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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茫茫大梦(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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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过祝祷文辞,赐了火,他原要与世人一同请退,却被李世民身边陪侍的内监唤住,请他往万春殿候驾。贰心往下一沉,该来的毕竟逃不过。

万春殿门口一声悠长的通禀,随之殿门缓缓翻开,收回丰富木料特有的沉闷吱呀声。李世民褪去了典仪时所着的朝袍,一身石青色金线描绣祥云龙纹的窄领胡服,极家常的打扮,信步走进万春殿。

穆盘点点头,道了句“劳他故意”,知他必不肯收金饼珍宝等物。便打发了杜齐去送些布米肉菜等平常用物,替她谢过。

阿柳打起帘幔,“恰是。长公主有何见教?”

杜齐领命催马而去,杜如晦自跨上马回永兴坊不提。

杜如晦忙起家施礼,身子才下了一半,已被人架扶住。“这私底下就你我二人,君臣之礼还是罢了。”李世民一手隔挡着他的手臂,一手拉着他要落座,“不必拘那些个礼,坐下说话。”

杜如晦仓猝起家从低案背面走出,端端方正地伏地叩道:“臣不敢,七娘亦不敢。实是臣受宠若惊,长公主崇高,恐……恐屈辱了长公主。圣上赐婚。臣自是不堪欣喜,亦能体察圣上待臣之重,望臣之切……”

“杜卿合法盛壮,又何出此言。”李世民眉头微蹙,放下茶盏的手明显有七八分的生硬,邃密瓷具在梨木的案面上收回沉重的“咯嘣”声,仿佛在殿中漾出一圈覆信来。“想是七娘有甚么说辞?难不成她不妻不妾的身份,还能盖过天家女儿去?”

带路的内监将杜如晦送出承天门,与之别过,他方才认识到已出了內苑。站定了回望暗色中巍峨光辉的太极殿,再仰脖望望头顶巨石砌就的承天门,杜如晦幽凉苦笑数声,好似下了极大的决计,断交地窜改过身子,大步往宫门外走去。杜齐见他终得出来,忙牵顿时前,“阿郎……”

“你暂不必随我归府。”杜如晦抬手打断他的话,“拿了我的令符,往东市安顺堂去一趟,马上带了赵苍过府一叙,要有人问起,边说是府中内眷起了急症,求赵医士诊看的。”

半晌以后。并不见前头的仪仗有所挪动,这份不当公然成真。一名长公主府的小厮一溜小跑至她车前,在车外朗声问道:“车内但是蔡国公府上的顾夫人?”

虽心中有备,杜如晦握着茶盏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颤,雨过天青色的茶盏中茶汤摇摆,险险地未泼出来。他放下茶盏,垂首道:“臣年事渐长,只恐误了长公主。”

阿柳脑中似遭铙钹巨响,击得她一下跌坐至席上,反几次复地低声含混问道:“七娘,你说甚么?你在说些甚么……”

内监不由悄悄缩了缩脖子,连同舌尖上那句“顾夫人毕竟是精华夫人的亲姊”,一并缩了归去。身在天家,何其狠绝,莫说只是个外臣的夫人,便是亲兄弟不也砍了个洁净么?

李世民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殿外的黑暗中,不知为何笑了一声,笑声淡薄透凉,万春殿中尚未及褪去的喜气瞬时一扫而空。“幸而他还不算胡涂。”

待杜如晦从宫中回府,已是三今后的事了。穆清原想寻他好好地问一问,却在他进门乍一见到他的神采时,冷静咽回了问话,他一脸的病容疲态,教她无从提起那些诘责的话来。倒把阿柳急得直顿脚,无法穆清严令。不准任何人提起,也只得憋闷在内心干焦急罢了。

杜如晦这才依言重新正坐回案后的锦垫上。虽看不到李世民的神情,光是听他不称“朕”,改称了“我”,及驯良亲人的口气,杜如晦已将彻夜要论的事猜了个十之**。

阿柳吸了吸鼻子,赶快上前搀扶着她,向外头停着的马车走去。马车上蔡国公府的徽识此时看来格外显眼,别扭高耸地在车厢横梁上傲然闪烁。

“如当代下,七娘能全信不疑的人寥寥,赵医士算是一个。”穆清凝重地一字一句道。

接连两年的天灾残虐,使得今次华山祀山分歧于以往宫门前带了演出意味的冬祭。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寄了厚望于此次祀山典仪,故替天子前去祭奠的乃是朝中最驰名誉的两位大僚,起码百姓所见如此,至于天子心底作何想,圣意难测,摆布与百姓所想分歧便是了。

如是目睹夏季已逝,秋冬将至,穆清仿若那日在贩子边的茶肆内从未见太长庆长公主普通。若无其事地度日,乃至还操忙着阿延应征玄甲军的事。每隔十来日,阿柳总忍耐不住要问她一遍,可曾向阿郎求证太长庆长公主的事,她倒万分笃定,“他若要负我。我老是拦不住的,他不肯我知,问了又何益。待他想说时,自会说。”

群臣散去已有一炷香的风景,杜如晦在万春殿内对案端庄端坐着,殿内有几名宫人内监侍立,一个个垂首而立,纹丝不动,几近要成为殿中的梁柱。

穆清沉着了两日,整桩事的条框皆已了了,初时因大惊大悲脑中不免一片浑沌,平了心气,再细想之下,他亦是无可何如,已然尽了最大的力护着本身不受侵害。怨只怨,如许大的事。他竟瞒藏得滴水不漏,也分歧她讲明了。遵循眼下情势,将来本身何去何从模糊也可猜到几分,左不过是再将她往余杭的顾宅一藏了事。

捱到冬祭,眼睁睁地瞧着年节将近,年节后开春,六礼便要成了,穆清终是下定了决计,要在年节朝休中,好好地同他说一回,问问他究竟是何筹算。

阿柳回至府中。足忿忿不平了两日,依着她的意义,需求向杜如晦好好地讨要一个说法不成。阿达梗着脖子粗声闷气地说,“跟从阿郎二十多年。再不会揣摩民气,也晓得他是如何个品性,那等为了光荣权势停妻另娶的龃龉事,阿郎断断做不出来。”

偏在这时节,朝上又传下了谕旨,命杜如晦与长孙无忌二人同往华山华山祭奠,以祈来年年谷顺成,河清海晏。

那小厮抱手一揖,“我家长公主偶遇夫人,正有些事要向夫人就教。不知夫人可有暇往前头茶肆一叙?”

穆清缓缓移过目光,朝她凄然一笑,“阿柳,本来竟被你说中了,圣上公然是要赐婚一名长公主至蔡国公府方能放心,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辞了吴国夫人的封诰。枉旁人皆指我工于计算,原是个最笨拙的……”

不得已下,她又亲去请过赵苍。诊看过几次,怎奈杜如晦常不在府中,汤药难续,赵苍却称无妨事。隔了三五日,遣了安顺堂的一名学徒,往蔡国公府送了一瓷瓶的丸药,直接递交至杜齐手中。穆清因未见那丸药,问过杜齐一回。杜齐只回道:“赵医士思虑殷勤,晓得阿郎常在圣驾前做事,不便利饮汤药,故将药搀上蜜,捏成一个个丸药,好教阿郎随身带着。吃完了,待他来诊过脉,再制。”

杜如晦身子生硬地在地下伏了好久。终是悄悄长叹一声,起家再拜,谢过这一份隆恩。再与连声道贺喜的内监逶迤虚应了几句,也不知是如何拜辞过天子,亦不知是如何走出的万春殿,只知跟着掌灯的内监一步一步地朝外走。

阿柳转头望望穆清,穆清无法地点了点头,心道既已将人堵在路中,岂容我不去?当下即与阿柳一同下车,跟着在前头带路的小厮,一起往前头的茶肆中去。

想来眼下杜如晦的日子极不好过,他在宫中已稀有日未归,上一回见着他时,又是一副案牍劳累,精疲力竭的模样,去岁整整一冬好不轻易补养起来的血气,现下也耗得差未几了,神采苍黄灰黯,较之去岁赵苍来问诊时更加的丢脸了。

她不信杜如晦真会因泼天的权势弃她于不顾,亦料定他必有一番计算,故抱定主张要按下不闻不问。话虽说的淡然,但因猜不透他究竟要做甚么,又每见他气色一日日地亏虚下去,内心头到底是压了诸多殚虑,如层层山石厚泥,搅散不去。故连月来吃睡不安,本身也不免衣带渐宽,容色黯然。

赵苍的神采稍显难堪,目光四周游离了一阵,快速又收拢返来,干脆对上穆清的双眼,“当年夫人切身试药替某摆脱,这份信赖毕生铭记。某是个直性子的,不会行那些虚真假实的,夫人只需晓得,某此生听候夫人与杜公调派,事事必然以二位安危为先。至于杜公的疾患......夫人莫急,光阴到了总会好的。”

穆清推开窗格向外张望,劈面公然来了一支卤薄仪仗。赫赫扬扬的,教人一望便知原是长庆长公主到了。穆清一皱眉头,想起寒食那日在立政殿上出言针锋相对的那位长公主,心下总觉有甚么不当。

因官眷不得随行,穆清只得替他清算起匣笥行囊,将诸事与同往的杜齐一一分辩了,详确办理好一利用物。临行前两日赵苍进府来送丸药,又是亲身交予杜齐手中,见了穆清,也只仓促施礼问安。

“旱涝瓜代以后必有蝗灾。”阿达嘀咕了一句,伸手拂去一只飞落到马车帘幔上的蝗虫。穆清从车中探身瞧了瞧地下的虫子,紧了紧眉头,口中不说,心内却喟叹,只怕皇城后苑内也少不得落了几只飞蝗。

“由不得他。”李世民笃定道:“长孙一族在朝中盘根错节。长孙无忌虽已不在要职,到底根底深厚着,那些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皇后,自古外戚误国猛于虎。杜氏族人在朝中并未几,连累甚少,克明为人又刚正。扶助他成势方能掣肘长孙氏,故他必然要娶了长庆,站在我李家门中,培植起李家一脉的权势来,才气教朕放心。”

穆清脑中忽闪过一个动机,赵苍也非初次替杜如晦诊治,遐想起往昔,用药看顾,他都会细细地说予她知,只这一遭,怎就只将药托付给杜齐,却从不过她的手呢?这年初教她浑身一颤,忙唤住赵苍,“赵医士慢走。”

“七娘莫心焦,有道是病去如抽丝,又何况杜公这般劳思伤神的,天然是好得慢些。”赵苍略一深思,宽解道,抬目睹穆清朴重直地谛视着他,内心不免有些膈应,讪讪地别过眼,超出她的肩膀,只看向别处。

待她领着的这些武人侍婢们施施然分开,还是不见穆清出来。阿柳扭头见他们出了茶肆,便大着胆量走进隔间,却见穆清呆怔地独坐于案边,风炉上的铜铫子几近煮干,收回奇特的声响,她手边的储茶叶的竹筒倾倒在案上,茶叶半洒出去,也不见她在乎。

“躬亲慎行,经心极力……”李世民纵声大笑起来,“这原是家事一桩,也要当作朝政差事来办么?克明且放心,长庆性子和顺漂亮,总不至委曲了七娘。”他身侧的内监亦跟着掩口笑了数声,全部万春殿的氛围瞬时化冻,也不知是从哪处来的喜气敏捷地满盈在殿内。

长安城润过两场春雨,气候渐向夏季里走去,万物都浸润在和暖的氛围中,攥着劲地发展,连带田间的蝗虫也长势极好,才冒了头的幼嫩青苗皆被啃食了个洁净,无苗可啃的蝗虫开端四散着往城中来,街边好些草叶间不时蹦出一两只青色幼蝗,巨石磨平的朱雀大道空中亦稀稀落落的有几只遭车马碾压过的虫子。

李世民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顾氏一介妇人罢了,要措置个无品无阶妇人,有何难?”

“奴婢听闻,蔡国公与夫情面深意笃,只怕顾夫人那边……”

“阿郎就这么应了么?”阿柳还是不能置信,“怎也未听他提过只字片语?”

穆清现在已悟得透辟,缘何寒食那日长孙氏特特地要她进立政殿里说话,她亦不想杜氏与李氏联婚,联手对抗长孙氏在朝权势,可又不敢多言,这是特地在向本身通风,只怨本身当时未曾参透。

“陛下圣明,以长公主之尊。下嫁于他,怎还敢辞。”陪侍的内监跟着笑了笑,如释重负道:“老奴方才也非常替蔡国公捏了把汗。倘或他一时想不明白,或顾念着顾夫人……”

赵苍很有些不测埠站定住脚。穆清在他跟前踌躇了一息,叹道:“非是七娘信不过赵医士的岐黄之术,只是拙夫的身子总不见好……”

茶肆已清空了闲杂人,小厮将她二人领到一间高雅的隔间前,却隔下阿柳不准她出来,穆清晓得长庆长公主端方极大,摆手命阿柳便在门口候着。

“娘子,前头有朱紫的卤薄,我们须得遁藏一阵。”阿达在车外向她禀道。穆清收回四周周游的神思,“避一避就是了。”心下暗自奇特,虽说品阶高者出行摆开阵仗也在礼法中,可长安城中朱紫多,大多嫌那一副仪仗费事,常日出门极少有人会作如许大的架式。

阿柳在隔间门口足候了半个时候,望望摆布扼守的武人纹丝未动,心头不免有些烦躁,侧耳也听不见里头有甚么动静。正兀自忐忑中,忽有侍婢拉开隔间的门,里头傲然走出一名盛装朱紫,目不旁视,盛气凌人。

“他如何能不该?我们那位圣上决意要行的事,几时未达目标便干休过?倘若不该下,现在我还能好端端地坐在此处?恐怕早已不在此人间。”穆清扶着案几,艰巨地从垫上站起家,晃闲逛悠地往隔间外走,“走罢,我们且先归去。现下既晓得了,有些事还是早作筹办的好。”

果不其然,不及一盏茶的工夫,李世民便问道:“上回提及长庆下嫁的事,杜卿可想好了?”

“七娘?”阿柳犹疑地唤了她一声。半晌不得她回应。正要上前推摇她,只闻声她虚软有力地长叹一声,嗓子中如同堵上了棉絮,干巴巴隧道:“阿柳,长庆长公主将下嫁蔡国公府,寒食那日便议定的事,你我竟都一无所知。下月既行纳采问名之礼,来岁春上,六礼成,亲迎。”

他的鼻尖几近擦到地下的宝相斑纹的青砖,雕花之间纤细的镌纹也瞧得清清楚楚。额角的一滴汗滴落到青砖的纹路上,微小的“啪嗒”声清楚可闻,杜如晦终是闭上了眼,木知木觉地张口道:“臣必当躬亲慎行,经心极力。还望圣上宽宥些光阴,好教臣下悉心备办,全礼敬迎长公主。”

阿柳朝他瞟了一眼,肚腹内切口。甚么停妻另娶,清楚就未曾行过嫁娶。到底怕穆清听了去内心头不好受,也就罢了口不出声了。

言罢一拱手,道了声告别,回身便分开。穆清在冷风中茫然站了一会儿,眼瞧着他疾步拜别,忽觉面前有一顶丰富的帷障,内里正产生着甚么事,却被围得密不通风,任凭她如何孔殷,也瞧不进里头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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