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碧血剑(48)
孙仲寿回到袁承志身边，说道：“盟主，众兄弟都要去打鞑子兵，你瞧如何？”袁承志道：“我爹爹平生尽忠报国，为的就是杀鞑子。眼下鞑子欺上门来，恰好众兄弟在此集会，我们就此下山去打。只是我不懂行军兵戈，还是请孙叔叔发令。”
世人听三人争了半天，说的本来同是一人，顿时满山轰笑。
观日出已毕，群豪席地坐下。阴阳扇沙天广是山东本地的地主，这时他伤势已愈，站起家来朗声说道：“各位前辈大哥赏光，来到敝省，兄弟接待不周，请多多包涵。”说着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群豪齐声谦谢。沙天广又道：“兄弟是粗人，不明事理，现下请程青竹前辈说话。”这两人之前互不相下，那天出死入生的厮拚了一场以后，各自敬佩对方武功，反结成了老友。
程青竹又道：“本日到会的都是好朋友，我们歃血为盟，今后磨难互助，共图大事。如有妄图繁华，出售朋友，或是贪恐怕死，自擅自利的，大师一齐干他奶奶的。”世人又是一阵喝采。
袁承志向孙仲寿道：“盟约就请孙叔叔草拟了。”孙仲寿也不推让，回进庙里草拟。他知群雄以信义为先，不重文采，当下言简意深的写了百余字。袁承志当众宣读了。群雄歃血宣誓，决不背盟。一个颤动南北各省武林的泰山大会，至此胜利。
孙仲寿道：“满洲兵客岁十月翻过墙子岭，直打到衮州，在山东各地烧杀劫夺。传闻带兵的头子是受命大将军阿巴泰。此人是努尔哈赤的第七个儿子，还是鞑子天子的哥哥，他善能用兵，曾和满清睿亲王多尔衮来打过山东，对山东的景象是很熟谙的。”袁承志问道：“多尔衮来打过山东？”他用心武学，于世事所知实甚有限。孙仲寿叹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盟主还在华山学武，是以不晓得。”见群雄正纷繁相互扣问，民气浮动，便站起家来，登上高处一块大石，大声道：“山下兄弟急报，满洲兵攻破青州，正向泰安而来。各位请持续喝酒，盟主自有主张。”
袁承志听他说到本身，事前全没想到，站起家来双手乱摇，连说：“不可！”
七十二岛盟主郑起云道：“孟老爷子威名远震，兄弟固然逃亡外洋，却也是久仰的了，推他做盟主，论德望，论见地，那是再好也没有。不过兄弟有一点顾虑……”丁游道：“郑岛主请说。”郑起云道：“孟老爷子在保定府这些年，身家极厚。我们大师所干的，倒是啸聚山林、杀官造反的活动，不知孟老爷子肯不肯跟大伙儿一起干，给我们带头？不然的话，缠累于他，大师内心不安。”群雄都觉这话倒也有理，大家寂静了一会。
袁崇焕抗敌御侮，有大功于国，当时只北都城中百姓才觉得他叛国通敌，实因劲敌兵临城下，君臣百姓尽皆镇静失措，乃至不明是非。但袁崇焕惨遭殛毙，各地闻知，却都极是气愤。群雄听了这话，叹声四起，本来无可无不成的人也分歧同意。
十力大师道：“焦帮主且莫心急，你说的那位豪杰是谁，老衲猜个九成儿不会错。叨教沙寨主，你说的朋友是谁？两家都说出来，请在场的朋友们秉公断定就是。也说不定大师对这两位豪杰都不心折呢？”
七月二十凌晨绝早，群雄在石经谷会聚。谷中一片平广，数亩石场，光亮非常，相传是当代高僧讲经之所。山石上刻有八分书金刚经，字大如斗，笔力雄劲。
焦公礼待人声稍静，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一阵不断。沙天广怒道：“焦帮主，我倒要就教，你干么耻笑兄弟？”程青竹也怒道：“焦帮主，鄙人对你夙来佩服，但是对沙寨主这等无礼，鄙人却瞧不过眼了。”焦公礼拱手笑道：“兄弟那敢耻笑？沙寨主、程帮主，你两位可知兄弟要推举的是那一名？”沙天广愠道：“我当然不知。”焦公礼道：“除了这位袁相公另有何人？”程青竹、沙天广转怒为喜，也都仰天大笑。
世人交头接耳，纷繁群情，都觉盟主应当推举，以便号令分歧，好使散处各地、互不统属的豪杰联成一起。当时相互之间当然不会残杀争斗，连官府也不敢等闲剿捕。只是群雄向来各霸一方，谁也不肯服谁，别要为了争做盟主，反而殴杀一场，那就弄巧成拙了。各路造反民军缔盟，事属平常，大师均知晋陕一带曾有“三十六营”、“七十二营”，荥阳有“十三家”大会等大肆缔盟之事，李自成均曾参与。
金龙帮帮主焦公礼站起来讲道：“兄弟推举别的一名武功盖世、仁义包天的豪杰。这位豪杰固然年纪还轻，武林中很多朋友多数不识，但兄弟斩钉截铁的说一句，只要这位豪杰肯出来带头，做事必然公道，管束威风大震，官府不敢小觑了我们。”
孙仲寿道：“袁公子是我们袁督师的独生亲子，我们‘山宗’旧友内举不避亲，觉得请他担负盟主，最是合适不过。”郑起云道：“那一名袁督师？”孙仲寿道：“就是在辽东力抗清兵、无辜被昏君害死的袁崇焕袁督师。”
焦公礼道：“兄弟年纪不敢说长，也已虚活了五十多岁；见地不敢说广，也会过了天下无数成名的豪杰。但是像我所说的那位豪杰，让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当世却也只一人罢了。”程青竹冷冷的道：“沙天广沙寨主的名誉脾气我是晓得的。他口服心折的人，必然不会错，我们青竹帮分歧同意沙寨主的话。”焦公礼胀红了脸道：“盟主到底是怎生推法？我们金龙帮固然无用，人数却比青竹帮多些。”目睹两人就要辩论起来。
过得七月十五，约会之期将届。泰山各处寺庙道观当中，陆连续续到了千余位各帮各派的豪杰豪杰。
程青竹站起家来，说道：“我们江湖上的朋友，之前在泰山也聚过会，不过人数向来没这么多。不怕各位笑话，之前我们到这里干甚么？不过是划地盘、分赃银罢啦。”群豪一阵轰笑。程青竹道：“此次这很多豪杰朋友台端光临，我们可不能再没出息啦。面前天下大乱，老苍糊口不下去，昏君无道，朝中满是赃官贪吏，关外鞑子又不时犯界掳掠，当真性命贱似蚂蚁。我们总要好好商讨，做一番奇迹出来。我们本日摆了然是要结义造反，那一名不肯入伙的，尽可乘早下山。”
游龙帮帮主荣彩本跟袁承志有点过节，但一则见众望所归，小小一个游龙帮鄙人能排众议，再则想到他当日在衢江中不为已甚，掷板相救，使本身不致落水出丑，也算受过他恩德，干脆锦上添花，说几句好话，便站起来讲道：“这位袁相公武功高深，在场很多朋友都晓得的了。兄弟就曾栽过在他手里。”世人不觉一楞，荣彩又道：“但是他很给兄弟留余地，兄弟固然栽了，却也心下感激。选他做盟主，兄弟一力同意。”世人见与他敌对过的人也如许说，群相喝彩。只青青低声骂道：“老滑头！”
丁游又再着力猛扯，本身右臂上格的一声，几乎扯脱了骱，疾忙罢休，见袁承志却似毫无所觉，晓得对方武功比本身不知要高出多少，刚才若乘势反击，本身早给丢下山谷，但他保全本身面子，令旁人涓滴瞧不出来，不由感激，大声道：“好，你做盟主很好！”说着便即拜倒。袁承志赶紧行礼，心喜这大汉莽得敬爱。
这日凌晨，山谷间忽吐白云一缕，扶摇直升，很久，东边一片黑暗中模糊朱霞炫晃，色彩变幻不定，或白或橙，缓缓的血线四映，一喷一耀，转刹时太阳如一个大赤盘主动而出。上面云彩为日光一照，娟秀变幻，白虹蜿蜓。群豪尽皆喝采。
袁承志问洪胜海：“盖孟尝是甚么人？”洪胜海略感奇特，问道：“相公不知此人吗？”袁承志道：“我江湖上的朋友识得很少。”洪胜海道：“孟伯飞孟老爷子人称盖孟尝，仗义疏财，最爱朋友，武林平分缘极好。他首创的孟家神拳、欢愉三十掌，变幻莫测，投拜在他门下的弟子数也数不清，说得上桃李满天下。北方学武的人提到盖孟尝，那是没人不平气的。这大汉是他大弟子，叫做丁甲神丁游。”袁承志道：“嗯，那么推孟老爷子做盟主倒也很好。”心想：“这位孟老爷子多数分缘极好，武功却不如何了得，不然师父不会不跟我提及。作武林盟主的，本来分缘比武功要紧。”
世人听得血脉奋张，齐声喝采。有少数人不肯冒险造反，便纷繁告别下山。
丁甲神丁游走到袁承志身边，向他细细打量，见他身材不高，脸孔乌黑，貌不惊人，年纪又轻，何故群雄对他如此推戴？心想这么一来，他声望一下子便盖过了本身师父，很不平气，说道：“恭喜你啦，袁相公。”伸手出去，拉着他手，显得甚是亲热。袁承志道：“兄弟实在难以……”话未说完，手上忽紧。本来丁游使出了“霸王扛鼎”的师传绝艺，用力拉扯，想摔他一交，让这位“盟主”在世人面前出个大丑，固然如许一来，不免获咎无数豪杰豪杰，说不定当场给世人打成一团肉浆，但他向来鲁莽，愤恚之下，也顾不到这么很多了。袁承志不动声色，暗中使出“千斤坠”工夫。丁游连扯三下，胳臂上肌肉贲起，出尽平生之力，对方就如生牢在石山上普通，只听他持续说道：“……担负大任。丁兄令师孟老爷子德高望重，定比兄弟恰当。”
沙天广说道：“兄弟内心，也有一名年青的豪杰，只怕不见得比焦帮主所说的那位差了。”他声音尖细，进步了嗓子，更是刺耳。
正热烈间，突见一个流星直冲上天，这是山下有警的讯号，群雄顿时停杯不饮。袁承志和孙仲寿等人，立时便想起当年集会圣峰嶂而官兵来袭的景象，莫非官府得知漕银被劫，因此调兵来攻么？过未几时，两名在山坡上哨守的男人奔上山来，向袁承志禀报：“启禀盟主，山下哨探急报，满洲兵雄师已攻陷青州，正向泰安进军，离此处已不过二百余里，请盟主决计。”
袁承志出道只短短数月，仗着武功卓绝，至诚待人，再加上机遇偶合，以及父亲的威名及旧部推戴，竟尔成为南北直隶、鲁、豫、浙、闽、赣七省草泽群豪的大首级。
群雄当下点起香烛，一齐拜天祷祝。
这天到会的除袁承志、青青、哑巴、洪胜海等人外，有袁部旧将孙仲寿、朱安国、倪浩、罗大千等人；有江苏金龙帮焦公礼、焦宛儿、吴平、罗立如等人；有河北青竹帮程青竹等人；有山东群盗沙天广、褚红柳、谭文理等人；有浙江游龙帮的荣彩等人；有河南南阳清冷寺下院方丈十力大师、外洋七十二岛盟主郑起云等人；有从囚车得救的淮南飞虎峪寨主聂天风、赣北鄱阳帮帮主梁银龙等人；有投降过来的明总兵水鉴等人。别的另有无数江湖豪杰，技击名手。一时泰山顶上群豪集会，英贤毕至。袁承志不见青竹帮斑斓的小女人阿九到来，微感绝望，很有怅惘之意，但过未几时，也就忘了。
只见人群中站起一条身高七尺的魁巨大汉，声若洪钟，大声说道：“盖孟尝孟老爷子在武林无人不敬，无人不平。本日他白叟家固然不在此地，但盟主一席天然非他莫属，兄弟觉得不必另推了。”他话一说毕，群雄中顿时便有很多人随声拥戴。
当晚群雄席地欢宴，斗酒轰饮，喧闹欢笑之声，充满峰谷。
群雄听他允任盟主，泰山顶上顿时欢声雷动，山谷鸣响，四下里都是鼓掌和喝彩的覆信，仿佛脚底的千峰万壑也一齐在鼓掌喝采普通。
程青竹道：“我们既然会盟，就得有个盟规，现下请盟主宣布，大伙儿共同商酌。”
袁承志非常焦急，忙道：“兄弟年青识浅，本日得能参与泰山大会，已感幸运，只盼跟随各位前辈以后，稍效微劳，岂敢担负大任？还请别选贤达。”
程青竹待世人群情了一会，大声说道：“各位如无贰言，现下就来推举如何？”
沙天广道：“会盟不成没盟主。我们推举一名大师佩服的豪杰大哥出来，今后齐都奉他的号令。不管是谁当盟主，兄弟必然跟随到底，决无异言。”十力大师站起家来，说道：“群龙无首，决不能成大事。推举盟主，老衲一力同意。这位盟主必须智勇双全，有仁有义，方能服众。”郑起云道：“那是当然的了，我瞧你大师就很不错。”十力大师笑道：“老衲风烛残年，那能担负重担？郑岛主别讽刺了。”
袁承志还待推让，孙仲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公子，你谦辞不就，倘若盟主一席不幸落入奸人之手，祸害不小。你如能魁首群雄，谋干大事，督师的血海深仇便可得报。督师平生做事，向来就是当仁不让，不避艰危。”袁承志听他责以大义，更提到先公的“好样”，不觉凛然心惊，站起家团团一揖，说道：“既然各位美意，兄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兄弟识见陋劣，还望各位前辈随时指教，兄弟决不敢傲慢高傲。”
袁承志死力推让，又怎推让得掉？加上投降过来的水总兵、由袁承志从囚车上救出来的聂天风、梁银龙等人也死力拥戴，盟主一席势成定局。
袁承志惊道：“满洲兵来得这么快！”他虽曾传闻满洲兵于客岁入关，攻到山东，但一向只在登州、莱州一带骚扰，掳掠焚杀，想不到竟会一举破了青州。
沙天广向袁承志一指，道：“我说的就是这位袁相公。各位莫瞧他年纪悄悄，武功行事却高人一等。我声明在先，兄弟与袁相公还是比来了解，纯因佩服豪杰，这才一力保举。”这番话一说，山东各寨群盗与青竹帮世人齐声喝彩，阵容极壮。
群雄中有人叫道：“大伙儿冲下山去，杀他妈的鞑子兵。”又有人叫道：“鞑子兵可欺负得我们狠了，这回非跟他拚个你死我活不成。”满山轰叫，群情愤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