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金散尽（十七）

“七娘但是不认得我了？”他又道，“弘化郡一别已有二载，某却时候不敢忘杜阿郎与二郎替某生受的那二十军鞭。”

“我等原出身草泽，哪一个懂端方军令一说，直至犯下大错，带累二郎与杜阿郎受惩，经了那一场，方才觉悟了。二郎军纪严明，待下仗义，直教民气服口服，自此我与众弟兄誓死跟随。”

“这针黹活计本该你来做。”赵苍一边聒絮，一边丢给穆清一块洁净布帛，“你替他拭去血珠血线，莫教创口再糊上血污，碍着我补缀。”

穆清疾步走到帐门口向外张望，因她身处李世民所统的骑虎帐帐之下，军纪严明，平素练习松散，故现在并不慌乱，大家皆沉默着，持着马槊，仓促往马槽支付各自的马匹，往场中集合。

“今后你不必再同我作诺，我再不信的。”她心中酸楚不忍，却也狠心又减轻些力道按压，口中嗔道，“你诓了我随你走，却几主要将我撇下。说了不会有毁伤，却又伤成如许。你且说说，我还能信你哪一句？”

她一把扔开手中的长刀，收回“当啷”一声响，放佛那长刀会本身跳起伤人似的。继而一把抓住李世民的衣袍，抖着声音，半晌却问不出一个字来。

她在他怀中，嗅不到熟谙的暖和气味，只要战甲特有的冷冽铁器的气味，她不想嗅到这气味，忙从他怀中脱分开，绽出多日不见的笑容，“去罢，我便在此等你。”

她谨慎地走到那名说话的“玄甲”身前，借着月光偏头打量了他一番，一时记不起在那里见过。

他脑筋已昏昏沉沉，眼皮忍不住地想要阖上，却也知如果此时睡去，怕是再不能醒了，便只拧结着眉头，极力睁眼瞧着她满脸泪水，泣得似梨花带雨，现在看来竟感觉煞是都雅。

隔了一刻，外边的响动越来越大。似已有人跑进营地。她将长刀又握紧了几分。一手搭在刀柄上，随时筹办出鞘。

口中说着话，手里却不断本地措置着创口，有兵卒搬来几盆热水并洁净布帛，赵苍擦拭清整过他的创口，自医笥中取出一枚绣针，一坨细生丝，穿针引线，直扎入杜如晦的皮肉中，每拉过一针，便拉出一条极细的血痕，痛得他一时倒复苏了很多。

穆清亦受用过此物，恰是军中替代麻沸散的金洋花细辛萃浸的药帛，果不其然，不出半刻，他便气味沉稳，昏昏睡去。(想晓得《莲谋》更多出色静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挑选增加朋友中增加公家号，搜刮存眷公家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未完待续……)r1292

看他现在这模样，却正似脱胎换骨普通，便是穆清亦不觉大慰，细问他厥后景象如何。

胡思乱想半日，混浑沌沌地倚着低矮简易的胡床，正要眯眼睡去，俄然帐外金鼓连天，惊得她一下自胡床上跳弹起来。侧耳谛听金鼓规律，是非不一，间隔有序，且金鼓声中很快响起钝重的脚步声，更有铠甲相碰之声，这清楚是要集结抗敌。

穆清仓猝点头，抹去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跌跌撞撞地跑到胡床边。半身的血水来自他右肩上的一道深深的创伤，似被钝刀所伤，创口皮肉外翻，狰狞可怖，起初流出的血已结成血痂半干，仍有血水向外排泄。

李世民按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七娘，平静些。他另成心识，你且去同他说话，切莫教他睡去。千万支撑到赵医士赶至。”

思过一阵，虽犹不能全然放心，却也渐放下悬吊着的心来。此时月已悄悄移至中天，约莫已有四更，营中一片沉着，静得虫鸣蝉嘶清楚可辨，门外那两名“玄甲”仍定立不动，仿若泥塑。

杜如晦反握住她的手，并不回她。只仓促道：“你便在营中候着。万莫出营，二郎在帐外留了两名玄甲护你全面，如有异变，你只听他们的便是。”

“有人来了。”鲁阿六蓦地短促道，“不知敌我。七娘快入帐中。”言罢他一面催促着穆清回帐，一面表示另一“玄甲”守住营帐，自往前头去探。

穆清瞥眼向那缚辇望去，顿时五雷轰顶。躺在缚辇之上，浑然无觉的恰是杜如晦，只见他紧闭了眼，半边身渗入了血水，一边手臂无知无觉地垂在缚辇外。

穆清在帐内凝神谛听，公然模恍惚糊地闻声些动静，仿佛是数百马蹄踏地的雷动，又有铠甲碰擦的叮当脆响，她环顾帐内，胡床边悬着一柄长刀，她忙解下提在手中。

穆清起家走到营帐外，不敢走远，只在她那一帐四周转动，侧耳听不到一丝厮杀声，举目亦瞧不到半燃烧光。此中一名“玄甲”俄然出声道：“七娘莫太忧心，杜阿郎明智机灵，也有习过些刀枪棍棒傍身，断不会有事的。”

这一句，恍若泥塑人像开言，倒教她猛不防吃了一惊，且此人安知要唤她“七娘”，莫不是旧识？听着声音确有些耳熟。

却见他亦着了马队戎装，撤除了幞头。高束开端发。分歧在驿道救下她的那晚，简便的革甲换成了铁索细鳞甲，只是手中未持长槊，只在腰间悬着一柄长刀。

穆清从未曾见过他戎装，更是从未亲临过战事，这阵仗惊得她心口震颤，暂忘了正同他置气，也不记得半日前尚郁积于胸的愤怒，上前抓起他的手道：“怎的你亦要上阵？”

穆清心神俱跟着杜如晦而去，并未多在乎这两人，心中粗粗掠过方才他说的“玄甲”，想必就是这身奇特的铠甲。

“你且忍着些痛。”穆清一面说一面手已探到他肩部，四指按定他的肩膀，拇教唆力朝着他锁骨上窝按压下去，疼得他皱眉闷哼一声。

穆清豁然忆起，“鲁阿六。”

两人言谈一阵，不觉月已西沉，天幕边透出些天光来。

杜如晦温暖一笑，回身走出营帐。穆清跟着他走到营帐门口，直到见他走远了，才返身回帐，这才重视到帐门口的两名兵丁，端倪专注，神采凛然，竟是分歧于浅显兵卒，那气势比平常中等的郎将更胜几分。两人皆穿戴了乌黑的铁甲，似明光甲又比明光甲更详确精美，似细鳞甲又比细鳞甲更健壮稳扎。

默祷了一阵，忽暗骂本身好生胡涂，他既要襄佐二郎乱世中作成大业，便少不得经常要披挂上阵，虽不必同郎将们一处冲杀，亦免不了阵前策谋应敌，若她常常慌乱失措，忐忑难定的，管束分离了他的心神，倒还真不如再次让他下了迷药，送回江南去。

她在营帐中静坐着，有好一阵纹丝不动，脑中澎湃彭湃，不竭揣想翻滚着阵远景象，初时心慌意乱，神不能聚。接着便悄悄祝祷，从各方菩萨天神，求祝到阿爹阿母。

穆清从胸口深吐出一口气，阿爹正视待人接物的常理，自小便教诲着她婉婉有仪，却从未授过她妇行曲从。便是随了杜如晦后，他亦未曾有所要求，现在不过是想同他死生在一处罢了，又何错之有，非搬抬出这一套来赛过她。

那两名兵卒谨慎地放下缚辇，留意动手将他从缚辇过到胡床之上，地下又滴洒下点点血珠。

他回身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抚着她后脑，“别怕，我并不入阵，只在军中率引，自不会有甚么毁伤。”

定缝，压药，包扎，赵苍手脚敏捷地一气儿忙完，末端取出一块布帛，往他口鼻上一掩，“血已止了，且无大碍。眼下倒不必强撑着了，便睡去罢。”

“七娘，快来！”内里想起的是李世民的声音，她松了口气。还未及放下长刀。帐门已被踢开。两名兵卒抬着一副缚辇喘吁吁地闯出去，背面跟着满脸烦躁的李世民。

他微微展开眼，想要扯出一个笑，却未笑成，只勉强动了动唇角。

“恰是鄙人。”他点头应对。

穆清不由又再细打量了他一番，当真与当初大相径庭。犹记得初见时他尚是流寇匪首，领着二百余饥民劫道为生，由杜如晦撺掇着劫了金城薛家备作兵将夏衣的布料，尽数赠与二郎作礼，领着那二百余草寇充入军中。及到厥后副尉抱怨流寇难调教，他又惹是生非，盗抢民粮，几乎闯下大祸来，终有了他方才所说的二十军鞭。

她滚热的泪珠子滴落了几颗在他冰冷的手臂上，教他的心也跟着暖起来。他神智渐抵挡不住情义，不觉暗想，便是将她带在身侧相随又何妨，若时候要去赴死，终末能得见一眼她的眉眼，死亦无憾。

想来倒不如精华像这般，干脆习学技艺，披甲上阵，能率性与那内心上的人一同交战，岂不痛快。

赵苍背着医笥从帐外冲将出去，边跑边扒拉着帐中世人，“还不紧着起开去，在此碍着路。”疾步至胡床前，见穆清正按压着他的锁骨上窝，点头赞成，“正该如此，迫住他的血脉，不教他失血过急。接着按压，莫放手。”

余下的半日，穆清再未出过她的营帐，单独一人在帐内坐着，竟有些犹疑起来。论伦常礼节，她的所作所为，毕竟是特别了，早已背叛了女子内妇所该端持的端方。

言毕放开她的手。回身要走。穆清心中一阵绞拧。俄然上赶两步，从背面伸手拦抱住他的腰，脸贴在冰冷的细鳞甲上。低喃道：“你莫再气我，我只是，只是，念你太过。”

她猜想着约莫是突厥兵夜袭雁门关，且兵力应是很多，不似前几次的打闹摸索。俄然帐外人影明灭，她猝不及防地教人推动＊ 帐中，站稳了脚才看清原是杜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