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精银魄
<span>谁想这一跑就成了热地上的蝼蚁――半刻也立脚不住。但见天上已是黑云遮月,四下里阴风飒然,那荒废沉寂的槐园当中,枯枝乱杈摇摆作响,深夜听来,好似有无数小孩子躲在各处角落里不住哭泣。偌大的一座娄氏废园,竟没半个安稳去处,只得夺路出了大门,直逃至街首的猫仙祠才停下脚步。</span>
第五章金精银魄
<span>张小辫儿紧紧抱住黑猫凑到洞口向底下张望,这孤楼中格外暗中,若不走到近处,就不会等闲发明门后地上有个大洞穴。黑猫到了洞前更加显得不安,猫尾巴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呜呜”低叫着想摆脱下来远远逃开。张、孙二人却未留意于此,反倒在想:“先前那光屁股的小孩儿,能够就钻到地洞里去了,其间究竟是个甚么地点?”又深思:男儿若无繁华志,空负堂堂七尺身,现在说不得了,这里边就是森罗阎魔的鬼殿,也要先出来探它一遭再做事理。</span>
<span>秀才正自惶恐莫名,忽见人丛中走出一个披麻带孝的小妇人,虽只盈盈寸许,但盛饰艳抹,身态婀娜,打扮得花枝招展。谁知她爬到床上,也不问青红皂白,当即指着秀才鼻子破口痛骂,污言秽语句句暴虐。</span>
<span>这回轮到秀才活力了,本来他读书读得陈腐了,不懂油滑凹凸,只知尊师重道,把圣贤书看得比自</span><span>家性命要重万倍,先前轻易告饶也就罢了,一群妖物怎敢妄充儒道圣贤?他闻听此言,当时就火撞顶梁门,心中动了知名之怒,一跳蹦起多高,脱下鞋子擎在手里,骂道:“我日你们先人,真是有辱斯文!”喝骂声中抬手抡起破鞋来,往着人堆儿里便砸,把棺材灵幡多打散了,那位为首的主母,当场被烂鞋根柢拍作了一团肉饼。</span>
<span>秀才打得顺了手,就势砸破水缸,却见缸底早已漏了,缸内空然无物,只见着下边藏的一个地窖,内里装满了金元宝。再回刚才睡觉的房间去看,也多是黄白之物,这才晓得是金银之魄物老成精捣蛋。他记得孔子曾曰“物老为怪”,本身常常难明其意,本来真有此理。看来前人诚不欺我,真该他射中容得下横财,也算物遇其主,最后竟借此得以暴富。</span>
<span>张小辫儿跺足骂道:“这孀妇偷汉养出的贼妮子,专坏三爷的功德!”但他见槐园中凄风凛冽,怨气弥天,心中不由发毛,单独一人千万不敢涉险进楼,只好和孙大麻子抬了小凤,一道烟似的往门外便跑。</span>
<span>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又惊又奇,不知是甚么直娘狗日的邪祟事物如此捣蛋,凶宅里还真有鬼怪不成?但他们心中认定在槐园中埋着金银财宝,正在兴头上,人住马不住,如何肯善罢甘休?当下挑起灯笼,要壮着胆量去楼中一探究竟。</span>
<span>他们这等穷怕了的人,觉得有桩繁华近在面前,那就如同是苍蝇逐臭,内心动了大火,另有甚么事是不敢做的?“存亡”二字早已置之度外了,当即循着哭声,提灯钻进洞中,却不知这一去,竟是“自找吊客凶神难,身陷丧门白虎灾”。</span>
<span>秀才唯恐他们忏悔了要生吞活剥本身,从速又改口拜道:“贤大王棺木在上,受小人一拜。”</span>
<span>秀才见有活路,哪敢不遵,当即起家对着小棺材恭恭敬敬地叩首,口称:“大仙爷爷。”</span>
<span>那秀才见状惊得呆了,不知是甚么怪物,只得侧卧在床上不敢稍动。却见一众出殡发丧的小人儿走到床头,俄然停下脚步止住悲声,一个个挤眉弄眼,凑到一处嘀咕起来。秀才听在耳中,仿佛是他们在问:“明天这屋里如何有生人气?”</span>
<span>那些抬棺哭丧的小人儿大惊失容,同时奔向门缝往外逃窜。秀才恼得很了,莫道诚恳人好欺负,把诚恳人逼急了更可骇。只见这秀才真似困水蛟龙遇**,狰狞豺狼露虎伥,发疯普通追在前面只顾打,直赶到厨房灶间,就见那些小人儿,都钻进一口水缸的裂缝里不见了踪迹。</span>
<span>据传在前朝永乐年间,灵州城</span><span>里也有一座闹鬼的荒宅。有个外省来的落第秀才,身家贫寒落魄,又无从投奔,整天只能依托替人写信为生。一每天降暴雨,穷秀才偶然中躲进鬼宅。他初到此地,天然不知短长,见房舍划一,就夜宿于此。</span>
<span>在秀才苦苦要求之下,才有人说:“想活着归去原也不难,只是</span><span>我家主子日前驾鹤西游了,现在发送的棺木在此,你这穷酸到棺前磕几个响头,再喊两声好听顺耳的称呼,逗得咱家主母一笑,就先饶了你的性命,只痛打一回了账,临时存放你这颗驴头在颈上。”</span>
<span>那些穷凶极恶的小人儿们仍然不依不饶,纷繁说:“万岁爷是皇上的称呼,吾等位列仙班,怎会喜好俗世君王的名号。看你这厮倒不像是个不成救药的啃书虫,现在教你一个乖,无妨尊我家主子一声至圣至贤老夫子。”</span>
<span>夜深后,这古祠中常有大群野猫堆积。野猫们伏在梁檐屋瓦上,猎奇地打量着三个不速之客。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搭动手,把小凤抬到积满灰尘的供桌上,又是掐捏人中,又是顺气活血,好一番忙活,才算把她救得醒转过来。</span>
<span>有道是“向来人死魂不散,何况死得有委曲”。且说正值深更半夜,却从槐园孤楼中爬出一个头扎红绳、颈挂银锁的孺子,张小辫儿三人好生吃惊,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场,灵魂都从躯壳中蹿蹦出来,不知飞往那里去了。</span>
<span>张小辫儿心下惊奇起来,槐园中怎有这很多乱箭般的百家筷子?一时不得方法,只是模糊感觉不妙,便举灯笼在四周照看。这时忽听得身后有一阵小孩子的抽泣之声,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全没推测,不由有些吃</span><span>惊,仓猝循声去看身后,一看更是诧异。本来门后角落里有个地洞,洞口宽可容人,内里深不见底,把手往近前一探,冷飕飕的阴风袭人,哭声就从洞间断断续续地传将上来。</span>
<span>秀才向来文弱,固然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底子不敢还口,只顾告饶讨命。一众小人都上前来,七嘴八舌地放出狠话,宣称这仙宅岂是凡夫俗子能随便收支的地点,非要把秀才生吞活剥了才算解气。</span>
<span>这件事在灵州城里广为传播。张小辫儿此时说将出来,只道那槐园中呈现的异状,多数同属此类,也是埋了甚么财帛,却不知是多么珍奇宝货,竟能化为孺子模样在夜间出没,再不</span><span>赶去将它掘出来,怕是迟早便要成仙成魔,可就再也无迹可寻了。</span>
<span>小凤可没他俩这等地痞的胆识,见楼中闹起鬼来,先自慌了手脚,加上整天里担惊受怕,又未曾吃过甚么端庄</span><span>东西,身子极是衰弱,顿时一头栽倒,人事不省了。</span>
<span>灵州是有千年汗青的繁华古城,自古便有很多奢遮的富商大户,因为在旧社会,很多财主都有埋金藏银的风俗,以是老宅埋钱的传说数不堪数。金银埋在地下年初多了,就会结成精怪,所谓物有其主,也只要碰到真正有命收这笔财帛的人,才会显出灵异。</span>
<span>孙大麻子说道:“看来阴魂厉鬼果然是有的,并且那小孩子死得煞是不平,恐怕也没个亲人得知,使它至今不得超度,说不定有甚么滔天大变、千古奇冤在内。既然令我等撞见了,天然要还它一个清平公道,岂能袖手旁观?小凤妹子你是个女子,不必担如许的风险,只须留在此地等待,待俺同张三弟再去探个究竟。”</span>
<span>灵州本地是十里分歧风、五里分歧俗,但黑猫辟邪驱鬼的民风倒是自古已有,无人不知。张小辫儿念及此节,正想把黑猫扔出去抵挡,一不做、二不休,这叫做先打后筹议。但是却见面前一花,那满身光溜溜的孩子从面前一闪而过,转刹时踪迹全无。楼堂深处黑漆漆的暗不见物,竟不知躲去了甚么处所。</span>
<span>按道门里的讲头,孺子闹宅乃是家破人亡的兆头,不过槐园之事大有蹊跷。张小辫儿幼年时曾随一名老道云游卖卜,自小耳闻目染,晓得很多方外之言,又对金棺墓中遇仙之事坚信不疑,连做梦都想在槐园中得上一注横财。</span>
<span>孙大麻子性急,恨不得立即探明本相,张小辫儿更是受穷等不到天亮的脾气,二人都感觉小凤是天生贫贱之命,命薄之人纳不得大财,就将她单独一个留在庙中等待,然后清算灯火,把正同野猫们厮耍的月影金丝虎捉在身边,两人一猫再次归去槐园寻藏掘宝。</span>
<span>正所谓“运倒奴欺主,时衰鬼弄人”。那秀才一贯是窝窝囊囊逆来顺受,被别人欺辱时从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再次告饶道:“各位仙家恕罪则个,小可实在想不出别的称呼了,莫非……莫非竟要称万岁爷才合情意?”</span>
<span>发丧的小人儿们顿时大怒:“称大王绝然不当,大王之尊尚不如大仙,你这穷酸敢欺吾辈无知?”</span>
<span>一众带孝的小人儿仿佛成心刁难,连连点头道:“咱家本就是神仙,大仙的称呼固然高贵,却一贯听得腻了,没甚么新奇。”</span>
<span>孙大麻子是个仗义的人,见小凤倒地不醒,从速回身把她架住,号召张小辫儿道:“三弟,小凤这妮子吃不起惊吓,再不管她可就要出性命了。”</span>
<span>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span>
<span>小凤还是面无人色,刚醒来就哭道:“你们两个都被鬼迷了心窍了?那座大宅子里也不知出过甚么血案,使得阴魂缠绕不散,竟至显出如此恶相来。现在留下性命逃出来便好,千万别再归去找甚么金银财宝了。”</span><cmread type="page-split" num="2" />
<span>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狠下心肠甩脱了承担。估摸着快到四更天了,天亮后铁掌柜必定要来收钥匙,容不得再多担搁,真是“心仓猝似箭,足底快如风”,二人当下一溜小跑着回到槐园旧宅门前,按原路找到后宅树丛中的孤楼。那楼中此时是鸦雀无声,也不见半小我影。</span>
<span>张小辫儿虽比那二人小了一两岁,但论起看景生情、随机应变的见地和急智,却远远赛过平辈很多,常有些自作聪明的动机。他此时细细回想,除了在孤楼中见到一个孺子,槐园中好似另有很多小鬼夜哭,动静极不平常。若说凶宅中闹鬼,那也是在道理以内,但槐树丛中死了这么多小孩,可就显得大有古怪了。</span>
<span>这时那黑猫仿佛也有感到,俄然“喵呜呜”叫了几声,黑夜里一对猫眼精光暴增,闪动如炬。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正不知所措,听到中间猫叫,直如雪水兜头泼身,当即回过神来,心道娄氏槐园公然是个极凶恶的地点,若被屈死的小鬼缠上,恐怕这辈子再无翻身出头之日。</span>
<span>二人一前一后提灯摸进楼中,就觉落足处不太对劲,像是有甚么东西硌脚,按下灯笼来一看,就见房中地上散落着很多筷子。这些筷子混乱无章,不但有新有旧,更是根根分歧,连双成对的都找不出来。有布衣百姓家粗糙简朴的,也有那富绅大户家精制讲求的,只大略一看,就有犀角的、乌木的、竹子的、象牙的、包银的各种材质。</span>
<span>谁知到了早晨屋里就开端闹鬼,床头的蜡烛无缘无端就亮了起来,从门缝里钻进一群浑身素服的小人儿,身高贵且不敷一寸,男男女女皆有,前呼后拥地抬了一口小棺材,敲锣打鼓地边哭边行,正从秀才床头颠末。</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