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富贵梦

上应天轮分晦朔，下临宇宙定朝昏。

雁排李四则说：“那些短打的听来总不纵情，倒不如说一回精忠岳武穆朱仙镇大破金兵，或是说说大明英烈、燕王扫北，这些书才打得热烈。”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乱点，正不知要听些甚么，却忽听那平话人开言道：“各位军爷，我们本日既不讲史乘袍带，也不讲公案短打，只服侍各位爷一段官方传播下来的奇特说话，这个说话的项目，唤作《撒豆罗刹江》。”

只见那平话的先生整整衣衿，清清嗓音，啪地一拍醒木，教听者收敛了心神，才将这《撒豆罗刹江》的说话娓娓道来。顿挫顿挫，张弛合度，讲起来有急有徐，果是惹人入胜，他先是唱了一套入话的定场词，诗云：

黄颢年伉俪两个把买卖做得顺手了，眼看又过了数日，还是不见那老客的踪迹，就决定再从船舱里取些豆子，大不了今后主家寻来，连本带利一并了偿给他。如此一来二去，还不出两个月，就把船里的千斤黄豆取了一空。

世人都道：“这可希奇了，从未听过甚么《撒豆罗刹江》，想那江水里也能种豆子不成？不知罗刹江是在那里？此事又究竟是个甚么来源？只听这个项目，想必应当是水路上的事迹了？我等愿闻其详。”

张小辫儿内心一样是不如何痛快，本身嘲解道：“三爷之前有位老道徒弟也是在江湖上卖卜算命多年的点金大里手，你们这些个招摇撞骗的门道儿，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你家张三爷。常言讲得好，有卦口，没粮斗，若信卜，卖了屋。”说罢哈哈一笑，起家迈步就走。

不料接连守了三天三夜，仍不见那老客返来，黄颢年固然不肯失期，又到城里去找，四周探听遍了，都没有获得下落。

第三章繁华梦

这回《撒豆罗刹江》的说话，虽是半真半假，却又无假不成真，只为劝那些怨天恨命之辈，休要目光浅、口头轻，指天叫地地胡言乱语，更不成妄图非分得来之物。须晓得“繁华只是五更春梦，功名好似一片浮云，到头来万事皆空”。

黄颢年开端有点不知所措，同老婆一筹议，说不定那位老客不利走背字儿，碰到哪路能人害掉了性命，只是这船货色如何措置？既然此中有我们的一成，何不到船舱里看看究竟是些甚么，然后再做计算。

有这么一天，黄颢年在磨坊里给人家磨了一袋豆子。那坊中没有拉磨的驴子，只能用人力推磨，出了浑身汗水，累个半死，出工时天气已经晚了，正待要关门回家，却见不知从哪儿出去了一名老客。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第五个年初上，黄颢年只要早晨一闭眼，就会梦到有人砸门，开门看时，见一伙凶神恶煞般的人直闯出去。这伙人个个边幅丑恶狰狞，皆是身穿白袍，头戴古冠，对着黄颢年连骂带打毫不客气，口口声声说黄家欠了他们老太爷一大笔钱，并且拿出一个账簿来，一行行指给黄颢年看。那账簿上写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黄家用老太爷船上的豆子赚了多少多少钱，又在某年某月某日，用这笔钱做了甚么甚么买卖，赚了多少多少利润。你这家伙闷声发大财，还觉得天大的便宜都教你占了，现在还账的时候到了，快快连本带利地还返来。

黄颢年固然贫困，倒是个急公好义的男人，见不得别个有难，何况另有好处可分，当下应允了：“这等小事，何难之有，远客尽管自去，晚生在此替你把守货色，绝无闪失。”

话说我朝初年，就在这罗刹江干，曾有一户费事人家。当家的男人，姓黄名衫，字颢年，同老婆两个，养着百口的爷娘后代，开了间磨豆的磨坊，起早贪黑，辛苦运营，勉强度日，家中从未曾有隔夜之粮，吃了上顿忧愁下顿。

到了后半夜，家中老婆放心不下，提着灯笼来寻。黄颢年与她申明启事，老婆也说：“这是急人之难，积德的事，岂可忽视。”当下两人轮番看管。

这位平话先生对张小辫儿等人讲古，真恰是“说话仅凭三寸舌，称出世上深与浅；酒徒之意不在酒，只盼点醒梦中人”，公然指中了关键，听得张小辫儿盗汗淋漓，坐立不安。却不知他张三爷可否晓得苦海无边，早早转头，且听《金棺陵兽》下回分化。

张小辫儿等人本就是来听他讲古的，为了图个酒后的消遣，看那平话人言语客气下来，便消了无明之火，回回身重新落座。孙大麻子兴趣勃勃，咧着大嘴笑道：“不知先生要给我们讲哪段大书？可会讲武松武二郎大闹飞云浦？俺祖上是山东清河县人氏，最喜好听这些梁山豪杰的事迹。”

那老客再三称谢，叮咛黄颢年千万别使货色丧失，即便我转天不能返来，我家先人迟早也会来取，然后仓促分开，连夜赶到城中找帮工去了。黄颢年就连家也不回了，单独忍着饥饿劳累，到江干拢了堆火，坐在地上守着船只。

伉俪二人盘算主张进了船舱，一看满舱都是黄豆，不下千斤，并且颗粒饱满。黄颢年运营了数年磨坊，从未见过这类上好的豆子，当下拿出大秤，自取了一百余斤，回到坊间磨了豆浆。没想到这些豆子做成的豆浆，飘香四溢，口感醇厚，喝了一回想二回，在市上口耳相传，很快就卖个精光。

肝火雄声出海门，舟人云是子胥魂。

黄颢年暗自念声阿弥陀佛，总算是发还了这场旧债。正自幸运间，忽遇暴风高文，水底老龙惊，半空厉鬼哭，罗刹江中巨浪排空，压顶而来，一下就打翻了江面上统统的船只，使船上之人尽数葬身鱼腹。江水众多成灾，又淹没了黄家地点的村镇，可叹黄颢年不肯守命自安，虽得了几年繁华，却赔上了满门性命，真教“凭君纵有千钧力，命里安排动不得”。

黄颢年回了一礼：“不知远客到此有何见教？”那老客道：“正要有事相求，故此叨扰朱紫。”本来他带了一船货色回籍，行至罗刹江里，碰到了大风波，满船的船夫和帮工，都被卷入了水中，这老客幸运保住了船只货色，何如没了船夫、海员，船搁在浅滩长进退不得。此地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故此想请黄颢年帮个忙，替他看管一夜船只货色。等他到城里雇来帮手，早上再行起航。当然也不能让黄颢年白忙活，届时愿以一成货色相谢。

那位居士善谈因果，听罢了委曲，奉告黄颢年道：“中间公然是惹了因果上的事。你射中本无繁华，但你伉俪二人不甘贫苦，每天在家中对天对地抱怨不休，成果反被那罗刹江里的邪魔歪道闻声了，冒充前来点化于你，骗你拿了水府中的东西，现在连本带利都得还归去。那五通五显多是山妖水怪，向来不会有善心感到，既有所施，必有所取，自古旧债相偿，谁也救不了你，如果你产业不敷的话，恐怕就得拿百口人道命去填。”

吴征越战今安在？一曲渔歌过晚村。

他瞧出张小辫儿命数蹊跷，只是不敢直言道破，本想把他们打发走了了事，但此人生来便是心高气傲，此时见张小辫儿走得萧洒，心想如果让他们如此走了，吾的本领岂不真要被人视为江湖伎俩？因而叫道：“且慢，还望诸位军爷息怒，既然来了，无妨先听鄙人讲段罕闻的旧事，消遣了再走不迟。”

书中代言，这位平话先生，也不是个平淡之辈，自幼熟读典范，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若论起他的才调来，就连那古时的大儒苏东坡、白乐天之流也不肯放在眼里，真恰是胸怀万卷，笔扫千军，辩才无对，文采无双，更擅谈性命数，言下从无落空，但他念及世道衰颓，偶然功名，退居在灵州城，只凭着卖卜讲古度日。

这首古诗，单赞的是钱塘江潮。此潮涨落之势浩大无极，风波险恶凶悍，常常淹没军民，翻覆了过往船只，以是那钱塘江自古便得了个“罗刹江”的别称。

黄颢年每天都会从这个怪梦当中惊醒，醒来以后就瞥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满是伤痕，吓得他魂不附体，茶饭不思，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他本身内心明白必定是惹了大祸了，从速请来一名能看祸福的居士，扣问此事休咎。

那老客个子不高，小鼻子小眼，水桶般的身材，穿戴一件红色的湖绸长袍，装束诡异非常，在黑夜里煞是显眼。他径直来到磨房的门前，满脸堆着笑，与黄颢年深深打了一个问寻。

上回正说到世人想要卜算雁营的出息运数，谁知那平话先生不但不肯明言，反而几句话触怒了雁排李四。李四当即拔出刀来，就要削他一对耳朵，孙大麻子倒是个朴重之辈，不肯以强凌弱，从速在旁劝止。

黄颢年被人一语点破，情知大事不好，唯恐祸及家中老幼，天然是不敢怠慢，仓猝备了整整十船上好的豆子，又有猪、牛、羊三牲等很多供品，行船到罗刹江中，同老婆两人跪在船头焚香叩首，将带来的统统物事全数倾入江中，就看那浊水翻翻滚腾，从江里涌出无数大鱼，伸开大口争相吞食。

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拥银山万马奔。

雁铃儿也听得不耐烦了，从坐位上站起家来，对张小辫儿说：“三哥，这厮言语不知进退，怕不是个良善之人，休要与他普通见地，我们回营去了。”

在早些年，黄家本是处所上的大户，修道积善的人家，造桥铺路屡有善举，却不知从那里触怒了神灵，家业传到黄颢年这辈，竟式微得不成模样。伉俪两个每日哀叹，求天求地地祷告，不知这苦日子还要挨到几时，要不是家里上边有老，下边有小，真筹算手挽动手，一同投到罗刹江里寻个了断才休。

黄家借此发了一笔外财，真应了一顺百顺那句古话。黄颢年本就是商贾人家出身，手中有了本钱周转运营，自此赶趁着时运，不出几年就把家业赚得偌大，购置了广厦良田，家中奴婢成群，一日比一日畅旺。

黄颢年经常感念当年那位老客，如果没有他那船豆子，哪有我们黄家本日的风景。他越想越感觉此事分歧平常，偶然与老婆提及来，都道那老客形貌装束奇特，一定是尘寰的人物，料来是五通五显之类的神灵，看我黄家一门善男信女，特地显入迷通互助，看来我们该当修祠建庙，每年多做几次道场，感激彼苍之德。

第三章 富贵梦

第三章富贵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