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玉人折杨柳(2)
兰生从速扶起了我。我捂着脑袋昂首。
阿谁工头先一愣,看到我的蜈蚣眼又吓了一跳,“那里来的鬼毛子?”
连岸边的拉纤工人也有三三两两地禁不住立足聆听,满面痴迷。
“我们长盛记是不幸你们这些流民,”那肥执事掂起个窝头,然后扔了下去,嘲笑数声,“怎的,就凭你们还要我们备上燕窝鲍翅来服侍不成?”
长盛记?还真是长盛记总堂?我一下子蹿到前面去,“长盛记的大掌柜还是贾掌柜吗?”
现现在,问珠湖上也应是碧玉盘上葳蕤盛放,蜻蜓点在粉红的花骨朵上随风摇摆吧,我欣然地想着。
我正思忖这理应是从君氏每年暗中筹集的善款中所拨吧,只是为何迟迟不闻贾善按例施粥?或许是长盛计的分堂吧?
我暗想,方才明显还鼓乐翻天,喜庆非常,不知是何人俄然吹起这首饱含离愁别绪的曲子,这岂不败兴?
我跟着纤夫的口令一步一步拉着头前最大的那只画舫,粗糙的纤绳磨过肩膀,火辣辣地疼。
岸上的纤夫汗滴下土,声嘶力竭,汗洒肩头。几个大哥体弱的,拉了一个时候就倒地不起,那些工头便冷着脸子将其拖出扔到一边,如果没气了便直接扔进了美女湖中,再从前面一堆的流民里挑人顶缺。
“是又如何样,你个毛子也配提我们大掌柜的名?”
展眉望去,波光粼粼处,东船西舫悄无声,唯见江心月浸白……
当年,也曾有人在湖心亭用笛子吹奏这首曲子哄我睡觉来着。
一曲结束,笛声袅袅仍浮于江心轻风之上,旋即那画舫欢畅的舞乐之声勉强又起,似又规复了热烈。舞影绰绰中,最大的画舫中走出一人,似是微醉,略显盘跚地行至舟头,扶着围栏深思,过了一会直起家子顶风而立,才显那人长身玉立,矗立轩昂,长发在月色中逆飞,藕荷色云锦服上锁子绣的海棠浓艳风骚,微露内里的白衣比月胜三分,金丝缠枝绣的紧束窄袖,腰带处镶着几块雕龙画凤的墨玉,下摆宽幅上的银绣快意纹在月光下微闪。
不等他说完,我厉声打断他,“贾善是出了名的贤人善人,如何做了此等没有知己的事来?更何况长盛记是君记西州四省最大的分号了,君氏族业规定各分号每年都从进项中扣下善款保存以安抚哀鸿,你既是君氏伴计,莫非不知君莫问大老板最不耻的就是这等私扣善款、凌辱强大、鱼肉百姓之事吗?”
忽闻那舫中有笛声传出,如泣如诉。我细谛听来,本来是一首抒写离别的乐府古曲《折杨柳》。
他微低头,伸手重抚小女孩的双髻。月光下他紫金冠上的珠子饱满圆润,在月光下颗颗晶莹闪烁,冠上的金翅羽微微颤抖。
话音未落,火线却起了骚动,却听有人痛骂起来:“就这又臭又硬还发霉的窝窝头,这是给人吃的吗?”
兰生低声道:“且忍一忍,他们人多,又是北地来的,恐都是些不要命的辽人莽汉,我们先不要吃面前亏。”
我沉声再一次问道:“你们的大掌柜是贾善吗?”
满脸横肉的工头亮出黑粗的皮鞭霍然一响,我与兰生淹没在黑压压的人群中。
那几只画舫红灯高照,丝竹歌乐在湖面上热烈传来,夹着男男女女的欢声浪语,映着舫中几个窈窕的身影拧腰狂舞,在暗河中遥映着流光溢彩的奢糜糊口,更加突显恶臭泥泞的流民在天国中苦苦挣扎的痛苦。
那人微熏,独立舟头,慢条斯理地低吟着,那细碎的声音随风微微传到我的耳中,“……欲折槿花霜林谢,镜台空照懒打扮……”
过了一个时候,那艘大舫总算是拉到美女河道的开阔处,那画舫便能够自在漂流。纤头对着夜空呼喊一声,纤夫们便收了纤绳,欢天喜地地排起长长的队到工头那边——传闻每人有两个馒头做报酬。
那群壮汉中高个子的国字脸大汉,左边脸上还刺着字,像是他们的头,明目张胆地插上我们的位置。阿谁国字脸颠末我时转过甚来,阴狠的目光在我和兰生脸上冷冷转了一圈,又转了归去。
忽地有人大力地撞了我一下,我摔在地上。我眼冒金星中却见面前有二三小我高头马大的壮汉,听口音像是北地那边来的。长脸的阿谁凶神恶煞地粗声喝道:“像个娘们似的杵在这儿做甚么,没瞥见窝窝头快没了吗,把老子饿极了就把你给吃了。”
我暗疑:汝州城富商贵族比兴州多,故而军队也驻守得较多,比之兴州安然些。可毕竟战乱之际,贾善向来以节约谦逊闻名于君氏掌柜之列,是甚么样的富朱紫敢让贾善如此招摇过市?
那人连拜别亦是这般别出机杼,与众分歧。他明显就要走了,却偏不奉告我,便在我昼寝之际,吹笛骗我做起那苦涩的白日梦来。
舫中又有个小人影跑了出来,抬头扑到他的脚下,他手中的银壶微倾,美酒玉液随风而飘。
嗯?不对啊,我揉了揉我的那只好眼,此雅人看上去非常眼熟啊。
等我醒来,揉着眼睛问道“夫人”呢,齐放才报,他早已拜别多时了。我思考好久,方才揣摩出其本意来。如许一个乖张刚烈的人却不忍与我劈面道分袂,不由心中感慨,一时怅惘。
但是那吹笛之人明显功力匪浅,那笛声婉转,委宛动听,难掩一片凄惨哀痛之意。仿佛有人在你耳边悄悄地对你诉说分袂之苦。我一时候便回到我那“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瓜州君府。
前面的人群听了这话,向前涌去,亦把我们往前挤了去。却见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烂窝头,有几只蛆虫不断地在长着霉斑的窝头里爬来爬去,那分窝头的穿戴执事服,满脸肥肉,黑绸衫裹着圆滚身材,同我们这一帮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流民构成光鲜的对比。
前人道分袂,比我们当代人要感性很多,常常从路边折柳枝相送。那杨柳依依,恰好借以表达恋恋不舍的表情。