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松鹤堂

药铺店门大开，堂内堂外打扫得一尘不染，进收支出的人流络绎不断。一层是抓药的处所，排着一架架矗立如墙的明漆药柜，柜上除了正副扎柜，另有很多伴计学徒忙前忙后，边厢的大屏风前，另有一套桌椅，一个专门坐堂诊脉、写方剂的白胡子郎中，坐在那儿正给病人评脉。

张小辫儿道：“你们没见过世面，又晓得甚么了？这世上的猫虽是到处皆有，愚俗之人自发得熟谙了，却并不真正晓得它们的秘闻。三爷我可不是恐吓你二人，别说猫会笑了，它们还能背后里偷说人语。不管是黑猫、白猫还是花猫，皆适口出人言，只不过这些行动犯讳，故不肯说，唯有在避人耳目之处才说。”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虽是心中打鼓，但此时是有进无退了，硬着头皮扯开麻袋，暴露内里赤身**没有下巴的一具女尸来，说道：“您老请过目……”

孙大麻子和小凤恍然大悟，三人找僻静处所一筹议，猜想那僵尸美人是件瓮冢山里的古物，松鹤堂则是个收售古玩玩器的铺子，单听这字号也是古香古色的，想来多数该是如此了，却苦于不知这店放开在哪条大街。

张小辫儿忙抱拳扯谎道：“我们是贩珍奇药材的，有件行货要拿与你家掌柜瞧瞧。”

这恰是：“存亡有命，繁华在天，只言片语，埋没玄机，信与不信，命今后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越是如此刻薄奸猾的贩子，越是逐利的前锋，听到门外喧华，出来一问，才晓得是有两小我宣称有珍奇药材想要出售，而店中伴计看他们衣衫褴褛，便当作了是两个没三没四到此耍闲的。铁公鸡本拿着架子，一脸冷酷的神态，听到“珍奇药材”四字，顿时眸子子一转，那对斗鸡眼刚好落在了张小辫儿带来的麻袋上，当即暴露一丝奸笑。

可常言道“世事有一兴，则必有一衰”，近年来天灾连着兵祸，民气丧乱，世风不古，大多数老百姓衣不遮体，食不充口，吃了夙起的，就愁那早晨的，有几个还顾得上贡献它们这些猫爷猫奶？祠庙道观里的香火，都已暗澹得今非昔比了。

张小辫儿蓦地想起那套观猫辨狗的体例，细心一看，此猫双耳浑圆，异于常猫，应是古籍有载的“金玉奴”，黄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自汉朝有猫以来，便是人间奇怪的种类。别人穷志短，不由自主动了邪念，心想：“倘若把这金玉奴贩到都城，那些嗜玩的贝勒、王爷们少不了有识货之人，说不定能……”

铁公鸡带着亲信账房先生，引着张小辫儿二人到堂中，命其他的人都在门外候着，出来关上门来自行坐下，连杯热茶都不号召，便斜着眼盯着那大麻袋，对张小辫儿道：“还愣着干甚么呀？这里边装的是甚么货品？从速翻开来看看吧。”

孙大麻子常日专好弄拳使棍，多少有两下子把式，又兼血气方刚，怎肯吃他乱打，抬手抄住那伴计手腕，绷着脸怒道：“俺是来贩药材的，又不是偷城劫寨的响胡匪，怎好不问青红皂白地让你打？须教你这厮晓得俺拳头的短长……”

那伴计被孙大麻子捏得腕子疼痛，杀猪般叫了起来，轰动了店内诸人，当即有几人拎着门闩、扫帚、条凳冲将出来互助，张小辫儿叫声：“苦也，阎王好求，小鬼难缠，还没等见着掌柜的，就要先被擒住了，此番定要被扭送到公堂上乱棍打死，也不知小凤那丫头有没有知己来为我二人收尸。”

趁着群猫大吃蛤蟆，张小辫儿把那僵尸重新套上麻袋，让孙大麻子扛在肩头，拽了小凤就往巷外溜去，驴车也不要了。他们唯恐踩到那些闷头吃蛤蟆的野猫，只得捉起脚步，贴着墙边而行，刚走了几步，就见猫群里走出一只黄白斑斓的猫来，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谛视着他们三人。

张小辫儿又把林中老鬼叮嘱之事，掐头去尾地透露了一些，说是偷运女尸入城，是要寻得一间“松鹤堂”的老字号铺户。倘若真找到这处地点，那金山银山也差未几就在面前了，至于松鹤堂是做甚么买卖的，又是在城中甚么处所？张小辫儿就不得而知了。

灵州这座猫儿城里，最是盛产花猫。所谓花猫，身上外相并非五颜六色，那些吵嘴相间，又或是黄白相间的正色之猫，皆属花皮，倘如有遍体一色之猫，则必然是从城外来的，城内之猫，绝无纯粹一色的外相。

久而久之，那些无家无主满城流浪的馋猫、懒猫，就逐步堆积在猫仙祠四周，平时睡懒觉、晒太阳，醒了就去吃那些善男信女供神用的鱼肉果子。这些猫多数被愚夫愚妇们给惯坏了，成果满城当中，再无一只花猫肯在夜里去捉老鼠，以是灵州城里除了猫多，老鼠更多，鼠患已然有成灾之势。

不等张小辫儿说完，铁公鸡便“哼”地嘲笑一声，笑骂：“一派胡言，瓮冢山四周都是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萧瑟地界，除了坟头就是坟头，哪会有甚么贵重药材？这清楚就是一具前朝古尸。不过此虽是一件传古的奇物，但值不得甚么银钱，灵州空中上除我以外，再没第二小我能识得它。你们能找上门来，也是机巧不过的缘分，以是我就不加坦白了，旁的都不提了，无妨就此还你们一个公道代价，谈得拢了，好教你二人得知此物来源……”

张小辫儿脑袋里正在打歪主张，却见猫群中的那只金玉奴，俄然抬开端来，眯着猫眼嘴角上翘，竟是冲他三人微微一笑。这一笑几乎吓得张小辫儿等人魂飞魄散，只因从古到今，普天下之猫绝无笑容，谁如果看过猫会笑，那可真教撞见妖物了。

张小辫儿心中八百多个转轴，世故灵光，见机多么之快，眼瞅着大群野猫来者不善，又想起平时在城里听到的传说，就晓得十有**这伙馋猫都是来索要吃喝的。此时若不把它们打发了，一旦闹出甚么动静，必被城中巡查的团勇发明，他这三人藏带着一具古尸入城，即便不被官府当作粤寇的细作，也得被当作挖坟穴陵的盗贼。到时候被揪到衙门里过回热堂，就算张三爷浑身是嘴，怕也分辩不清了。心念一动，立即想到麻袋中那些大蛤蟆，忙不迭地号召孙大麻子和小凤。他本想说：快把驴车上的蛤蟆拿出来喂猫！但脑筋里只惦着能换下半世大富大贵的僵尸美人，情急之下竟说成了：快把驴车上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

松鹤堂内的伴计正在繁忙，看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家伙俄然跑了过来，还觉得是乞食的乞儿，就横眉瞪眼地倒攥了鸡毛掸子打将出来，要将他们赶开。

那账房先生站得离麻袋比来，他是个老花眼，初时还没瞧清楚，奇道“好大一株人参”，忙举起单片花镜来靠近了细观，一看之下惊得把镜片都扔到了半空：“娘的，娘我的姥姥哦，是……是僵尸！”随即叫道：“定是从古坟里刨出来的，好倒霉！我这就叮咛伴计们拿绳索，把这两个挖坟穴陵的贼子捆绑了送到衙门发落！”

小凤却说：“想必是猫祠中久无香火供奉，我们喂了野猫很多蛤蟆，让它们不致挨饿，猫仙爷心中欢畅，这才显出灵异。小三你说是不是如许？”

当下横了心，绕冷巷子躲过城中巡查的团勇，到得青石街，公然有偌大一个药铺，离得老远就闻得药草香气扑鼻。但见那老铺门前，高挂金字招牌，招牌上有“松鹤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内衬“悬壶济世”的古匾，三层两楹的楼阁好不气度。

孙大麻子也是火往上撞，拉开架式就要上前厮打，不料此时却轰动了松鹤堂里的铁掌柜。书中代言，这铁掌柜，是灵州本地出了名的鄙吝奸商，一文不使，两文不消，钱物大秤进小秤出，多要他一文大钱，直如挑他一根大筋，又生得一双斗鸡眼，故此得了个诨号“铁公鸡”。

只听张小辫儿随口扯谈道：“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你们看这城内南来北往的，有多少穿戴绫罗绸缎之辈，与我们普通都是安眉带眼。我等也不比旁人少了些甚么，为何他们吃得饱着得暖，而我们却要家破人亡，穷得身无分文衣不遮身？你二人祖上如何我是不知，但想我张家祖上，三代无犯法之男，六代无再嫁之女，最是积善性善的美意人家。难不成传到张三爷这代便要整日忍饥挨饿，到处受别人三般两样的萧瑟，如此岂不是老天爷无眼？却不然，有道是‘人善人欺天不欺’，本来就真有一心广济贫苦的神仙，要救我等出苦海得繁华，这才在古墓中指导了三爷一条金银成山的路途，可你们有没有传闻过这么一句话――命是天必定，事在人作为。那平生一世吃不穷、花不尽的大繁华，又怎会得来全不费工夫？此中必然要担些风险，遇些波折，不然大家可为，世上便再也没有穷汉了。”

张小辫儿见这两个笨货不济事了，急得跳起脚来。还得三爷亲身脱手，他蹿上驴车扯开麻袋，将那些闷得半死不活的肥大蛤蟆抖在巷中。群猫闻得有腥，顿时眼中放光，龇起猫牙呼啦啦向上一拥，按住了蛤蟆乱啃乱咬。

张小辫儿三人面面相觑，先前想错了，八成绩是那家名为松鹤堂的药铺了，难不成药铺里收买古尸合药饵？如此但是犯禁的活动，心中不由忐忑起来，但又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且去了再说，大不了撒腿就逃。

张小辫儿等民气知古怪，忍不住多看了那只花猫两眼，只见那花猫不比平常野猫，年齿也不算大，外相光滑，双眼炯炯，极有神采，举止气度都显得雍容不凡，看起来竟是这群野猫的首级。

幸亏鼻子底下有嘴，便分头出去探听，谁知找到城里人一问古玩铺松鹤堂，个个都是点头，“乱世古玩，乱世黄金”，现在天下盗贼蜂起，除了北都城，那里另有贩古的？之前的古玩铺子多是关门大吉了，最后只要一个在城中寺庙挂单的和尚奉告张小辫儿等人：灵州城绝无松鹤堂古玩铺，不过却有家松鹤堂药铺老字号，就在城北青石街，街上满是青石板铺就，最大的一家店铺就是，离着几百步远就能瞥见他家招牌，极是显眼。

铁公鸡跟官面上素有勾搭。他是唯利是图的贪婪小人，千方百计把城中同业挤对得关门大吉，现在满城运营药材的大小商号都姓铁，又趁着天灾**疫病横生的机遇，大发横财。布衣百姓正受倒悬之苦，有小病都自行忍了撑着，到这儿来讨方剂买药的，都是急等着拯救之人，任凭他铁公鸡漫天要价，也只好认了。在他这几帖中药上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贫民，已不成计数了。

小凤和孙大麻子皆是点头不信：“你说的是鹦鹉，却不是猫，谁个见过猫儿能口吐人言？”

张小辫儿，哪懂甚么是美人盂，只好一口咬定，是从自家后院里掘出来的，并不晓得来源。村里有博物之人说这是宝贵药材，以是才大老远地抬到城里，久闻松鹤堂字号清脆，仁心仁术，童叟无欺……

第一章松鹤堂

孙大麻子和小凤也都吃了一惊，跟在张小辫儿前面逃了出来。三人转过一条巷，到了一处有人行走的街角，方才愣住脚步，呼哧哧喘作了一团，心中多是惶恐，半晌作不得声。

固然那麻袋脏兮兮的几近都和地盘一色了，但内里鼓鼓囊囊，好似装着甚么东西。铁公鸡赤手起家，最后发财，就是仰仗偶然间得了几株成形的老参。他晓得那些山民固然贫苦，可常在深山老林里餬口，掘得奇花异草的机遇还是有的，只此一节毫不成以貌取人。管这两个小厮贩的是真药假药，拿出来看看也不亏蚀，倘如果两个骗子，再命人棍棒相加不迟。

谁知那伴计是做惯了权势腔眼的学徒，眼孔最小，怎会把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这等败落之人放在眼里，举着鸡毛掸子骂道：“你们两个没眼的龟孙子是从哪儿来的？竟敢在松鹤堂门前聒噪。爷爷手中的这件行货，先拿来与你瞧瞧！”说着话，就把手中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地狠狠抽打畴昔。

张小辫儿见药铺里的人多，哪敢等闲出来，在街角埋没处躲到将至掌灯时分，眼看松鹤堂里开端上板关门了，又瞅见附近没有团勇官兵颠末，这才让小凤独个等在外边，他和孙大麻子抬了僵尸美人，快步溜到门前。

何如那三个家伙太不懂事，出去了半天，干坐着不动，也不见取出甚么糕饼肉脯来，群猫不由得好生着恼，心头起火、口中流涎，攒着脚步朝驴车越逼越近。

这可苦了古祠堂里这群好吃懒做的大小馋猫，一个个饿得眸子子发蓝，伏墙卧檐喵喵惨叫，好不轻易见有三小我推了辆驴车出去，便觉得又有善人前来烧香许愿。按常例，稍后免不了要发上一番亨通，让它们这伙猫仙爷的重子重孙们饱餐一顿。

孙大麻子把扛在肩头的僵尸美人放到地上，喘了半晌，问张小辫儿道：“邪门了，俺长这么大，常日里家猫野猫见过无数，可从没见过有猫能笑。传闻猫不会笑，是因它们脸上没有喜筋，刚才所见，定是古祠中的妖怪无疑了，须请个法师收伏它才是，免得日久为祸，害了无辜性命。”

张小辫儿瞥见那猫笑得诡异，顿时想起先前在金棺坟里数猫的遭受，心中打了个突，再也不敢朝那金玉奴瞧上一眼，脚底下生风，一溜烟似的逃出了窄巷。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见大事不好，正要回身破门而逃，却见那铁公鸡并未如那账房先生普通大惊小怪，反而脸上神采变幻不定，忽地站起家来扒开麻袋，上高低下看了看那古尸的身形面庞。他虽是昧心的奸猾小人，但医药之道倒是晓得精熟，多记得古方，是个识货的里手，看罢点头道：“这是前朝的美人盂呀，你两个照实说，究竟是从那边得来此物？”

此事在本地无人不知，张小辫儿多次进过灵州城，故此晓得一二。他晓得这条满是野猫的巷子在这城里叫作猫儿巷，挡住来路的那堵高墙，想必就是传说中极具灵异的猫仙祠后墙了。四周百姓不供狐仙、白仙，却专喜好去求猫仙爷保佑自家添福、添寿、添人丁，碰到大事小情，必到祠中祈求许愿。这也是本处民风使然，常常都有人把鱼肉馒头扔到祠后巷中喂猫，以求善果，灵州城里的和尚、羽士都不如野猫们受人待见。

张小辫儿被问得紧了，又考虑临时不成将真相通盘托出，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念过两年私塾，提及话来半文半俗，再加上嘴皮子好使，一番话倒真说得合情公道，直听得孙大麻子和小凤连连点头。

张小辫儿故弄玄虚地低声说道：“有一古法，可逼迫猫儿当着人面说话，你得先抓来一只牡猫，于满月之时把它锁在镜前……”

话说张小辫儿这三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带着僵尸美人混入了灵州城，成果刚一进城，就在纵横交叉的巷子里迷了路。谁承想这条偏僻阴暗的老街旧巷，竟有一大群野猫占有，三人顿时被群猫团团围住，别看一两只猫不吓人，可一旦成群结队地簇拥而来，那景象也实在教民气惊。

孙大麻子还觉得铁公鸡肯出大笔银子，心中大喜，也顾不得听他开价，当即就要应允。此时张小辫儿脑中一闪，想起林中老鬼所说之言：把古尸运到松鹤堂中，不管他开出多少代价，都毫不成要，切莫为蝇头小利动心，只讨了他松鹤堂后院的那只黑猫归去便可。埋在灵州城里的金山银山，没有此猫便取不得分毫，松鹤堂里养的黑猫，就是开启灵州秘宝的一把钥匙。

孙大麻子和小凤还觉得要用僵尸喂猫。僵尸的肉叫“闷香”，传闻世上还真有人吃过，却没传闻猫儿也吃僵尸，何况担着天大干系把僵尸美人运到城里，都是听了张小辫儿的花言巧语，实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心慌意乱之下，都呆呆地愣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理睬才好。

孙大麻子是个直心眼，没见过的便觉得多是妄言，不等张小辫儿说完，已是老迈不耐烦了，只顾着问他偷运古尸进城，究竟所为何来，为此吃了很多惊吓，若再不坦言相告，可有些不仗义了。

这动机一动，铁公鸡就喝退了部下的一众伴计，阴阳怪气地嘿嘿一笑，命人把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请到内堂叙话。

第一章 松鹤堂

第一章松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