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碧血剑(31)
袁承志道:“这类人打他一顿,经验经验也就够了,你也忒狠了一点。”青青睐一横,嗔道:“咱两个在河上吹箫听曲,多好玩,这家伙却来绝望,你说他该不该死?”
袁承志越听越奇,心想这些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都曾听师父提及过他们的名头,如何俄然聚到南京来?只听那姓闵的不住称谢,明显这些人都是他邀来的。
祇听得远处脚步声响,东面和西面都有人过来。两人从坟后探眼相望,见两边各有十多人,提着油纸灯笼。两边渐行渐近,东面的人击掌三下,停一停,又击两下。西边的人也击掌三下,跟着又击两下,走近聚在一起,围坐在一座大坟之前。所坐之处,与两人相距十多丈,说话听不清楚。青青猎奇之心大起,想靠近去听。袁承志拉住她衣袖,低声道:“等一下。”青青道:“等甚么?”袁承志摇手表示,叫她别出声。青青等得很不耐烦。
闵子华大声说道:“梅年诚恳时赶到,兄弟实在感激之至。”那儒生道:“闵二哥的事,兄弟岂有不来之理?”袁承志心道:“本来此人便是二师哥的弟子梅剑和,怎地神态如此傲慢?”只听梅剑和道:“我给你多事,代邀了两个帮手。这是我三师弟刘培生,这是我五师妹孙仲君。”闵子华道:“久仰五丁手刘兄与孙女侠的威名,兄弟万分有幸。”他没说孙仲君的外号。本来这外号不大高雅,叫作“飞天魔女”。闵子华又给十力大师、太白三英、郑起云、万里风等世人引见。大家互道敬慕,喝彩痛饮。
梅剑和嘲笑道:“焦老儿摆下鸿门宴啦!”转头对送请柬的人道:“喂,你叫甚么名字?”那人听他言语无礼,但仍恭谨答道:“弟子罗立如。”梅剑和喝道:“焦公礼邀我们畴昔,有甚么狡计?你晓得么?”罗立如道:“家师听得各位前辈台端到来,非常敬慕,想和各位见见,得以稍尽地主之谊,以表敬意。”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一阵疾风吹来,四下长草瑟瑟出声,坟边的松柏枝条飞舞。承志右手托着青青右臂,左手搂住她腰,发挥轻功,竟不长身,如同脚不点地般奔出十多丈,到了那批人身后一座坟后伏下。这时风声未息,那些人涓滴不觉,两人一伏下,承志当即双手缩回。青青心想:“他确是个志诚君子,但也未免太呆板了些。”
次日中午,马公子被杀的动静在南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袁承志和青青整天躲在客店不出。傍晚时分,两人换了衣衫,改作平常江湖男人的打扮,踱到大功坊去。只见一座大宅子前挂起了大灯笼,客人正络绎不断的出来。那宅第甚大,但墙垣残旧、阶石断缺,门口略作修整粉刷,看来也是急就章,非常草草。
孙仲君俄然尖声叫道:“你胡扯些甚么?我师哥问你,当时你是不是在场?”罗立如道:“弟子当时候年纪还小,尚未拜入师门。但我师父向来为人谨慎朴重,决不致滥杀无辜……”
又听闵子华道:“先兄当年遭害身亡,兄弟十多年来到处访查,始终不知仇家是谁。现下幸蒙太白山史氏昆仲告知,才知害死先兄的竟是那姓焦的奸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语气悲忿,又听当的一声,想是用兵器在墓碑上重重一击。
梅剑和道:“哼,话倒说得标致。我问你,焦公礼当年害死闵教员的兄长闵大爷,你在不在场?”罗立如道:“家师说道,明日请各位畴昔,一则是向各位前辈表示钦慕之意,二则是要向闵二爷赔话赔罪。盼闵二爷大人大量,揭过了这个梁子。”
两人把尸首踢入草丛,正要回归客店,袁承志忽在青青衣袖上扯了一把,低声道:“有人!”两人当即缩身躲在一座宅兆以后。
说话之间,到了一片坟场,马公子已走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快……快到了吗?”青青一声长笑,说道:“你们已经到啦!”马公子一楞,心想到这坟堆中来干甚么。那傍友杨景亭看出景象有些儿不对,但想我们共有四人,两名仆人又孔武有力,谅这两个文弱少年也使不出甚么奸来,说道:“小兄弟,别闹着玩了,大伙儿去公子府里,热烘烘的喝两钟乐上一乐,你给大伙唱上几支曲儿,岂不是好?”青青嘲笑两声。
梅剑和接过帖子,见封面上写着:“后学教弟焦公礼顿首百拜”几个大字,翻了开来,内里写着闵子华、十力大师、太白三英等人姓名,统统与宴的成名流物全都在内,连梅剑和等三人的名字也加在前面,墨沈未干,显是临时添上去的。帖中聘请诸人明日中午到焦宅赴宴。梅剑和将帖子往桌上一掷,说道:“焦老儿这地头蛇也真有他的,讯息通达之极。我们够不上做强龙,但是这地头蛇也得斗上一斗。”
袁承志心头一震,想起师父议论天下剑法,曾说当世门派当中,峨嵋、昆仑、华山、点苍,武林中称为四大剑派。四派人才鼎盛,剑法中均有独得之秘。其他少林、武当等派武学虽深,却不专以剑术见称。这姓万的号称追风剑,又是点苍派妙手,剑术必是极精的了。他千里迢迢来到金陵,不知图谋甚么大事。
酒过三巡,闵子华到各席敬酒,敬到这边席上时,承志见他约莫三十岁摆布年纪,手上青筋凸起,一脸剽悍之色,举止步武之间,显得武功不低。他双目红肿,料是想起兄长被害之仇,连日哀痛哀哭。承志心想:“此人笃于手足之情,甚是可敬。他大肆邀朋集友,想来那姓焦的仇敌和甚么金龙帮阵容定然不小。”
闵子华敬完酒归座,刚坐定身,一名弟子仓促走到他身边,俯耳说了几句。闵子华满脸忧色,便即出去,未几一会,恭恭敬敬的陪着三人出去,到首席上坐下。
闵子华道:“此次好朋友来的很多,难保仇家不会发觉。明日各位驾到,请向在门口欢迎的兄弟伸出右手中指、知名指、小指三个指头作一动手势,悄悄说一句:‘江湖义气,拔刀互助’,以免给金龙帮派人混出去摸了底去。”
一个衰老的声音说道:“那铁背金鳌焦公礼是江湖上驰名的男人,金龙帮名声向来也并不坏,料不到竟做出这等事来。史氏昆仲不知那边得来的讯息?”言下仿佛很有思疑。
乱了一阵,闵子华又道:“这几日内,昆仑派的张心一师兄,峨嵋派的几位道长,华山派的几位师兄也都可到了。”有人问道:“华山派也有人来吗?那好极了,是谁的门下呀?”袁承志心想:“你问得倒好,我也正想问这句话。”闵子华道:“是神拳无敌门下的几位师兄。”袁承志心道:“那是二师哥的门下了。”那人又问:“闵二哥跟归二爷佳耦有友情么?那好极啦,有他们佳耦撑腰,还怕那姓焦的奸贼甚么?”
另一人道:“焦公礼在南京数十年,根深柢固。金龙帮人多势众,固然没传闻有甚么了不起的妙手,毕竟是地头蛇,我们此次动他,可要谨慎了。”闵子华道:“恰是如此。小弟自知独力难支,是以大胆遍邀各位好朋友的台端。明天酉时正,兄弟在大功坊寒舍摆几席水酒,跟各位洗尘拂尘,务请光临。”世人纷繁伸谢,都说:“本身人不必客气。”
袁承志见了闵子华的神情,料知这三人来头不小,细心看了几眼。见头一人儒生打扮,背负长剑,双眼微翻,满脸傲色,大模大样的举头直入。第二人是个壮汉,形貌俭朴。第三人倒是个二十二三岁的高瘦女子,边幅颇美,秀眉微蹙,杏眼含威。
待世人去远,袁承志和青青才躺下来歇息。青青蹲着很久不动,这时脚都麻了,说道:“大哥,我们明儿瞧瞧热烈去。”袁承志道:“瞧瞧倒也无妨。但是须得听我的话,不准肇事。”青青道:“谁说要肇事了啊?要肇事也只跟你闹,不跟人家闹。”
只听得那姓闵的进步了嗓子说道:“承各位前辈、师兄、师弟千山万水的赶来互助,义气深重,鄙人闵子华实是感激万分,请受我一拜!”听声音是跪下来叩首。世人忙谦谢扶起,都说:“闵二哥快别如许!”“折杀小弟了,这那边敢当?”“武林中路见不平,拔刀互助,那是份所当为,闵兄不必客气。”
青青与承志为了寻访魏国公府,十多天来南都城内城外、大街冷巷都走遍了,于门路已很熟谙。承志见她尽往偏僻之地走去,知她已动杀机,心想:“这马公子固然无行,但看错了人,却也罪不致死。师父常说,学武之人不能滥杀无辜,我岂可不阻?”因而留步道:“青弟,别跟马公子开打趣了,我们回水西门客店去吧。”青青笑道:“你一人先归去!”马公子大喜,道:“对,对,你一小我归去。你要不要银子使?”承志点头感喟,心道:“我说回水西门客店,已点明并非在覆舟山和尚庙借住。此人死光临头,还是不悟!”
孙仲君喝道:“好哇,你还强嘴!依你说来,闵大爷是死不足辜了?”喝叫声中,她俄然飞鸟般纵了出来,右手中已握住了明晃晃的一柄长剑,左手出掌向罗立如胸口按到。罗立如大吃一惊,右臂一招“铁门闩”,横格她这一掌急按。
只听两人客气了几句,远处又有人击掌之声,这边击掌呼应。过未几时,已前厥后了三起人物,听他们相见叙话,一起是山西五台山清冷寺的僧众,由监寺十力大师带领;一起是浙闽本地的海盗,由七十二岛总盟主碧海长鲸郑起云带领;第三起是陕西秦岭太白山太白派的三个盟兄弟,号称“太白三英”的史秉光、史秉文、黎刚三人。
闵子华不等史氏兄弟答腔,抢着说道:“史氏昆仲已将先兄在山东遭难的颠末,详细跟长辈说了,那是有凭有据的事,十力大师倒不必多疑。”
梅剑和喝道:“杀了人,赔话赔罪就成了么?”罗立如道:“这件事的后果结果,家师说实有难言之隐,牵涉到王谢大派的申明,是以……”
袁承志喝道:“你们快走。做人规端方矩的,便少碰些钉子。”杨景亭怒道:“你此人惹厌得很,还是本身规端方矩的先归去吧!别招得马公子活力。”马公子诈癫纳福,说道:“好兄弟,我累啦,你扶我一把!”靠近青青身边,伸右臂往她肩头搭去。
袁承志心想单是打搅绝望,天然说不上该死,但马公子和杨景亭这类人仗势横行,伤天害理之事定是做了很多,杀了他也不能说滥杀无辜,因而正色道:“如许的好人,杀就杀了,但是你将来乱杀一个好人,我们的友情就此完了。”青青吐了吐舌头,笑道:“兄弟不敢!”
青青身子一侧,向承志道:“大哥,那边是甚么?”伸手东指。承志转过甚去一望,祇听得背后嗤得一声响,仓猝转头,马公子那颗胡涂脑袋已滚下地来,颈子中鲜血直喷。杨景亭和两个仆人都惊呆了。青青上前一剑一个,全都刺死。承志心想既已杀了一个,干脆斩草除根,以免后患,当下也不反对。青青在马公子身上拭了剑上血迹,嘻嘻娇笑。
承志和青青走到门口,伸出三指一扬,说道:“江湖义气,拔刀互助。”一个身穿长袍的人连连拱手,中间一个壮汉陪他们出来,献上茶来,就教姓名。承志和青青随口扯谈两个名字。那壮汉道:“久仰久仰,兄弟在江湖上久闻两位大名。”青青肚里暗笑,心道:“这大名连我们本身也还是本日初度听到,你倒久闻了。”不久客人越来越多,那壮汉见两人年青,猜想必是那一派中跟从师长而来的弟子,也不如何看重,说了声“失陪”,号召别人去了。不一会开列席来,承志和青青在偏席上坐了,陪席的是仙都派的一个小门徒,同席的都是些后辈门人,也没人来理睬他们。
闵子华道:“归氏佳耦前辈高人,鄙人怎够得上交友?他大门徒梅剑和梅兄,却跟鄙人有过命的友情。”另一人道:“梅剑和?那就是在山东道上一剑伏七雄的‘没影子’了。”闵子华道:“不错,恰是他。”袁承志听到这里,顿时豁然,心想既有本门中人参与,那定是闲事,我且不露面,如有机遇,无妨暗中互助。
闵子华先向世人作了三揖,连声伸谢后敬酒。席上世人都是长辈,全都离席行礼。
酒意渐酣,闵家一名仆人拿了一张大红帖子出去,呈给仆人。闵子华一看,神采立变,干笑数声,说道:“焦老儿公然神通泛博,我们还没找他,他倒先寻上门来啦。梅大哥,你们刚到,他竟也获得了动静。”
闵子华道:“送帖来的那位朋友呢?请他出去吧!”那仆人回声出去。世人停杯不饮,目光一齐望向门口。只见那仆人身后跟着一人,三十岁摆布年纪,身穿长袍,徐行出去,向首席诸人躬身施礼,跟着抱拳作了四方揖,说道:“我师父传闻各位前辈驾临南京,明天请各位畴昔叙叙,我师父好向各位致敬。叮咛弟子聘请各位台端。”
这时和世人相距已不过三丈,祇听一个嗓子微沙的人道:“贵派各位大哥远道而来,拔刀互助,兄弟万分感激。”另一人道:“我师父说道,闵教员见招,本当亲来,祇是他白叟家卧病已一个多月,起不了床,是以上请万师叔带领我们十二弟子,来供闵教员调派。”那沙嗓子的人道:“尊师龙老爷子的贵恙,只盼尽早病愈。其间大事一了,兄弟当亲去云南,向龙老爷子问安伸谢。追风剑万师兄剑法通神,威震天南,兄弟一见万师兄驾到,心头当即大石落地了。”一人细声细气的道:“好说,好说,只怕我们点苍派不能给闵教员出甚么力。”
青青早觉这伙人行迹诡秘,只想扣问承志,但耳听得世人丁气皆非平常之辈,本身只要稍发微声,必将立让发觉,是以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世人都说正该如此,助拳者来自四方,多数互不了解,今后对敌,都以这手势和暗号为记。世人说罢闲事,又谈了一会李自成、张献忠等各地义兵和官军兵戈的消息,便连续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