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揭竿而起（十九）
杜如晦转过那一眼井泉，心中将“王气会聚”又默念了一遍，暗说，但愿果然如此。说着他昂首向两边耸峙的观楼扫了几眼，楼内黑沉幽寂，除了几声忽起的锋利鸟鸣，再无旁的声响。
鼓乐顿换了一个调，四名年青的巫女纷繁起舞，绕着大蜥蜴踏歌而行，围观公众皆消声沉寂下来，便听得巫女浊音高亮，娓娓唱道：“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雨若滂湃，放汝归去。”
“胡说甚么。”穆清伸手掩住他的口，“我哪儿也不去，便只在此候着你返来。”
约莫小半个时候，巫女收了舞步，悄悄回到天师身后站立。天师执起一段青竹竿，口中降落吟唱，念念叨叨，却不知在念些甚么。
李世民解上马鞍上的横刀，投掷向唐国公。他得了兵刃，又来了援兵，胆气立时壮起，吼怒一声，甩开刀鞘，四周抵挡砍劈畴昔。
跟着天师的一声“起”，以唐国公为首的官员俱高举起线香，恭肃三拜。巫女又下典仪台，收走他们手中的线香，插入大蜥蜴前的鼎炉当中。
……
王威接过巫女手中的酒盏，目光却向高君雅瞟去，但见高君雅稳了稳手中的酒盏，细不成察地点了点头。
杜如晦轻拿开她的手，略点了点头，扯动了一下唇角，勉强算一笑，心口不由为那酸胀感淹没，再不说一字，回身接过阿达手中的缰绳，便跨出大门。
杜如晦毫不起眼地站在柏树暗影下，却偶然去看那祈雨典仪，时不时扫视高椅上的大小太原郡官员，细观他们身边及身后的动静。
未几时，几名巫女天师严肃持重地自井泉背面转出来，于典仪台前站了列，一名年过半百的天师在前，四名身着近似鳞甲片状裙衫的巫女，分两列垂手在他身后站定。
半晌工夫，发已束起。她翘起指尖，将束发时落在他米红色单袍上的掉发一根根地捻起，又再细心掸拂过。恰阿柳提着食盒迈进屋子，她倒是个实诚人，脸上的忧色并不能全然讳饰起，笑眯眯地低头移开食盒盖子，将备好的早膳端递出来。
俄然之间，前头传来清脆的“啪啪”两声，王威与高君雅前后将手中的酒盏猛力砸向石铺的空中，酒盏落地粉碎，细琐的残片触地向四周着花似的散弹开去。
“放心甚么？”杜如晦浅笑着走到她身边，随口接着问了一句，却并不要她答，探身拢了拢她的肩膀，正肃起面色，“在家中呆着，非论外头甚么动静，莫出去逛，更莫往晋祠去，等着我返来。倘若，倘若明日此时我尚未回，亦无动静传回，你便去寻贺遂兆，他会安排下车马送你们回余杭……”
杜如晦觉着她有些非常，因心头有大事压着，倒也未多问。
台上的天师双手执起一只较大的酒盏，在半空中晃过一圈，翻手将酒倒洒于空中，清冽的酒液顷刻渗入泥土中不见踪迹，只留下淡淡的一滩湿渍。
杜如晦半侧过身子，咬起牙关，两腮筋肌抽动了几下，眉头低低向下压去，一手紧握了拳头，一手探向腰间的吊挂的长刀。倘若贺遂兆的动静不错，便就在现在了。
王威扭头一瞥，心口如同塞了一块庞大的冰块，突然冰冷透底，惨白着神采向高君雅道：“玄甲军已至。”
待他将这一片完整地转走过，时候方才好，典仪的鼓声在大门外隆隆响起，大门敞开，唐国公行在头里，背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王威与高君雅，二人皆低头紧随，不交一语，便是连目光都决计避开去。再今后便是太原郡诸官。
天师手中捧着一只精美的镶金乌木盒子，恭恭敬敬地置于典仪台上，风伯雨师的牌令之前。世人候等了半晌，忽闻天师高呼，“辰巳交代，吉时至。”金鼓铙钹立时齐鸣，铿铿锵锵之声伴着公众欢娱，直灌入耳。
台下众官皆效仿着他的模样，洒酒于地下。他们脚下的并非泥土，倒是打磨光亮的巨石铺的地，酒液洒于地下，在阳光的晖映下出现晶亮的光芒。
王威与高君雅二人多少已泛出些不耐之色，亦偶然于这祈雨典仪，一会儿窥视李公神情，一会儿拿眼往围观人群里头瞄。从杜如晦所站之处望去，两人形景尽收眼底。
天师终究叨念完烦复的祝词，巫女燃起一把檀木线香，两人一组，走下典仪台，一一分发予两侧端坐的官员。
穆清先进了屋，吹熄了屋里的灯，将帷幔高高吊挂起，翻开阁房三面窗棱，好让清爽的晨风吹灌进屋内，再将他按坐下，不紧不慢地梳理起他的头发。
杜如晦朝王、高二人掠去一眼，心内冷冰冰地哼笑了数声，退身立于典仪台一侧，靠近观楼的一株不起眼的柏树下。
穆清回到阁房时，天光已大亮。她在屋前的石阶上呆站了一会儿，晨风还算清冷，晴空仍旧无云，开城门的鼓声闷沉地响起，一下下地直击内心，仿佛要将整座晋阳城震醒普通。
后至的一名乌衣人扬手一挥，高高抛出两柄长刀，唐国公错身回望去，接住长刀的，恰是王威，高君雅二人，贰心下顿时觉悟，肝火似要从眼口鼻中冲腾而出，恨不能马上砍杀了这二人亦不能解恨。这二人接得长刀，拔出刀刃，顺手将刀鞘抛开去，步步紧逼向唐国公。
杜如晦自屋内出来，见她正立于石阶上入迷，暗度着她约莫是悬吊着心，遂成心松快了口气道：“怎在这儿立着？”
阿达憨直点头一笑，“娘子放心。”
典仪台上已然摆放了一溜的杯盏，天师亲身抱着酒坛，边走边倾倒，满斟上烈酒。撤开酒坛背工指青竹枝，在每个酒盏中悄悄一点，滴撒稍许酒液在大蜥蜴额头，随后置酒盏于木盘上，仍旧由巫女们捧了下典仪台分发予世人。
她转头含笑，“出来罢，我替你束发。”
百姓中收回阵阵锋利惊骇的叫唤，另有些爬在墙头树冠上的人，有些冷不防受了惊惧，扑落落地从上头摔跌下来，又因围观公众极多，跌落地下的人来不及站起家，当即便教惶恐失措，没头没脑胡塞乱挤的人踩踏于脚下，一时惊叫高喊的声浪没过了统统。
祈雨典仪便将在这称作永不枯绝的井泉进步行。典仪台置于正中空位，香烛案台齐备，两侧已按官阶凹凸，顺次置放好了高椅。
连月来的干旱于晋祠内的水流竟无多大影响，一眼井泉仍突突地往外冒水，泉眼较之昔日约莫是低矮藐小了些。代代传播晋祠地点为龙口处，便是外头旱得地裂土散，此处龙涎不竭，王气会聚。
这些身影撇开世人不睬，直直地朝典仪台侧站立着的唐国公袭去。因本日入祠堂行祈雨礼，照顾利器多有不敬，故几近统统的官员皆未照顾兵刃，眼下几十人挥刀奔砍而来，如何能敌，那些手无寸铁的文官，能寻着躲处的，也便躲了。
跟着来瞧热烈的公众，被随行的兵卒拦在门外，不敢往头里挤。待前面大小官员尽数入了祠内，按序落座，兵卒方开了个小口，三两个地往里头放人，典仪台前再围起一圈兵卒，使得公众只在圈核心观，不得再往里挤。有些功德的，为瞧得纵情些，竟攀爬上了墙头树梢，探身向内俯瞰。
用罢早膳，阿达牵着两匹马至院门口候着，杜如晦尚在屋内，穆清走下石阶，迎向阿达，“这一遭又少不得要辛苦你了。”她转头向从屋内走出，穿过院子而来的杜如晦瞧了一眼，“好生看顾着他，切莫离他摆布。”
唐国公究竟军戎出身，屡经疆场，临危倒也不非常惶惶，俯身自六和乌革靴中抽出一柄长匕，抵挡了先奔袭至他面前的两名乌衣人。
反几次复地数遍，人群中开端有人低声跟着唱和，瞬息间，和声渐次响起，越来越高亢，当下世人齐声同唱，蔚为壮观。
二人身边的文武官员俱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惊奇地看向这二人。几近是在退后的脚步落下的刹时，围聚的人群中，墙头树冠之上，飞速掠起数十道身影，只作平常百姓打扮，几近同时，这些身影不知打哪儿抽出一柄柄寒光闪闪的长刀。
那天师兀自舞了一回，躬身将典仪台上的乌木盒子翻开，盒子内鲜明一只红眼的大蜥蜴，四足被红线捆绑，转动不得，只嘶嘶地吐着红信，滴溜溜地四周转着眼睛。
寒光落下的顷刻，两侧观楼的暗影中马蹄声崛起，冲出百来骑，玄色戎袍，玄甲覆身，前一刻尚无一丝踪迹，后一刻便如游魂普通乍但是现，为首的恰是李家二郎。
晋祠座于晋阳城西南，倚靠着悬瓮山，绵绵汾水的一支流入祠内，散成数道泉渠石塘，卷烟袅袅从不竭绝。
“万要谨慎。”穆清又追出两步，游移了一息道：“有桩事儿，待你返来时再告予你晓得。”她也不晓得杜如晦究竟有无听到背面那一句，他径直翻身上马，抖开缰绳，一溜跑出老远，再无转头。
目睹着他腹背受敌难以抵挡，恰是岌岌可危，或许下一瞬息，便要刀落血溅。杜如晦心下重重一顿，估摸着此时李公险急紧急，惊怒齐发，这把火燃得正到火候。他高举起手中的长刀，着力挥下，锋锐的刀刃带着一道凛冽的寒光，自上而下地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