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碧血剑(30)
船夫道:“秦淮河里有的是好女人,小的给两位相公叫两个来吧。”袁承志道:“我们要归去啦,改天再说吧。”青青笑道:“我可还没玩够!”对船夫道:“你叫吧!”
次日上路,青青道:“我不过拿了闯王二千两黄金,他们就急得甚么似的,要你大师兄亲身出马来讨归去。闯王干么如许小家气啊?”袁承志道:“闯王那边小家气了?我见过他的。他待人最是仗义疏财,他为天下老百姓消弭痛苦,本身俭仆得很,当真是一名大豪杰大豪杰。这二千两黄金他有正用,天然不能等闲落空。”青青道:“是呀,如果我们给闯王献上黄金二十万两,乃至二百万两、三百万两,你说这件事好不好呢?”
这时那边花舫上又过来一人,那人穿戴一身藕色熟罗长袍,身材矮小,留了两撇小胡子,神情一团和蔼,向马公子笑道:“公子爷,这兄弟的箫吹得不错吧?”袁承志瞧他模样,猜想他是马公子身边的清客。马公子道:“景亭,你跟他们说说。”
两人最后合唱:“我若疼你是至心也,便不叫也是好!”琵琶玎玎琤琤,轻柔流荡,一声声挑民气弦,衬着曲词,当真如蜜糖里调油、胭脂中掺粉,又甜又腻,又香又娇。
这天来到松江,青青忽道:“大哥,到了南京,见过你师父后,我们就去把宝贝起出来。”袁承志奇道:“甚么宝贝?”青青道:“爹爹这张图不是叫做‘重宝之图’么?他说得宝之人要酬我妈妈黄金十万两,妈妈又说这是皇宫内库中的物事,此中不知有多少金银珠宝。”袁承志沉吟道:“话是不错,但是我们办闲事要紧。”他一心挂念的,只是会晤师父以后去报父仇。青青道:“按图寻宝,也不见得会担搁多少时候。”
那人自称姓杨名景亭,当下诺诺连声,对袁夏二人道:“马公子是凤阳总督马大人的亲侄儿,交朋友是最热情不过的,一掷令媛,毫无吝色。谁交到了这位朋友,那真是一交跌进青云里去啦。马大人最宠嬖这个侄儿,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这位兄弟要交朋友嘛,最好就搬到马公子府里去住。”承志听他们出言不逊,恐怕青青发怒,那知青青却笑逐颜开,说道:“那是再好不过,我们这就登陆去吧。”马公子大喜,伸手去拉她手。青青一缩,把一名歌女在他身上推去。承志大奇,当下默不出声。
袁承志摇点头道:“大将军的府第非同小可,戍守定严,就算混得出来,要这么大肆发掘,实在也为可贵紧。”青青道:“现下平空猜想,也是无用,到了南京再相机行事吧。”
青青道:“大哥,我们去吧!”挽了袁承志的手便走。马公子一使眼色,四人都跟在前面。他抢上几步,和青青谈笑。青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谈。
袁承志听到这里,想起本身平经常叫“青弟”,但是她向来就不叫本身一声“哥哥”,只是叫“承志大哥”,要不然便叫“大哥”,不由得向青青瞧去。只见她脸上晕红,也正向本身瞧来,两人目光相触,都感不美意义,同时转开了头,只听那歌女又唱道:
青青睐皮低垂,从那歌女手中接过箫来,特长帕蘸了酒,在吹口处擦洁净了,接嘴吐气,吹了起来。袁承志当日在静岩玫瑰坡上曾听她吹箫,这时河上波光月影,酒浓脂香,又是一番风景,箫声委宛清扬,吹的恰是那《挂枝儿》曲调,想到“我若疼你是至心也,便不叫也是好”那两句,灯下见到青青的丽色,不觉心神俱醉。
那船夫巴不得有这么一句话,放开喉咙喊了几声。未几一刻,一艘花舫从河边转出,两名歌女从跳板上过来,向承志与青青福了两福。承志起家回礼,神采难堪。青青却大模大样的端坐不动,祇微微点了点头,见承志一副狼狈模样,心中悄悄好笑,又想:“他原是个诚恳头,就算内心对我好,料他也说不出口。”
那人大笑着走进船舱,说道:“打搅了,打搅了!”大剌剌的坐了下来。袁承志道:“叨教贵姓大名。”那人还没答复,一个歌女道:“这位是凤阳总督府的马公子。秦淮河上驰名的阔少。”马公子也不问承志姓名,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尽在青青的脸上溜来溜去,笑道:“你是阿谁班子里的?倒吹得好箫,怎不来服侍我大爷啊?哈哈!”
青青笑问船夫:“河上那几位女人最着名呀?”船夫道:“讲到名头,像卞玉京啦,柳如是啦,董小宛啦,李香君啦,哪一名都是才貌双全,又会做诗,又会唱曲的仙颜女人。”青青道:“那么你把甚么柳如是、董小宛给我们叫两个来吧。”船夫伸了舌头,笑道:“你这位相公定是初来南京。”青青道:“如何?”船夫道:“这些着名的女人,订交的不是天孙公子,就是着名的读书人。平常做买卖的,就是把金山银山抬去,要见她们一面,也一定见得着呢,又怎随便叫得来?”青青啐道:“一个妓女也有这么大的势派?”
这一言提示,只喜得袁承志抓住了她手,道:“青弟,我真胡涂啦,多亏你说。”青青把手一摔,道:“我也不要你见情,今后少骂人家就是啦。”袁承志陪笑道:“如果我们找到这批金珠宝贝,献给闯王,可不知能救很多少刻苦百姓的性命。”
袁承志站起来拱手相迎。两名歌女叩下头去。青青却不睬睬。
那两名歌女姿色平淡。一个拿起箫来,吹了个《折桂令》牌子,倒也婉转动听。青青晓得这等曲牌该用笛吹奏,但女子吹箫较为高雅。
游船上的船夫接口道:“到秦淮河来玩的相公,那一个不叫姐儿陪酒?两位相公如有熟悉的,小的就去叫来。”承志双手乱摇,连叫:“不要,不要!”
河中歌乐到处,桨声轻柔,灯影昏黄,仿佛风中水里都有脂粉香气,这般旖旎风景袁承志固是从所未历,青青僻处浙东,却也没见过这等烟水风华的气象。她喝了几杯酒,脸上酡红,听得邻船上传来阵阵歌声,盈盈笑语,不由有微醺之意,笑道:“大哥,我们叫两个姐儿来唱曲陪酒好吗?”承志顿时满脸通红,说道:“你喝醉了么?这么混闹!”
青青把店伴叫来,扣问魏国公府的地点。那店伴茫然不知,说南京那边有甚么魏国公府。青青恼了,说道:“魏国公是本朝第一大功臣,怎会没国公府?”店伴道:“如果有,相公本身去找吧。小人生在南京,长在南京,在南京住了四十多年,可就没闻声过。”青青怪他挺撞,伸手要打,给承志拦住。那店伴唠唠叨叨的去了。
两人投店后,承志便依着大师哥所说地点去见师父。一问之下,却知穆人清往安庆府去了,至于到了安庆府那边,在南京联络传讯之人也不知情。承志郁郁不乐,青青拉他出去玩耍,也是全偶然绪,只坐在客店中发闷。
另一个歌女对青青道:“相公,我两人合唱个《挂枝儿》给你听,好不好?”青青笑道:“好啊。”那歌女弹起琵琶,唱的是男人调子,唱道:
青青听他把本身当作优伶乐匠,柳眉一挺,当场便要发作。承志向她连使眼色,说道:“这位是我兄弟,我们是到南京来探友的。”马公子笑道:“访甚么友?本日遇见了我,交了你公子爷这个朋友,你们就吃着不尽了。”承志心中愤怒,淡淡问道:“中间在总督府做甚么官?”马公子微微一笑,道:“总督马大人,便是家叔。”
青青横他一眼,说道:“死皮赖活的跟着人家,真讨厌。”袁承志摸着脸颊,笑道:“我肚痛是假,这里痛倒是真的。”青青一笑,道:“你如果气不过,就打还我一记吧。”
两人在南京寻访了七八天,没找到涓滴线索。承志便要去安庆府寻师,青青说既然到了南京,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两人又探听了五六日。有人说徐大将军的先人在永乐天子时改封定国公,府第传闻当今是在北京顺天府。有人说:大将军去世后追封中山王,南京钟山有中山王墓,两位无妨去瞧瞧。又有人说,南京守备国公爷是姓徐,但他住在守备府,却不知魏国公府在那边。两人去守备府察看,却见跟舆图上所绘全然不对。
“我只盼,但见你就听你叫,你倒是怕闻声的向旁人学。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着头儿笑,一面低低叫,一面把人瞧。叫得固然艰巨也,情意儿实在好。”
两人因而和好如初,晚餐后闲谈一会,两人分房睡了。青青见他于本身透露真情以后,仍温文守礼,不再提起那事,倒免了本身一番难堪狼狈,但是忍不住又想:“我说了喜好他,他又怎不跟我说?不知贰内心对我如何?他喜好我呢,还是不喜好我?”这一晚翻来覆去,又怎睡得安稳?只是考虑:“他喜好我呢,还是不喜好我?”
另一个歌女以女子调子接着唱道:
袁承志神采不悦,说道:“咱俩拿到这很多金银珠宝,又有甚么用?青弟,我劝你总要规端方矩的做人,别这么贪财才好。”只说得青青撅起了小嘴,负气不吃晚餐。
马公子神魂飘零,对杨景亭道:“景亭,这孩子如果穿上了女装,金陵城里没一个娘们能比得上。天下竟然有这等绝色少年,本日却叫我赶上了!真是祖宗积善。”
次日起家上道,青青问起他如何见到她爹爹的遗骨。袁承志因而详细说了两猿如何发明洞窟,他如何进洞见到骷髅、如何掘到铁盒、如何发明图谱等情,又讲到张春九和那秃顶夜中前来偷袭、反而遭殃的事。
袁承志听得入迷,没发觉一艘大花舫已靠到船边,祇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好箫,好箫!”接着三小我跨上船来。青青见有人打搅,心头恚怒,放下箫管,侧目斜视。见上来三人中前面一人摇着摺扇,浑身斑斓,三十来岁年纪,生得细眉细眼,皮肉比之那两个歌女还白了三分。前面跟着两个仆人,提着的灯笼上面写着“总督府”三个红字。
只听那唱男腔的歌女唱道:
青青只听得毛骨悚然,说道:“张春九是我四爷爷的门徒,最是奸恶不过。那汪秃顶是二爷爷的门徒。我五个爷爷每年正月十六,老是派了几批子侄门徒出去寻访探找。到底寻甚么人,还是找甚么东西,大师鬼鬼祟祟的,向来不跟我说。不过每小我返来,全都低头沮丧的,定是甚么也找不到。现下想来,天然是在找我爹爹的下落了。”过了一会,又道:“我爹爹死了以后还能用计杀敌,真了不起。”言下赞叹不已,又道:“如果爹爹活着,见到你把温家那些好人打得这般狼狈,定是欢畅得很……嗯,妈妈是亲目睹到的,她定会奉告爹爹……你再把爹爹的笔迹给我瞧瞧。”袁承志取出那幅图来,递给她道:“这是你爹爹的东西,该当归你。”青青瞧着父亲的笔迹,又是悲伤,又是欢乐。
两人坐在路边,取出图来细看,见图中间处有个红圈,圈旁注着“魏国公府”四字。两人又细看了一会。袁承志道:“宝藏是在魏国公府的一间偏房底下。”青青道:“我们到南京后,只消寻到魏国公府,就有体例。魏国公是大将军徐达的封号,他是本朝第一大功臣,府第定然极大,易找得很。”
路上数日,到了南京。那金陵石头城是天下第一大城,乃太祖当年建国定都之地,眼下仍延用旧称,叫做应天府,千门万户,五方辐凑,朱雀桥畔箫鼓,乌衣巷口绮罗,天孙公子、世族后辈,仍相聚居,虽逢乱世,不减昔年侈糜。
袁承志平生与刀剑为伍,识得青青之前,交友的都是豪放男儿,那想获得单是叫这么一声,此中便有这很多讲究,想到曲中缠绵之意,绸缪之情,不由心中怦怦作跳。
青青站起家来,对马公子道:“这两位女人和船家,小弟想每人打赏五两银子……”马公子忙道:“当然是兄弟给,你们明儿到账房来领赏!”青青笑道:“今儿赏了他们,岂不利落?”马公子道:“是,是!”手一摆,仆人已取出十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船夫与两名歌女谢了。马公子目不转睛的瞧着青青,眉花眼笑,心痒难搔,如同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奇珍奇宝普通。不一会,船已拢岸。杨景亭道:“我去叫肩舆!”青青忽道:“啊哟,我有一件要紧物事放鄙人处,这就要去拿。”马公子道:“我差家人给你去取好啦,好兄弟,你住在那边?”青青道:“我在承平门覆舟山的和尚庙里借住。这东西可不能让别人去拿。”杨景亭在马公子耳边低声道:“钉着他,别让这孩子溜了。”马公子眨眨眼道:“不错!”转头对青青道:“好兄弟,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伸手去搂她肩膊。青青嗤的一笑,向旁避开。
“我教你叫我,你只是不该,不等我说就叫我,才是真情。要你叫声‘亲哥哥’,推甚么脸红羞人?你口儿里不肯叫,想是内心儿不疼。你若疼我是至心也,为何开口可贵紧?”
这一晚两人雇了艘河船,在秦淮河中游河解闷。承志道:“你爹爹多么本领,他得了这张舆图却找不到宝藏,可见这件事本来是很迷茫的。”青青道:“我爹爹明显如许写着,那会有错?又不是一两金子、二两银子的事,当然不会轻等闲易就能获得。”承志道:“再找一天,如果仍没端倪,我们可得走了。”青青道:“再找三天!”承志笑道:“好,依你,三天就三天。你道我不想找到宝藏么?”
“俏朋友,但见我就要我叫,一会儿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那在乎叫与不叫。叫是口中欢,疼是心想着。我若疼你是至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俏朋友,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声无福的也自难消。你心不顺,怎肯便把我来叫?叫的这声音儿娇,听的往心窝里烧。就是冒充儿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歌声娇媚,袁承志和青青听了,都不由得心神泛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