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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千金散尽(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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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喟然感喟,默点了点头,回身不肯定地看着她,“事出告急,待杜兄缓醒过,怕是要立时送你入一趟突厥王庭,去会一回义成公主,你可情愿?”

既已安稳,穆清紧绷着的心弦微微败坏了一些。刚才未曾与赵苍见礼,便自胡床边站立起家,矜重地行了礼。

“不必说了。”穆清毫不踌躇接口道:“眼下他既如许了,少不得由我走这一趟。

李世民安慰过几句,便要自回营帐,她忽想起甚么来,唤住他立起家道:“二郎如有事调派,七娘定然不辞的,只是……”她转头望了胡床上还是昏睡不醒的杜如晦一眼,“可否待他褪了热?”

“我在阵中,一回身,竟见云字标的一名副尉正举刀相向,杜兄奋力迎击,彼时只当那郎将杀错了眼,想来杜兄亦能应对,便未多留意。待我再次回望,二人仍搏杀在一处,显见那副尉是成心要下杀手。我在阵中不得脱身,唤了人去助他,岂料往那边去的人半途遭人反对,迟延了好久……”

“这便是十万孔殷的事了。”李世民孔殷地回身向她道:“始毕可汗将围截天子的动静,最早出自始毕可汗之妻,义成公主,她原是我朝遣去和亲的宗室女,既她愿通递动静,亦有望游说她襄助脱了围困。”

她捧着铜盆,叮咛鲁阿六不准放人出去,入内阖上帐门。捡了两块洁净布帛出来,渗入凉水,一块绞拧干了搭放在他额上。又翻开薄被,解开他的里衣,裸出前胸,取过另一块湿凉的布帛,谨慎地避初创口,轻擦拭着他的脖颈手臂前胸。

不消一会儿,两块布帛均已温热。她再将它们投入凉水中渗入,拧干,擦拭。不间断地几次,直至中午。其间出去换过一次水,打发了鲁阿六二人去歇着,鲁阿六却执意不肯令帐门口空着无人戍守,两人便轮着去歇。

李世民使过眼色,摆布亲随摒退了帐中一干人等,鹄立在帐门口,不教人近前。穆清一心吊挂着胡床上昏睡的杜如晦,方才缝绕创口时,疼出他一头的盗汗,此时濡湿的衣衫虽已尽褪,但额角仍不住往外冒发盗汗。

穆清不断手地绞换布帛,刚强地点头,“我亲手服侍了方才气放心的。”

两人一齐转头望了望胡床上的杜如晦,他的眉头还是紧紧拧在一处,盗汗倒是渐收了,面唇却红涨起来。穆清伸手向他额上探去,触手滚热,再抓过他的手腕,扣脉细辨,果应了赵苍所言,高热烧起。

穆清怒极反笑,“他一贯瞧得起我佳耦二人。”

穆清眼中的肝火抵触而出,“确准了未曾?”

将将觉着他降下几分热,她舒了一口气,胡乱咬了几口干巴巴的胡饼。一夜并一日半未曾阖眼,咬下的胡饼尚在口中未及咽下,眼皮便酸涩沉重,再支撑不住坐着便眯了畴昔。

俯身在他胸前,听了一会儿他的心跳,仍似平常普通铿锵有力,她自心底浮起了一片笑意,轻手重脚地替他系好里衣,重新覆上薄衾,自去梳洗清算了一番。随后又至胡床边,微浅笑着打量了他几眼,才出了营帐,往二郎那边去。

“只待他熬过这一遭,褪了热,七娘马上解缆。”她决然应道。

李世民低下头:“他豢养的死士未几,却俱精美勇猛,一贯引觉得傲,那些死士手肘腕内皆纹刻有梵字,意为毗沙门,恰是长兄小字。我领人好轻易脱了突厥兵的胶葛,赶将畴昔,杜兄已砍杀了那副尉,肩头却已然受创,他直指那人的手臂,撕割开他的衣袖去看,手肘腕内果然有梵字纹样。”

李世民挥退帐内兵夫,径直道:“前夕始毕可汗亲率兵攻了雁门关,约略算来不下十万,恶战一夜,城关虽勉强未攻破,死伤却大半,幸事前与杜兄定下疑兵之计,分拨了一队在山坡高举火把来回跑动,作足动静,令始毕可汗误觉得救兵又至,且人数世人,暂哄住他撤了兵。”

“赵医士且驻。”李世民抬手拦道:“杜兄须得赵医士亲身关照。”

不知何时入的夜,亦不知是何时候。穆清再次展开眼时,帐顶上已洒落了敞亮的白光,她的脸颊正垫着本身的一条手臂,手中持着一块半干的布帛,垂在胡床边沿,另一条手臂向前伸着,搭覆在杜如晦的手背上。

途中顺道又往医帐中走了一趟,赵苍听闻杜如晦烧热已褪,亦慰然感慨,“所幸恰是年富力强时,毕竟是熬住了。”

穆清不容他谦让,端身衽敛,“七娘这便要离营去,恳谢赵先生,万要照拂好他。”直至赵苍答允下了,她方宽解拜别。

听到这一句,穆清方才放动手中的布帛,睁大眼睛,不成置信地看向李世民。

“那游说之人原是……克明?”穆清顿悟到。

穆盘点点头,“已褪了烧热。”

她埋头用心肠替他擦拭着盗汗,竟全然未留意到帐中除开李世民,其他人皆已退散。“七娘。”李世民的第一声唤她竟浑然未觉。

“二郎安知就是大郎亲兵?许是那云定兴布排下的?”穆清强抑着直冲上脑的肝火,恨不能将牙咬碎。

赵苍略踌躇了一下,点头应诺。临出帐门又转头叮嘱,“性命虽暂保住了,但创口甚是凶恶,一会子不免要发热,药石恐有力,但凭他本身熬过,只这一劫,熬过便无碍,熬不过,倒是神仙难留。”

又是一遍一各处浸湿布帛,擦拭,也不知换过几盆净水,不知滴了多少滴水入他口内,他周身的炽热却未曾褪去。

李世民知她话内话外犹指当年七夕夜,掳了她丢弃于荒漠坟地警示杜如晦一事,可见这一节她从未揭过,因是一母同胞的亲兄,他亦觉抱歉,只低头不言语。

“七娘?”李世民也不待她回应,独自道:“杜兄他并非为突厥兵所伤,倒是遭了自家这一方的砍击。”

厥后她本身觉悟过来,唐国公尚未握住重兵,杨广若丧了命,不免有人跳将出来持兵权号令天下,没的白便宜了旁人,倒不若乐得做个好人,藉了一个甚是好玩弄的云定兴,由李家立一回补救济救的大功,使得杨广另眼相待,好教唐国公握重兵扼守一方。

一时又滴下眼泪,泣道:“我自跟从了你至今五载不足,你负我这很多,竟从未向你讨要了偿,我不容你再多负一次,待你大好了,我们一桩桩一件件点算过。”

“三两句难说了了了,待我回营细说。”李世民起家顺手抓过一方布帛,胡乱擦抹了几下铠甲上脸上的血迹,丢下尽是血污的布帛,辞过穆清,自出帐去。

赵苍却不耐受这些礼数,随便地挥了挥手,边背起医笥边向她道:“杜先生两年前受的鞭伤,亦在暑热天里,一应关照还是即成。只这一遭气血亏损过量,此战下来伤兵浩繁,恐我兼顾得空,药理你亦是晓得的,我只抄誊了方剂忌讳予你,你自替他好生补养着。”说着便要出去办理伤兵。

才浅浅含混了半刻工夫,却猛地一个激灵,突然醒来。她放下胡饼又坐回胡床边去瞧他,只觉他周身又烘热起来,嘴唇干得有些唇皮发硬。

李世民从云定兴的营帐中返来,原要同她说事,见她眍?着眼,眸下一片乌青,竟一时没法同她开口。“你且去歇会子,我命人来暂先替着你。”迟疑了好久,他只说出这一句。

此时营帐门前有兵卒禀报,称云将军升帐,请他速去。传闻有事要议,穆清忽想起方才李世民向赵苍说另有差事要予她,却不知所为何,赶快问起。

她原有满腹的话想同他说,临到喉舌间,却不知该从何提及,便一面擦拭着他的前胸,一面喃喃乱语,“你既要同我说夫纲,那便好歹撑将过来,好好整治夫纲才是。”

“二郎且不必这般说。”穆清摇着头打断他,“克明他性子果毅,既认定了二郎为今后明主,断不会因那几起子小人从旁反叛便悔怕了,旁的非论,只须二郎不负他不负天下,足矣。”

她猝然惊醒,暗责本身怎的就睡畴昔了,一摸他的手背,凉了很多,心下一喜,再伸手探过他的额头,滚热的触感已全然褪去,紧皱的眉头也松放开来。她心下欢乐奋发,却也未忘昨晚向二郎作的诺,当下又蘸水抹了他的唇,喂滴进一些。

穆清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自领了一块胡饼,回帐内守着杜如晦。

“他若醒过味来,再攻一次城,岂不一攻即破?”初时穆清倒想过,缘何不任由杨广在雁门关丧命,偏费这事来挽救于他。

赵苍停下脚,迷惑地望着他,他却转向穆清,慎重道:“我将另有差事予她,怕是不能在帐中守着。”

“恰是。另此事不必教云将军晓得,他若捷足先登先遣了人去,头功天然就教他占了,便白替别人作了嫁衣裳。”李世民道:“在你寻来雁门关之前,说准了待突厥军主力一显,便由他速去游说。然你忽就来了,义成公主一介妇人,与她订交相谈,较之杜兄,自是你更合适。怎奈杜兄执意不该许你前去,便也作罢了。”

穆清起家端了盆去寻干净水,门口鲁阿六并另一名“玄甲”仍戍立着,见她端了一盆血水,忙上前接过,帐后自有一口盛放了净水的大缸,鲁阿六替她倾倒了血水,洗濯洁净铜盆,舀上大半盆净水,递于她。瞧着她凝重的神采,却不敢问起杜如晦的伤势。

他确信地点了点头,“是我长兄,此番雁门关勤王,他身在河东,未能兜住这差事,未料却遣了亲兵混迹于云定兴麾下。”

过了半响,才又昂首,带了愧色道:“我如果能再快一些……毕竟是我李家有负于……”

穆清心内烦躁,睡意顿消,在帐内四周寻摸一圈,寻不到小勺。无法只得洗净了手,以手指蘸了水,抹在他的唇上,又滴了数滴入他口内。

李世民正在帐中焦灼不安地来回走动,甫一见她出去,忙上前问:“杜兄但是大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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