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槐园凶灵
<span>那一年灵州城产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土焦田裂,河</span><span>港干枯,不但河里没水,水井也多是枯的。百姓们为了取水,把井打到十几丈深,都见不到一丝潮气,天空上一轮红日炎炎相照,毒火相逼,不知渴死了多少贫苦人,盛暑更使尸瘟伸展。本来的繁华盛地、繁华之乡,在水灾中几近变成了一座死城。</span>
<span>本来黑洞洞的楼阁中,那里有甚么银精银魄,只趴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孺子,独一**个月大,满身高低一丝不挂,在脖子吊颈了个长命银锁。那孺子正自嚎啕大哭,嗓子都哭哑了。它见灯笼闲逛,当即转悲为喜,竟然“咯咯咯”地怪笑起来,一阵风似的朝着楼口爬将过来,斯须之间便已到了张小辫儿三人面前。</span>
<span>三人在楼前站定了脚步,耳听哭声甚近,触民气神,皆是又惊又疑,正拿不定主张是否要闯出来看个究</span><span>竟,就见楼中暗中处,有团白花花的影子在缓缓爬动,刚好是月光照不到的地点,看不清是个甚么事物。</span>
<span>有道是财诱人眼色乱心,张三爷是穷神转世,眼里只认得一个财字,那里晓得其间短长,问声:“谁家孩儿死得忧?,在此哭闹不休?”举着灯笼往前一照,三人都借着灯光看得真逼真切,不看万事皆休,一眼瞥见了,顿时惊得心酥脚麻,不知自家身子是横是竖了。</span>
<span>当天早上公然有谭员娘家喜得贵子,取名为“百征”。谭家是灵州城中驰名的书香家世,到了谭公子这代,已是人丁不旺,千顷地里只要他一根苗。谁知这小公子自生下来起,就满身生疮,遍求名医也难以治愈。幸亏此人生来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年青时成心考取功名,但他学问固然到了,福分却不到,任凭胸中斑斓,笔走龙蛇,老是没有落第之命,每次皆是名落孙山,幸亏产业殷厚,不必为生存担忧。</span>
<span>昙真长老听罢,心想“看来此乃天意,人力不成强求了”。此前只因禅机不成明言,难以对扫地小和尚直说,以是不能照实相告。本来佛家讲个因果循环,那只浑身癞疮的老猫虽是坠在牲口道里,但它生来带有道行。每到鄙雷寺中有和尚焚香诵经,敲木鱼的声音一响,老猫必然闻声而至,伏在堂前檐下聆听经文。</span>
<span>后院是片荒废园林,种稀有百株刺槐,现在这些槐树多数都已枯死了。枯树在月光下枝杈戟张,如同一片片狰狞的鬼影。满院子满是没膝深的荒草,草窠墙缝中没有任何蛙鸣蚓叫之声。一派死寂中,只要那断断续续的小孩哭泣声,不时从草木深处传来。</span>
<span>灵州自古便有老猫能通人言的传说,谭公子逢猫就问:“汝能言否?”看到屋顶有野猫颠末,也要追着问:“瓦上郎君</span><span>留步,你能够通人语?”可非论家猫、野猫,向来没有一只肯理睬谭公子。他的这些奇特举止,被邻居家人看在眼中,也多觉得谭公子是失心疯魔不成救药了。</span>
<span>有道是:“娄氏槐园藏凶灵,半夜半夜索命急。”欲知张小辫儿等人在槐园中有哪些险恶遭受,且留待下回分辩。</span>
<span>世人这才晓得旱祸果然起自龙王庙,先前是错怪好人了,而后更是将谭公子视作活神仙普通。灵州城内不分男女长幼、贫繁华贱,大家争服谭家“猫儿药”,以求延年益寿、家门安然。除却行医施药以外,另有人问他休咎祸福,所问之事,无不奇中。又过了数年,谭公子带着四耳猫分开灵州城出外云游,最后不知所终。</span>
<span>有一年谭公子在城郊田野闲走,碰到一只形状罕见的四耳花猫,正伏在树杈上呼呼大睡。此猫满身酒气冲天,仿佛是刚从甚么处所偷酒喝过,醉卧在此。谭公子擅能相猫,一眼就瞧出此猫绝然不凡,仿佛是只脱化来的四耳仙猫,不知何故如此。他看得猎奇,就坐在树下想要看个究竟,直比及落日西下,那只四耳猫方才醒了酒,对树下的谭公子看也不看,打个哈欠溜下树来,摇扭捏摆地独自去了。</span>
<span>孙大麻子说:“世上之以是会有鬼怪妖邪之物,多是因为民气不平。所</span><span>谓一正压百邪,倘若问心无愧,就算真是闹鬼又有甚么可骇?”说话声中,他便抄起杆棒在手,壮起一身虎胆,抢先循着哭声找向后院。</span>
<span>常言道“入门休问枯荣事,旁观色彩便得知”。昙真长老一看小和尚的神采,就知他已将事办好。他见此时天光大亮了,就问小和尚是如何将猫了断,当时是否天气未明?</span>
<span>入夜后的槐园静夜沉沉,四周皆是悄悄无声,唯见头顶明月高悬,脚下银光泻地,园中的庭廊水榭、楼台花木,在月影当中看起来显得分外清冷苦楚。张小辫儿到得此处,心中也自打鼓,林中老鬼只说带黑猫进这凶宅,就能挖出金</span><span>山银山,其他细节却未作交代。不知究竟要如何作为才气取了那桩繁华。此行是凶是吉,还要全看张三爷本身的造化。</span>
<span>满城的官吏百姓,都堆积在龙王庙前祈雨,那庙里固然扶养着五湖四海的行雨龙王,却没一个显灵落雨。这时谭公子带着群猫来到龙王庙前,奉告世人,龙王庙大殿梁柱中生有“火蚕”,吸干了地脉中的水气,若不拆毁庙堂,旱情便不会减缓。</span>
<span>小凤被那阵揪民气肺的哭声所吓,惊道:“莫非是凶宅里有小鬼作怪?”张小辫儿抱起黑猫来,对小凤说道:“怕甚么?黑猫、白狗专能辟邪。即使是厉鬼,也要惊骇它们几分。听这哭声有异,也说不定是园中埋藏的银子成精了。”</span>
<span>老军铁忠对此坚信不疑,他指着巷子深处说:“槐园老宅就是在龙王庙旧址上所建,向来是处凶宅鬼府。你们前去过夜,务必多加谨慎,但盼着猫仙爷显灵,保佑你等安然无事。我是大哥胆薄,不敢再往前边相送了,我们就此别过。”说罢,他借了一只灯笼给张小辫儿三人,就佝偻着身子回身拜别了。</span>
<span>白日驰驱多时,三人都已饿得很了,此时狼吞虎咽,谁也顾不上说话,正吃着半截,就听后宅里传来一阵孩童哭泣之声。哭声惨痛飘忽,时远时近,那黑猫极是警悟,它本来蜷伏在地,现在听到响声,猫耳朵一动,噌地蹿了起来,猫眼充血。它如临大敌,显得非常惊骇。</span>
<span>谭公子跟在四耳猫身掉队了深山,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外人都道此人早已死了。谁知谭公子在山里却有一场奇遇,至于他究竟碰到了甚么,却极少有人晓得。只知他从山里出来以后,身边就带着一只四耳花猫,经常呼朋引类,堆积大群野猫招摇过市,沿街叫卖“猫儿药”,号称能治百病。</span>
<span>外人不明就里,只要昙真长老一人清楚,此猫不死,彼妇不产。这才命小和尚与那老猫行个便利,但是没想到,阴错阳差地误了时候,现在只能看这老猫本身的造化了。</span>
<span>世人多将他看作疯子,谁肯吃他的野药?但也有些行讨的乞丐,病入膏肓却无钱看病,只好拿他的“猫儿药”来吃,总强度日活等死做了“路倒”。谁知竟然是药到病除,被他治好了很多疑问杂症,活人无算,一时候申明大著,远近相闻。</span>
<span>暮年间曾有很多埋银化物的传说,说是大户人家深宅大院,地下常会藏有隐蔽的银窖,埋下很多金银财宝,以防后代子孙坐吃山空。但是把银子埋得年初太久了,物须生变,就会窜改成人形作怪,官方称之为“银魄”。张小辫儿财迷心窍,认准了凶宅藏银、荒园埋宝,考虑着那哭声定是积银之兆,挑起灯笼,放开脚步拨草折枝,径向槐树丛中走去。</span>
<span>目睹这座槐园楼阁院落浩繁,不知该从那边动手,只得先翻开正堂屋门落脚。但见楼中蛛网闭户,灰尘满布,是个久无人登的地点。房里的家具安排,早被搬了一空,三人找个角落,胡乱清算扫抹了一番,就在屋平分吃剩下的几块干粮,想要先填了肚子,再到园中各处巡查。</span>
<span>扫地的小和尚破了杀戒,心中多是恍恍忽惚的,模糊记得淹死老猫之时,仿佛是东方刚动,城门也还未开,当着昙真长老面前,不敢再有甚么坦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span>
<span>灵州军民虽是求雨若渴,却哪敢做此轻渎神明之举,谭公子之言触了公愤,被逐出城去。当夜,城中龙王庙产生大火,被烧了个片瓦无存。有人见到是几只野猫颠覆了庙中的灯台,引发厨子,料来也是出于谭公子的教唆,正要将他绑到衙门里问罪,谁知蓦地里一声惊雷,四野阴云聚合,从空中降下一场甘霖。</span>
<span>且说扫地的小和尚领了法旨,仓促出了庙门,一向找到后半夜,总算寻得了那只癞疮老猫,将它抱至鄙雷塘边,叹道:“叵耐你这业畜不晓事,不知怎地获咎了老禅师,却要下落在小僧身上,彻夜不得不成果了你的性命,这就念佛超度你去往西天极乐天下了……”随即硬起心肠,将老猫投入潭中灭顶,又捞出死猫尸身,埋在了后山密林,这才回转寺庙,向昙真长老复命。</span>
<span>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都是有些地痞胆量、地痞手腕的人,满脑筋想着到槐园中发笔横财,底子不肯将铁忠的话放在心上,带上小凤和黑猫,提着灯笼放开脚步,径直来到槐园门前,取出钥匙开了大锁。只见内里好大一座园子,家世森严,屋宇连缀,虽非天上神仙府,也是人间繁华家。</span>
第四章槐园凶灵
<span>张小辫儿听得逼真,又是出乎料想,不免又惊又奇,几乎被嘴里的干粮一口噎死。他翻着白眼好不轻易才强咽下去,暗骂一声捣蛋了,在这荒园废宅里,怎会有小孩抽泣?</span>
<span>灵州百姓都说他</span><span>得道成仙去了,就在城里制作仙祠扶养灵州花猫。自打猫仙祠建成后,香火畅旺,数百年不衰,常常都显出很多灵异,本地拜猫之风今后鼓起,是以留下这段逸闻至今。猫仙古迹,真真假假,奇奇特怪,当世罕闻,各地少见,虽是说来好听,却一定都是失实,传说中触及了“释、道、儒”三教六众,也是本地民风使然。</span>
<span>谭公子有一个怪癖,他平生酷好养猫,各种《猫经》、《猫谱》从不离手,还常常花大代价,从两粤之地请人过来相猫。他在功名场上屡试不中,情意垂垂淡薄了,而后更是将全数精力命脉,都倾泻在了养猫这一件事上。他散尽家财,整日与群猫为伍。</span>
<span>孙大麻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糙人,仗着会些拳脚,抡着杆棒同张小辫儿并肩上前,正待打它个“棒开方舒五内愤,棍发助得一身威”。谁知扒开面前一片枯枝败叶,却见到古槐丛中竟有一座两层的木楼,碧瓦朱漆,楼阁小巧,门窗却都不全,显得破败颓废。小儿哭泣之声恰是今后楼中传出。</span>
<span>昙真长老慧眼相看,晓得此猫是一身道骨,成不了佛,但佛道众生,皆是家属,它听经多年,迟早会有一段善</span><span>果,只不过还要投胎在人间有些作为才气得大道。正值头天夜里,灵州城有位产妇分娩,胎儿横生倒长,产妇性命垂死,眼瞅着就要呜呼哀哉一尸两命了。接生婆和乳医束手无策,非常焦心。</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