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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揭竿而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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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摇着头一面将他按坐下,“我替你束发。”她本不长于此道,替他束发的事,却又不肯假手于人,前几年拉扯着阿月习练了好几日,方才顺了手,至到现在,早已驾轻就熟。

万事筹办齐备,天正最是浓黑的时候,穆清取过他的鸦色翻毛大氅,替他细细地扣系妥当,原要去替他开门,因外头寒气逼人,杜如晦不允她出阁房,她便也不固执,撇去夹帔子,冷得又从速重回床榻之上,拥着被衾却再睡不着,顺手取过一册已看了好几遍的《鬼谷子》,就着灯火随便翻看。晋阳于她毕竟是客居,平素笃爱的那些书册尽数留在了东都宅内,此时战乱,书册稀缺,手边独一的几册,得来亦是极不易。

她于心底里怕着他的答复,神智却一再奉告本身,早一日起事,早一日了结他的夙愿,便能早一日联袂同归。便是败了,要往那鬼域路上去走,也能一处伴着同往。怎的也好过悬而不断,抑或待得他韶华尽却后空迟疑,亦是悲惨。

被衾外的寒气随附而来,冻得她打了个寒噤,脑中清楚了很多,回顾起方才的反应,揉着眉头讪嘲笑道:“原是我睡的含混,见你起得这般早,模糊恍然间只当你又要随军出战……= ”

刘文静抚须笑出声来,“某公然未看错二郎。”随即压下笑,低声道出一人名,“裴寂。”

行了一阵,李世民忍不住一把扯下覆着口鼻的纱帛,转头问向杜如晦,“裴寂不过是晋阳宫的宫监,虽与父亲交好,却只作酒肉之交,且到底位低言轻,能抵甚么?”

“才过四更,怎就不睡了?吵着你了?”杜如晦转头笑问。

“就要起家的,你也赖不着多久。”杜如晦笑着轻抚了几下她乱哄哄的头发。

他的直白倒教李世民怔了一怔,旋即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刘先生果然敢言,又岂知我敢为?”

穆清暖过手脚来,连同思路也一齐暖了过来。盘桓在心头好久的话忍不住冒了头。早几日便想问。只碍于年节中,怕那意义透着不吉利,也便暂按下未说。“去岁便说万事俱备了。怎哑忍至今尚不发难?”

穆清却在床榻上再呆不住,跟着翻身下榻,趿起丝履,披裹上夹帔子,搀扶着那盏暗淡的小夜灯,将阁房的灯一一燃起。

三人互谦逊过,刘文静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李世民,不住含笑点头。杜如晦微微一笑,低声道:“刘先生可曾见过二郎?”

也不知怎的,一听这一说,穆清猛地从被衾中坐起家来,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问道:“你又要走么?未曾传闻要出兵啊。”

李世民不加踌躇,亦举步上前,“既后代难料,我使你脱了这监狱,同谋后代,何如?”

杜如晦被她这一惊乍唬了一跳,愣了一息,自床榻上支起手臂,“并未说要走,你……”

晋阳的这一冬极是旱冷,冷风吹得人脸皮发痛,嘴唇几欲干裂开。便是长年阴湿的监狱中,也早已了无湿气,只余下干冷。单隔开的牢栏内,干蓬蓬的枯稻草堆中,露着一颗头发半白的脑袋若隐若现,纹丝不动,状似冻僵。

刘文静又向前走了几步,几近贴在牢栏之上,目光矍铄,“我予你一人名,他可助你成事,你能拿甚么来换?”

说着他竟拂平稻草,安闲地席地而坐,掰动手指头道:“唐国公升任太原留守,此时特权独握,可起落文武官员,可变更河东兵马,朝中无人能与之对抗,此为天时。晋阳城一贯为抵当突厥要塞,故近年来粮草储备丰富,府库盈积,可支十年不足,此为天时。主上巡幸江都,兵力南移,东都空虚,且有李密率瓦岗军在洛口仓,可抵挡江都来的援兵,此为人和。天时天时人和占尽了,还不发难,更要待何时?”

“远远地瞧见过几次。”刘文静向李世民又一拱手,“某因直言后代难料下狱,此‘后代难料’,正因二郎。”

“某与杜先生目力附近,志向相仿,既杜先生能瞧得出来,某又如何瞧不出端倪?倘若某料算有误,眼下二郎便不会立在此处。”刘文静闲逛着满头斑白的头发,笃定中又显着几丝孔殷,放低声量,哑声道:“二郎心中欲行之事,机遇已至,何不尽夙起事?”

杜如晦连连点头,直叹道:“眼下杨广又往江都去了,临行时授了李公太原留守一向职,权高位重,恩宠正盛,二郎恐他渐失了初时大志,几次戳点数次,只他当今待二郎亦淡泊了很多,听不得劝。”

杜如晦点头笑着拱手,“多谢刘先生指导迷津。”

杜如晦伸臂揽过她,悄声问,“可要再将炭盆拢起?”

少顷,牢门上的铁链条哗啦哗啦地响过,接着门咯吱吱地被推开。有狱卒在低声说:“二位阿郎谨慎着脚下台阶。”黄色的灯火亮起,在墙面上投出两条高大的身影,又听那狱卒道:“还请阿郎从速,且莫惹出大动静来,惊起旁的人犯。”

“往狱中去?见谁?”穆清猎奇的抬头问到。

李世民拧住眉头,沉吟不语,只放眼打量着樊笼内这年过半百之人,过了半刻又转头疑虑地看向杜如晦。

俄然这颗脑袋转动了几下,从严周到密地袒护着的枯草堆中坐直起家子,凝神侧耳听了一阵,脸上划过一丝纤细的笑,心道,终是来了。便又悠然躺回草堆中。

“前几日李密已率了瓦岗军进占洛口仓,开仓放了粮。刘文静与李密这二人原是连襟,那位一贯爱挑事端的虎牙郎将,便是那东都遣来的高君雅,手脚奇快。未问过李公。因了刘文静一句‘后代难料,岂知贫贱’,直将他投了狱。”

隋大业十三年。

杜如晦顶风眯起眼,在纱帛背面闷声道:“待我细策划两日。”(未完待续……)r1292

他探手摸了摸她的手,又探过她的后背,俱暖了过来,估摸着时候也不早了,便悄悄翻开被衾自下了床榻,着起白练里衫并絮了丝绵的石青色暗云纹夹绫袍子。

她迷含混糊地摇了点头,“这便暖了,大寒天的,也别劳动旁人了。”

自监狱中出来,天已大亮,干冷的风吹得街面一片萧素,只偶有一两个赶路的仓猝而过。李世民与杜如晦纵着马顶风小步并行着,大风卷起些许沙尘,两人面上都掩着纱帛,不便扳谈,遂一起沉默无语,只用心行路。

“晋阳令刘文静。”

李世民闻言忙躬身作一揖,长叹道:“恰是此意。何如父亲迟迟不允,迩来更因位高权重,极享皇恩,便似萌了退意,消了斗志。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刘文静冷冷一笑,“再明白不过的事,杜先生岂会不察?慎重些倒也无错,也罢,这层纱纸便无妨由某来捅破,聊表诚意。”

穆清缩在被衾中,自睡意迷蒙中略展开眼时,刚过四更天。屋内炭火尽熄,两重的夹帷幔内,只一盏夜灯还燃着,披发着幽微的光。一阵寒意蹿过她的脊背,使之不由往身边阿谁和暖温存的怀靠中挪了一挪。

刘文静站起家,立在及膝高的草堆中,拱手长揖,“二郎,杜先生。”

斯须间,两条身影挡在了樊笼外,遮挡掉了牢栏内几近全数的亮光。“刘先生。”一道降落的声音传入笼中,枯草悉悉索索地响动起来,刘文静自枯草内坐起家,抬头望向笼外的两人。两人一起向后掀翻毛氅篷上的兜帽,暴露脸面,恰是李世民同杜如晦二人。

“这却不难。”刘文静自草堆中站起家,走近牢栏,“斗志因皇家恩宠而散,便教他触怒天威,失了这份荣宠,不起兵却再无路可退之时,意气立可重聚。”

“不知刘先生所指的机遇……”杜如晦只问了半句,便顿住了话,他亦同二郎提过数次,机会已在当下,却不知刘文静所想是否与他类同。再者,虽说有李密亲笔手札作保,究了根底,刘文静与他并不非常熟悉,这举兵谋乱之事,到底不好出于本身之口,故成心放了话头一问。

他伸过另一侧手臂,将她重拉入怀中,裹掖好被衾,好暖一暖她透冷的身子。“定了天明前与二郎一同往狱中去见一人,故要起得早。你且暖一暖,天寒得紧,再多睡会儿。”

灯火摇摆,在她的面庞镀上一层暖和的光晕,疏松的发髻更添了几分娇慵,杜如晦从铜镜中凝睇她专注束发的模样,不由伸手向肩膀背面去拉她的手,却教她轻笑着翻开。

穆清随军至晋阳城的第二个夏季,冷得出离标准。今冬未曾下雪,却吹了整两个月的大风。上元节已过了好几日,仍旧朔风四野的寒,全不见点滴春意将近的意义。

这个名字似在那边听过,穆清转眼默想了一阵才忆起,去岁她与阿月调拨着长孙氏筹粮施粥时,听她提过一句。“晋阳令……如何下了狱?犯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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