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千金散尽(十四)
转念再想想,石家兄弟实属里手,又岂有不明白的事理,也许他们另有策画也未可知,且人多势众,倘真碰到劫道的,亦有力抗上一抗。
她按着胸口仿佛四周乱窜的心跳,回身张望了一眼,这伙匪盗人数浩繁,构造有序,目睹石家兄弟所带的人逐步不支,也许支撑不了多久。如果再有贼人留意到她,或是待那遭她箭镞钉脚的大汉,自剧痛中回过神智来,恐再杀将过来,她再无抵挡逃脱之力。
出发这一日一清老早,穆清策马赶往城门口,石家兄弟公然在那处候着她,那步队却教她吃了一惊。商队极大,大略扫过,足有五六十匹马之多,两匹一并列,长长的延伸开去。
她从干黄土中抬起脸,教灰尘呛得只咳嗽,待她展开迷了些黄尘的眼时,咳嗽猝然卡在了喉咙口,唬得她破声惊叫起来。只见一张惊骇骇人的脸与她正对着,近在天涯。那脸上的一双眼睛半脱出眼眶,两条血迹从眼眶下延长到脸颊。
初春三月。
驿道上不紧不慢地行着一支大商队,马蹄踏过之处,扬起了一大片灰尘,使得全部商队看着好似从一阵黄色迷雾中走来普通。商队中的人个个面上皆遮着长长的防沙纱帛,在脖子上缠了两三圈,饶是如此,头发上衣服上仍落满了灰尘。世人寂静地行着,俱半低了头眯缝着眼,恐怕教灰尘涩了眼。
商队中的人皆惊醒过来,虽有些慌神,却并稳定。人群中,石九郎判定宏亮地喊道:“持刀!”世人纷繁从马背上的货色底下抽出刀剑利刃来。穆清忙学着样,抽出腰间精华的佩剑,手却抖得短长,手内心排泄一层细汗,光滑腻的,几乎握不住剑柄。
穆清的心一下又提吊到了喉咙口,不知他指的土坡背面,但是她藏身的这边。数息以后,她便不再迷惑,因已清楚地闻声有人边走边骂骂咧咧的声音,愈来愈近。
“莫停,从速走!”石六郎沙哑的声音在步队的最前头响起。但是行了没两步,却再不能行了,驿道前面的路,被几根粗圆的断树干横截断了。世人只得翻身上马,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前面又响起了沉重的踏地奔驰的声音,扬起了更浓厚的黄土尘,顿迷住了眼,甚么都瞧不清。
原该是细雨挥洒的时节,却不见点滴春雨,放眼望去,全部大地仿佛拢在一片干枯的土黄色中。驿道两边的黄土坡上渐次开着几片田,也稀稀少疏地插种了些麦苗,只是地步干旱,才种下不久的麦苗皆低头摔脑地耷拉在田中,了无活力。
盘算了主张,便撒开腿往土坡跑去。没跑出几步,猛地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绊到,一个趔趄,她一下扑倒在地,一侧脸颊正擦在沙土粗粝上,一阵生疼。
穆清抬手将脸上的纱帛又往上拉了一把,顺势换了个手握缰绳,甩一甩酸麻的胳膊。也不知怎的,她俄然感觉此时的喧闹得有些奇特,竟无一丝动静,透着些暮气沉沉,总有哪处不大对劲。
幸而她身量纤小,一时倒无人重视到她,一口气跑到土坡边,一闪身子,便隐在了黄土坡背面。她背靠在土坡上,大口大口地直喘,一颗心在胸膛内狠恶地撞击,好似随时要从口里吐出来一半。
穆清立时应下了,仓促换了一身胡装,跟着康三郎往他的酒坊去见石家兄弟。那石六郎和石九郎因传闻是与康三郎沾些亲的,便利落承诺。
趁着这机会,穆清仓猝从他的刀下逃脱开去,仓猝昂首四顾,商队中已厮杀混战成一片,比来的黄土坡就在她的左边不远处,她缓慢地筹算了一回,只要跑到那土坡背面,暂躲上一躲,也许还能保住性命。
穆清一下从地下坐起来,边尖叫着边想要挣扎着爬起来,无法手脚俱已发软,一时没法立起,只得以手臂撑地,向后坐退。退出好几步才看清,本来那人已经断气,胸口犹插着一柄长刀,黑红的血正突突往外直冒。方才绊到的恰是他一条横着的腿。
穆清心中一个格登,商队里的事她并不非常晓得,只曾听刘敖提及过几次。眼下这世道,如许大的商队,昭昭行过,岂不惹人眼红徒增事端,倒不若拆整为零,分次行进。
“你们几个,去那边土坡背面瞧瞧,可另有活口,别教人走泄了动静,转头再带官兵来剿。”那粗哑的大嗓门,忽地囔出了这么一句。
无雨且又吹着风,黄土坡上的沙土被风卷扬到半空中,又再纷繁落下。万物上皆覆了一层的黄土,粉饰住了原有的光彩。田间的麦苗不知是焦黄了还是积盖上了灰尘,瞧不出青色来,遂与黄土坡融为一色。
她瞧了瞧行在她身边的人,向他那边倾过半身,意欲探听探听。才刚要开口,蓦地之间,一支鸣镝带着尖啸破空而来,直穿过她身边那人的背心,他乃至来不及呼唤,只闷哼一声,晃了两下,便扑摔上马。
穆清未曾推测本身能够有如许大的力道,这一扎竟扎透了他的脚背,直穿上天。那大汉“嗷嗷”地嚎叫起来,却被钉在了原地不敢转动,稍一挣扎并撕心裂肺地疼痛,一时倒将她撇在了一边。
她一手捂住本身的口鼻,恐怕惊骇之下,呼吸的动静过大,教人闻声,心悬吊在喉咙里,几近不敢再仍由它随便跳动。她的另一手却悄悄地探向衣内,怀中正揣着那柄弯头小银刀。
再环顾四周,也瞧不出有甚么非常来。她心说许是本身多心了,这一起行来安然顺利,眼看着就快离队独行,猜想也不能有甚么不测。如许一想,她安下心来,只不知明日可否到原定的离队之地。
十余日前,康三郎兴冲冲地跑来杜宅叩门,说是已替她探听好了开春第一波往雁门关行商的商队,恰是与他熟悉的石家兄弟领的队。石家商队向来庞大,虽说行得慢些,但他兄弟俩品德端庄行内皆有口碑,又好相与,跟着他们走最是稳妥不过。
还没来得及呼出第二口气,脚步声蓦地又响起,三步并作两步,快得教人没法反应,一息之间,穆清的一侧胳膊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抓住,用力被人从土坡背面拽将出来。那人转头高呼,“此处还匿着一个!”
不能愣在此处坐以待毙,她紧咬牙关,极力撑起绵软的手脚,硬是从地下爬站了起来,不顾统统地发足便往土坡那处跑。
穆清脑中顿时炸开了惊雷,当即明鹤产生了甚么。她忙撤回倾斜的身子,双手紧握住缰绳。不待她喊出声,紧接着又是两支利箭从背面射来。一支掉落在地,一支正射中她右火线的一匹马,马俄然吃痛,撅起后蹄直蹦,嘶叫数声,将顿时的人摔至地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全黑,那边的声响垂垂平平下去,仿佛是有人扑灭了大量火把,火光映在她身边另一侧的土坡上忽明忽暗。过了半晌,忽听闻有人粗声道:“这一票值了本,货好马壮。还不快令人来搬挪!”
紧接着大刀便朝着她的头横砍过来,她惊叫一声,捧首矮下身子,躲过一刀。低头时正见脚下寒光一闪,一支利箭躺在她的脚边。她毫不踌躇地探手抓过那支箭,大汉的脚面离着她不远,只一抬手的间隔。她举起利箭,使足了力量,向着他的脚面狠扎了下去。
说着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定在土坡上,另一手上举起一柄短刀,狰狞着脸,对准她的心口,就要刺下。
调剂了好一阵,喘气和心跳才逐步和缓下来。穆清深深吸了好几口带着血腥气和黄土泥腥味的氛围,沿着土坡缓缓坐蹲下,十指交握成拳,冷静地听着内里一声声嘶吼惨呼。
穆清一听心便沉了,石家兄弟商队中的人,或已再无活口,贼人已呼呼喝喝地要带回那些劫得的货色。
那咔嚓咔嚓的钝重脚步声已然踏到了她身后,仿佛只隔了那层土坡。土坡并不非常高厚,他再往前走两步,便能看到她。穆清严峻得几近要昏迷畴昔,握着小银刀柄的手不觉加足了力道,随时筹办抽出。那脚步声在土坡背面顿了一顿,又一步步地走远了,她重呼出一口气,高悬的心一下落回原处。
只是石家商队并不路子楼烦,倒是绕行至雁门关。那倒也无妨事,她若在途中距楼烦比来之地离队,自前去,只消半日路程,便能到达楼烦。因而她请过一顿酒,付过随行的资费,当下便说妥了。
不出十来下,剑却俄然被架住,转动不得。她展开眼,那大汉的宽面大刀正抵架住她的剑,使力往下压,她那里有力量经得住这番角抵,支撑不了多久,那大汉忽翻手向上猛挑她的长剑,剑立时被挑飞出去。
只一两息的工夫,一股匪寇举刀从商队前面追冲上来,见人便砍,短短瞬息,两方已然混杀在一处。穆清忍着惧意,极力想要止住颤抖。俄然一个持着宽面大刀的大汉冲至她跟前,她紧闭起眼,双手紧握着剑柄,摆布胡乱劈砍一气,不教他近身。
穆清着了一身石青色的素布胡袍,随行在这商队中,心中有些烦急,不时抬眼望望四周,除了高凹凸低的黄土坡,却再无他物。眼看着已是傍晚,只怕今晚又要露宿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