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有丝萝攀北石(二)
这日夜里,也不知何故,穆清在床榻上展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内里已报过五更。外间阿柳睡得正酣甜,因跟着她连日劳累,到了夜里睡得沉。她起家裹了一明白厚的青色小绫袷帔,谨慎地走到外间,见阿柳榻上一半的被掉在了脚踏上,怕她受寒,穆清悄悄地拾起被,渐渐给她盖上,复又轻手重脚地端起阿柳榻边的夜灯,出了屋。
穆清本不肯多留,乐得早卸了差事,好脱开身去顾问顾彪。未及出府门,不想劈面碰上了袅袅走来的顾二娘,想避是避不开了,穆清只得扯起一个意味性的笑容,直对上二娘寒铁似的脸。
转眼日已过,顾二娘和薛仁杲的八字被谨慎地从菩萨案前供奉的香炉底下取出,两家互换了收妥。一十八口楠木大箱挂上红绸,在径山镇风风景光地转了一圈,并一对肥硕的大雁,红绳绑了脚,一并抬进了顾大郎的宅邸。余杭姓街头巷尾地议论了好一阵,有待出阁的小娘们皆歆羡不已,有见过二娘的,更是尽其所能地将她绝世的面貌夸奖一番。
走到近前,跟着的桃娘给穆清行了礼,穆清笑着还了礼,口称一声“桃娘”。转眼去看二娘,见她神采乌青,眼窝深陷,紧抿了无赤色的唇,全无新嫁娘的娇羞忧色,心中忍不住又动了怜悯,存了几分至心说:“此去一定能有再见时,善自保重罢。”二娘如木雕般,并不答言。穆清细不成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问:“薛仁杲是个如何的人,你可知?”
自年前落水几乎送命,以后生辰那日庾立送了一对鸾鸟衔宝镯,又提起要聘娶她的意义,再是杜如晦擒了推她落水之人,今后得知二娘对庾立的情思,继而阿爹病倒,两位兄长决计冷待她,接着薛家求娶二娘。如果说她之前在府里的十二年糊口像是一条顺直且色彩清浅的线,那现在的这条线快速分出了好几股,在一头死死胶葛,打了好几个没法开解的结,色彩浓烈纷杂,她便被缠在那几股线中,理不顺,捋不直,走不出,她只能一再的畏缩,圈地自封。可未曾想越是圈缩,结就缠得越紧。看似没法解,又好似解法很多,只是不能解也罢能解也罢,她没有才气去解,更没有胆量持续往下走,恐怕多走一步,就会弄断了一根。故她一再地避开本身脑中那些大胆的设法,只悄悄地待着,跟着那些线扭缠,等着那些打结的线将她甩到哪条上,她便走哪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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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说完,也不等穆清回应,就挪开步,仍然袅袅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复又站定,转头收了笑容,冷冷缓道:“顾穆清,你不过就是吴郡宗家一个庶出的孙女,论理是连一个得脸的大丫头也比不上的,祖父母捡你返来,不过就是当养个猫儿狗儿普通,闲来解个闷,不要觉着祖父给了你名,又传授了你些功课,就错将本身当端庄娘了。”言毕自带着桃娘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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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纳征礼已成,薛家的使者替家主请了期,往兰州金城关途远,议定二娘只在族中拜过宗祠,拜别祖父母及父母,便上,只比及了夫家,再全了礼数。定了十今后四月十九出发,大郎家中慌乱起来。管事出去找人牙买了几个仆婢,再在家中遴选两个可靠的小丫环陪嫁,自小照顾二娘的仆妇桃娘,因暮年逃荒至此地,无家可依,况也是奉侍惯了的,便自请了同去,大郎佳耦深感欣喜,因而待她分歧于其他家仆,叮咛家下世人以娘称呼,并暗里赠了多少财物,说了无数梯己知心的话,只把二娘拜托给她好生看顾。
自请的?穆清一愣,许是不肯在此看到庾立迎娶她的那日,想要自断了那根情丝?那也大可不必赔上性命去。既这么想着,穆清心中略生出些愧意,“实在,庾师兄他……”
顾彪这边,现在是这般风景,两人身材皆不济,陆夫人勉强支起精力摒挡些。送嫁的一干物件是早已备下的,统共箱,一箱大娘出阁时已带走,一箱是留着给穆清的,另一箱是给二娘的。口箱俱一样,都是及膝高的紫檀箱,算不上大,阳雕了山川图纹,四角包着鎏金银片,配上錾刻了快意纹饰的鎏金银锁,古朴却不失精美。箱中皆以金块金饼铺底,层层累码摆放,再就是一些金玉宝石的钗环链等饰头面,样样精美贵重,虽是些俗物却并不落俗套。穆清的箱背面,另有一口无纹饰的简朴大木箱,有半人高,是顾彪另替她备的一份嫁奁,整整一箱的古籍字帖收藏,倒是无价的。
二娘缓缓转过甚,唇角微微扬起,眼窝虽深陷,眼睛却黑亮透底,她以一种诡异的声音咯咯娇笑道:“倒叫七娘劳心了。既然已应了这门亲,又岂能不知他薛家大郎是如何的人物?你也不必在此虚情冒充,只怕你也未曾想到,阿爹尚且踌躇时,我便自请了去与薛氏联婚。”
南有丝萝攀北石(二)
二娘发作出一阵更叫人寒彻骨头的笑声,笑得气喘连连,“庾立,庾立,你觉得我当真是那等痴情种吗?就算是我真的嫁与了他,他能给我些甚么?终其平生争得个官便罢了,汝之珍珠吾之鱼目,我志不在此。但是薛家分歧,我想要的,薛家给的起。那确是个可怖的去处,我既决意要去了,天然晓得如何自处,实是不劳你操心。”
屋外无风,氛围中蕴着一丝丝花草发展的气味。她端着灯,在小院中转了一圈,回到屋廊下,择了一处凭栏坐了。恰是日夜瓜代时,春寒深重,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夹帔。可贵平静,她便把克日的事一点点地细想来,不觉一坐坐到天光微亮时。
昔年幼时,两人经常辩论负气,二娘这一番刻薄刻薄,穆清定会不依不饶地偿还了。可到了现在,两人都大了,各自怀揣着各自的苦衷。这些话语,确切戳中了穆清,面上虽还是淡然,内心又酸又痛,说不上的欣然,却也无可何如,只能过得一日是一日,直到再没法留在漪竹院中。
陆夫人撑了小半日,穆清不忍见她劳苦,接办替她筹划了。想着兄长那边定是忙得人仰马翻,便差了几个得力的,过府去帮手。又另挑了个好日,问过了陆夫人,带了几小我将那口紫檀箱抬了去,再替陆夫人受了大郎的一整套虚礼,少不得也要以礼还了他,兄妹间冷冰冰的应酬了一番。大郎本还顾忌穆清是定给了庾立的,他毕竟是官中的人,多少是要给脸面的,虽是瞧不上她是个庶之女,话语间仍带了几分虚敬的。可现在想来庾立升迁不过也就是个五的官,且无依仗,而本身却成了薛仁杲的岳丈,与北方的假王攀了亲,自恃身份分歧了,也就懒得再给穆清那份脸面,虚礼过后,只淡淡的打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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