出大便，死时肚子像大皮球一样。大舅妈是村庄里头一个饿死的，大表哥从读书的煤校赶归去吊孝。到忠县前的丰都县，饥饿的惨状便不忍目睹，插着稻草卖儿卖女的，举家奔逃的，路边饿死的人连张破草席也没搭一块，有的人饿得连本身的娃儿死了都煮来吃。过路人对他说，小同道，别往下走了，你有钱有粮票都买不到吃的。
她说这个女同窗和她一起下乡到巫山，在同一个公社，之前干系不错，为一点小事相互就断了联络。
武斗最凶的时候方才畴昔，两派持续上缴兵器，但同时还在利用大炮、轻重机枪和坦克，郊区水陆交通时而间断，电、自来水供应严峻。石桥广场诊所和区一院那天都没开门，怕医治武斗一派受伤者，另一派晓得了来砸来打。
母亲是在外婆死了十七年后，梦见她十七年之久，才把外婆的坟翻开，用一块白布装殓骸骨，放幸亏一个小木箱里，让幺舅送回故乡，葬在老屋子后山坡外公的坟旁。以后，母亲再也没梦见外婆。故乡来重庆的人说，外婆的坟前一下雨，总生出一片地木耳，黑黑的，在有玉轮的夜里去摘，回家不洗就能吃，不沾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