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8章 倚天屠龙记(195)
贝锦仪道:“殷六侠,我掌门人用心要气一气明教张教主,偏巧这位宋少侠又对我掌门人痴缠不休,乃至中间生出很多事来。只盼宋少侠身子复原,殷六侠再向张真人和宋大侠美言几句,以免贵我两派之间生下嫌隙。”殷梨亭点头道:“自当如此。我这师侄违逆犯上,死不敷惜,实是敝派流派之羞,我倒盼他早些死了洁净。”贰心肠本软,但想到宋青书害死莫声谷的罪过,说到厥后,声音已然哭泣。
静慧待要反唇相稽,但见周颠面貌丑恶,神采凶暴,脸上挂着两条刀痕,甚是可怖,只怕他蛮不讲理,当真动起手来,不免要吃面前亏,只得强忍肝火,嘲笑道:“我峨嵋派掌门人间代相传,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周掌门若非守身如玉的黄花闺女,焉能做本派掌门?哼,宋青书这类奸人留在本派,可污了周掌门的名头。李师侄、龙师侄,将这家伙送回给武当派去罢!”抬着宋青书的两名峨嵋男弟子齐声承诺,将担架抬到俞莲舟身前,放下便走。
张无忌展开轻功,向山下奔驰。山道上一列数里,都是从少林寺归去的各路豪杰,他不肯一一号召,多耗时候,从大家身边一晃即过,却始终不见赵敏的踪迹。
周芷若低目垂眉,并不答复,只微微点了点头,数滴珠泪,落入灰尘。
正说话间,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锋利的呼喊,仿佛是周芷若的声音,呼声高耸骇惧,显是赶上了甚么凶恶非常的变故。
群雄得见宝刀铸成,欢饮达旦,尽醉方休。到得第二天午后,便纷繁向空闻、空智告别下山。
这时山上群雄又走了一多量,空闻、空智二人忙着送别。杨逍、范遥等人都聚到张无忌身边。张无忌道:“我们也好走了。”
张无忌担心周芷若赶上了短长仇敌,发足急奔,几个起落,已穿过树林,只见一个青影疾走而来,恰是周芷若。他忙迎将上去,问道:“芷若,如何啦?”周芷若神采可骇之极,叫道:“鬼,鬼,有鬼追我!”纵身扑入他怀中,瑟瑟颤栗。
张无忌只得收下,心想:“若得凭此宝刀而号令天下武林豪杰,共驱胡虏,原是面前的大事。”只听得群雄纷繁说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上面本来另有“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两句,但世人看到倚天剑断折后不能持续,这两句也没人再提了。明教锐金旗下诸人与那倚天剑实有切齿大恨,本日目睹屠龙刀复原如初,倚天剑却成了两截断剑,无不称快。
这些日子来,赵敏伴在他身边,形影不离,张无忌微微一惊,问道:“赵女人呢?”心中暗叫:“不妙,莫非芷若伏在我怀中之时,给敏妹见到了,只道我旧情不竭,竟尔舍我而去?”忙打发人寻觅。烈火旗掌旗使辛然说道:“启禀教主,部属见赵女人下山去了!”张无忌好生难过:“敏妹不顾统统的随我,经历了多少磨难,我岂可负她?”当即向杨逍道:“杨左使,其间事件,请你代我摒挡,我先走一步。”因而向空闻、空智告别,又别过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等人,向周芷若道:“芷若,好生保重,后会有期。”
一口气追出三十余里,天气将晚,道上人迹渐稀,忽想:“敏妹工于战略,她既故意避开我,多数不从通衢行走。不然以我脚程之快,早就赶上了。莫非她躲在少室山中,待我走后,她再背道而行?”一时心急如焚,顾不得饥渴,在群山丛中又兜了转来,不时跃上树巅高坡,四下了望。空山寂寂,唯见归鸦。
睡到中夜,梦寐间忽听得数十丈外有悄悄的脚步之声,当即惊觉。当时一轮明月已斜至西天,月光下见山坡上一人敏捷飘行,正向南行。那人背影纤细,瘦腰若蜂,是个身裁苗条的女子。
贝锦仪叹了口气,道:“这位宋少侠的品德武功,本也属武林中一流,只一念情痴,堕入了业障。我掌门人仿佛答允过他,待得杀了张无忌,湔雪弃婚之辱,便即下嫁于他。是以他甘心投入本派,向我掌门人请教奇妙武功。但千真万确,他二人并未结婚。豪杰大会之上,掌门人俄然宣称本身是‘宋夫人’,说是这宋少侠的老婆,当时本派弟子大家非常惊奇。当日掌门人威震群雄,慑服各派……”
第四十回
周芷若哭了一阵,忽道:“无忌哥哥,有人追来么?”张无忌道:“没有!是谁追你?是玄冥二老么?这二人武功已失,不消怕他们。”周芷若道:“不,不是!你瞧清楚了,真的没人……不,不是人……没甚么东西追来么?”张无忌浅笑道:“彼苍白日之下,有甚么看不清楚的。”周芷若道:“不会,决计不会的。我见了它三次,接连三次。”话声颤抖,兀不足悸。张无忌问道:“见到三次甚么?”
张无忌见峨嵋派弟子七零八落,心下恻然,又见宋青书躺在担架当中,颠末数旬日的医治,仍未见转机,便走近前去,向静慧道:“我再瞧瞧宋大哥的伤势。”静慧冷冷的道:“猫哭耗子,也不消假慈悲了。”
张无忌轻抚她手臂,想起当年亲目睹到灭尽师太发掌击毙纪晓芙,见她在大漠中发誓毁灭明教,又见她手持倚天剑乱杀锐金旗旗下教众,直至厥后多数万安寺塔下,她宁肯身故,也不肯受本身援手,能够想见她对明教怨毒之深、悔恨之切。周芷若既承她衣钵,受她遗命,各种阴狠暴虐的行迳,自必均是出于师父所嘱。他赋性原是极易谅解旁人的不对,向来不善记仇,又想到她幼时汉水舟中喂饭奉侍之德;那日光亮顶上恶斗何太冲佳耦及华山派高矮二老,幸而得她从旁指导,厥后遵师命当胸一剑,又用心刺得偏了;在小岛之上,两人山盟海誓,言犹在耳;想起她的所作所为固然恶毒奸刁,但实是出于对本身的密意,这时她楚楚娇弱,伏在本身怀中,不由顿生顾恤之心,柔声道:“芷若,你到底见到了甚么,竟这等惊骇?”
只见周芷若走到空闻跟前,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空闻怔了一怔,随即点头,意似不信。周芷若再说了几句话,忽地跪下,双手合什,喃喃祷祝甚么。空闻神采寂静,口诵佛号。
便在此时,躺在担架中的宋青书身子动了一动,嗟叹道:“杀了……杀了张无忌么?”静慧嘲笑道:“别做梦啦!死光临头,还想得挺美。”
周颠便在附近,忍不住骂道:“我教主顾念你掌门人的昔日情分,才给这姓宋的治伤。实在这等欺师叛父之徒,不如一刀杀了。你这恶尼姑噜苏甚么?”
他直绕到少室山后,仍不见赵敏,心想:“非论如何,我对你此心不渝,即使是天涯天涯,毕竟也要找到你。就算找不到你,我平生非你不娶,决不渝盟。”这么一想,心下便即安然,见东北角山坳里两株大槐树并肩耸峙,当下跃上树去,找到一根横伸的枝干,展身卧倒。劳累整日,多经变故,这一躺下,不久便沉甜睡去。
世人都吃了一惊。俞莲舟问道:“甚……甚么?他不是你们掌门人的丈夫么?”
这时杨逍、韦一笑、静慧、殷梨亭等人均已赶到,见到这等景象,相互使个眼色,都悄悄的退了归去。在明教、武当派、峨嵋派世民气中,均盼周芷若与张无忌言归于好,终究结为佳耦。大家于赵敏的昔日怨仇固难豁然,何况赵敏已发誓将前去蒙古,倘若张无忌跟了她去,于明教必有严峻影响。
只见周芷若站起家来,脸上略有欣喜之色。张无忌叹道:“别人的闲事,我们不消多管了。”转头说道:“敏妹,我们该得走了。”那知这一转头,却不见了赵敏。
殷梨亭心想:“这静慧师太脑筋不大清楚,说话有点儿颠三倒四。”向贝锦仪道:“贝师妹,既是如此,便盼详示。我这宋师侄如何投身贵派,与贵派掌门人到底有何干系,小兄今后须得向家师禀告。此事关涉贵我两派,总要不伤了两边和蔼才好。”
周颠道:“教主,此事你非得禁止不成,不禁止不可。”张无忌道:“禁止甚么?”周颠道:“周女人要削发做和尚。她……她身入佛门,你可糟了。”杨逍嘲笑道:“周女人就算要削发,也只做尼姑,不会做和尚,那有拜少林僧为师之理?”周颠用力在本身额头上击了一记,说道:“对,对!我一时胡涂了。那么周女人求空闻大师干甚么?一个少林派掌门,一个峨嵋派掌门,位份划一,分庭抗礼,不消跪下啊。”
静慧恨恨的道:“哼,我掌门人怎能将这类人瞧在眼中?她气不过张无忌这小子变心逃婚,在天下豪杰之前热诚本派,才骗得这小子来冒充甚么丈夫。那知……哼哼,早知如此,我掌门人又何必负此丑名?眼下她……她……”
贝锦仪不去理他,续道:“本派弟子虽都非常欢畅,但到得晚间,世人还是问她‘宋夫人’这三字的由来。掌门人暴露左臂,森然道:‘大伙儿都来瞧瞧!’我们大家亲目睹到,她臂上一粒守宫砂殷红如昔,公然是位知礼守身的处子。掌门人说道:‘我自称宋夫人,乃一时权宜之计。只是要气气张无忌那小子,叫贰心神不定,比武时便能乘机胜他。这小子武功出色,我确是及不上他。为了本派的申明,我本身的申明何足道哉?’”
殷梨亭等却均已了然,晓得贝锦仪本想说当年纪晓芙为杨逍所逼失身,守宫砂消逝,这才给灭尽师太发觉而正法。殷梨亭与杨不悔婚后伉俪情爱甚笃,但是此时想起纪晓芙来,心下不由怃然,忍不住向杨逍瞥了一眼,只见他热泪盈眶,转过了头去。
张无忌茫无眉目,心想:“甚么怨魂缠上了她?莫非是丐帮帮众复仇,装神弄鬼的来吓她么?”渐渐在后跟去。只见她走入峨嵋派群弟子当中,贝锦仪取过一件外套给她披上。周芷若低声叮咛甚么,群弟子一齐躬身。
静慧道:“甚么外人不过人的?不是外人要说,是外人更加要说。我们周掌门清明净白,跟这姓宋的奸棍没半丝干系。你们亲眼得见掌门人臂上的守宫砂。此事须得让普天下武林同道众所周知,免得坏了我峨嵋派百年来的端方……”
张无忌在一旁听得呆了,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说宋夫人……她……她实在不是宋夫人?”静慧转过了头,恨恨的道:“我不跟你说话。”
张无忌精通医药,晓得处子臂上点了这守宫砂后,若非嫁人或是失身,毕生不褪。(注)他先前听了静慧和贝锦仪的言语,尚自将信将疑,现在亲眼得见,更无半分思疑,顷刻之间,心中转了无数动机:“嫁宋青书为室如此,公然全无其事。她为甚么要骗我?为甚么用心气我?莫非真是为了那‘当世武功第一’的名号?还是想尝尝我心中对她是否另有情义?”转念又想:“张无忌啊张无忌,周女人是害死你表妹的大仇敌,她是处女也好,是人家的妻室也好,跟你又有甚相干?”但见周芷若实在怕得短长,不忍便推开她,伸左臂搂住她身子。
不识张郎是张郎
张无忌叹道:“这些事情,我已猜了出来。但是……但是你又何必如此?”周芷若哭道:“你知不晓得,我师父在万安寺高塔之上,将屠龙刀与倚天剑中的奥妙说与我晓得,要我发誓盗到宝刀宝剑,光大峨嵋一派。师父逼我立下毒誓,冒充与你相好,却不准我对你真的动情……”
周芷若扶着他肩头,转头望了一眼。望这一眼似是使了极大力量,当即又转眼向着张无忌,见到他和顺体贴的神采,心中一酸,满身乏力,软倒在地,说道:“无忌哥哥,我……我都是骗你的,倚天剑和屠龙刀是我盗的……殷……殷女人是我抛……抛入大海的……我……我没嫁宋青书。我心中实在……实在自始至终,便只一个你。”
周芷若俄然又错愕起来,哇的一声,热泪迸流,伏在他肩头抽抽泣噎的哭个不住。
周颠插嘴道:“是我们教主用心相让的,有甚么大气好吹!”
张无忌见她吓得失魂落魄,轻拍她肩膀,安抚道:“别怕,别怕!不会有鬼的。你瞧见了甚么?”见她上衣已给波折扯得稀烂,脸上手上都有很多血痕,左臂半只衣袖也已扯落,暴露一条雪藕般的白臂,上臂正中一点,如珊瑚、如红玉,恰是处女的守宫砂。
她这番话朗然说来,成心要让中间很多人都听得明白,又道:“本派男女弟子,若非削发修道,本来不由嫁娶,只是自创派祖师郭祖师以来,凡是最高深的工夫,只传授守身如玉的处女。每个女弟子拜师之时,师父均在我们臂上点下守宫砂。每年逢到郭祖师诞辰,先师均要检视,当年纪师姊……就是如许……”她说到这里,含混其词,不再说了。
周芷若伏在张无忌怀中,感到他胸膛上结实的肌肉,闻到他身上男性的气味,垂垂平静,说道:“无忌哥哥,是你么?”张无忌道:“是我!你见到了甚么?干么怕成如许?”
殷梨亭见静慧气鼓鼓的,说话始终不得明白,低声向峨嵋派另一名女弟子贝锦仪问道:“贝师妹,到底是如何回事?”贝锦仪当年与纪晓芙甚是交好,听他问起,沉吟半晌,道:“静慧师姊,殷六侠也不是外人,小妹跟他说了,好不好?”
世人俄然之间,都不由得毛骨悚然,现在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后摆布都站满了人,但是这一声惊呼,却如蓦地有恶鬼在身边呈现普通。世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张无忌、静慧、贝锦仪等都快步迎上。
周芷若霍地跃起,说道:“我不说。是那冤魂缠上了我,我本身作歹多端,原是应有此报。我本日统统跟你说明白了,我……我已命不悠长……”说着掩面疾走,向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